现在想来,季楠思这几年似乎挺不容易。明明对太子殿下无意,还要忍受他的一再相逼……
付雨柔喃喃开口,“我之前略有耳闻,殿下是因为你们初见时发生的某件事才对你念念不忘。你不若想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
季楠思茫然地低垂下眼睫。
她和皇甫临渊初见时发生的事?有这回事吗?
她是重生之后的人,那段记忆对于她来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一时间想不真切。
她察觉到身旁的付雨柔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抬起头,只见皇甫临渊正立于前方不远处。
夜色下,他的整张脸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周身散发的森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他见她们两人停下,主动阔步而来,那气势看着像是要找人算账。
季楠思的余光中,付雨柔的身子已然微微轻颤。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好好一姑娘,奈何看上了个疯子,不太值当!
她抬手挽向付雨柔的臂弯,扯了个客套的浅笑,“殿下,您怎么来了?”
皇甫临渊蹙起眉,“你们……”
他眼见季楠思更加亲昵地挽紧付雨柔,改口道:“你们太久未归,孤恐有变故,特地来看看。”
“我们很好,没有变故。”季楠思笑着转脸看去,“你说是吧?”
付雨柔感受到她的安抚,镇定自若地跟着笑了,“是的,臣妾和季家妹妹聊得很愉悦,没有变故。”
皇甫临渊狐疑地将视线在她们的身上来回流转,终是道:“既如此,雨柔你退远些吧,孤有话要单独同楠思说。”
付雨柔的面色白了几分,若是从前,她大约会立马乖顺退下,可现下她知道了所有内情,隐约觉得不该就这么放任季楠思同太子殿下单独待着。
“怎么?孤说得还不够明白吗?”皇甫临渊不耐烦地催促道。
付雨柔紧抿起唇,第一次没有立马顺着他的心意行事。
季楠思见状暗暗捏了捏她的臂弯,笑道:“殿下有什么话便说吧,臣女听着。”
皇甫临渊瞥来一眼,转身道:“你随孤过来。”
他的语气仍旧那么不容置疑、霸道专横。
季楠思扯了扯嘴角,抬步跟上。
她感觉袖口似乎被人拉了拉,侧头轻易对上了付雨柔略带担忧的眼神。
“你就这么跟上去,没事吗?”
季楠思递了个宽慰的眼神,“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毕竟她还握着皇甫临渊的把柄,有点底气傍身。
付雨柔这才松开手,“那你万事小心。”
她关切的神情、语气令季楠思有些恍惚。
她们两人在半个时辰前还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这会儿的转变挺奇妙的……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季楠思在皇甫临渊的身后跟了许久,走进一座小院,来到一处观赏池塘前。
他背对着立于前方,沉声道:“楠思,你手上那个关于孤的把柄,其实对孤没有半点威胁。”
季楠思顿住了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面前的皇甫临渊转过身来,月色将他的五官衬得愈加硬朗、线条分明,眸光深邃锐利。
“这个把柄从一开始便只能威胁到你的安危,孤怕你贸然将此事向父皇提及引来杀身之祸,这阵子才看似被你挟制。”
“你听孤一句劝,忘了那个把柄,忘了苏家那小子……”
“来孤身边,孤许你一世繁荣。”
第55章
季楠思良久地与面前的皇甫临渊对视,内心惊骇不已。
他说什么?她手上的那个把柄从一开始便只能威胁到她的安危?
她喃喃出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对我有杀心?”
皇甫临渊微微锁起眉头,动了几下唇,什么话也没说出口,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潮涌。
见他这个反应,季楠思只当他是默认了,低垂下眼睫,“所以,你明知道陛下想杀我,还要将我迎入东宫……”
“孤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你!”皇甫临渊急急抢过话,“你只有在孤的身边,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伤害你……”
季楠思显然没将他这句话给听进去,顾自在心中推敲着所有的细节。
前世是差不多在踏青宴前的那段时间她才开始慢慢接受皇甫临渊,与他越走越近……而也是在踏青宴前,付雨柔接到了要想办法取她性命的吩咐。
如此想来,陛下说不准从很早起就对她起了杀心,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对皇甫临渊很冷淡,陛下也就没有动手。只要她一旦开始表露出接受皇甫临渊的态度,陛下就坐不住了。
季楠思回过味来,狐疑地抬起头,“陛下想杀我,是因为不愿看到我成为太子妃?”
皇甫临渊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楠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楠思的眼风直逼而去,“你越是想娶我,陛下就越是想杀我,你明知道这点,却还是不愿放弃将我迎入东宫的想法?”
她又想到了那日,他不惜强掳她入东宫为妾,也要将她禁锢在他的身边。
这个人的占有欲、控制欲,怎么能这么可怖?
皇甫临渊不再躲闪,迎上了季楠思的视线,固执道:“唯有此,孤才能护住你!”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再说话。
季楠思紧抿着唇,终是没了耐心,果断转身。
与其浪费时间留在此处与他虚耗,不如尽快回到尚合殿去,想办法探探陛下的口风。
“楠思。”皇甫临渊在背后叫住了她,“你仔细看看这四周的布置。”
季楠思顿住了步子,视线朝左右两边梭巡起来。
这是一处寻常的庭院,若说不寻常之处,唯有其中的布置太过朴实。这里毕竟是皇宫中的庭院,却看不出一丝华贵奢靡。
庭院占地不大,四周的院墙脚下布有错落有致的花坛,其中一面墙前种有几株翠竹,平添雅致。仔细一看,月光下能够看见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将整个院子给围了一圈。
看着这种布置,季楠思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几个画面。
当初布置这座小院的主人,或许喜欢在饭后惬意地漫步于这条石子路上,一边欣赏自己亲手种下的花草,或是去院子中央的观赏池塘前,拈一点饵饲喂喂小鱼……
季楠思朝侧边的花坛走去,粗略扫过一眼,其中几乎找不出一株名贵的花草,种的都是四处能见到的品种。
她莫名意会到什么,不由勾唇浅笑。她平常就喜欢侍弄花草,这院子的原主人大抵也是喜爱花草之人,却只能种下这些随处可见的品种,她好像能够猜到原因。
目前花坛中种的这些都是些极好养活的,许是院子的原主人虽然爱摆弄花草,却没有几分技艺,只能退而求其次,满院种上不需要精心照顾便能顽强活下来的品种。
这一切的布置,隐隐勾起了季楠思的一段遥远回忆。
皇甫临渊跟了过来,“这里的一花一草,孤都让人悉心养护着,近乎没有变化。”
季楠思看向其中两株眼熟的鲜花,问道:“殿下与这院子的主人是何关系?”
皇甫临渊没再应话。
季楠思想起这院子的主人是谁了,大约是一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妃。
宫中的女子命运多舛,前一刻还能圣宠不衰,后一刻便能万劫不复。也不知那位宫妃现在的境遇如何?
她方才随皇甫临渊一路走来,宫道两边都没遇见人,许是东宫的人提前清了场,亦或是这处本就偏僻,寻常不会有宫人走动。
这座院子她之前来过,以前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要更为荒废杂乱些。
那是她随父亲初到丹阳时发生的事,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国公府众人接风洗尘。
那时候的季楠思刚刚离开边城,还不适应丹阳这边复杂的人情世故,只觉得见到的每一个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都挂着不真实的笑容,各种嘘寒问暖令她很是不自在。
那晚的宫宴上男女分席,女客区这边到场的娘娘有好几位,轮番叫季楠思到跟前问话。这些娘娘膝下都有皇子,就差直接将为自家皇儿物色正妃的意图写在脸上了。
季楠思勉强应对着,时间长了,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慕菀不忍见女儿受这般折磨,在宫宴中途让宫婢领着她到殿外去透透气,自己则留下来应对这几位过于热情的娘娘们。
季楠思欣然出了宴会厅,也是在那之后有了一段特殊的缘分。
她起初并不想走远,只在宴会厅附近的宫道上溜达,恍然瞥见远处无人问津的一角,有个人影蹲在地上,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她略微一忖,抬步朝那人走去。
默默跟在身后的宫婢出言阻拦,“国公小姐,咱们回去吧。”
说话这宫婢的声音中听得出异样的紧张感,似乎是认出了前方那人是谁,生怕季楠思上前与其有所接触。
这道声音轻轻的,在静谧的夜色中却格外突兀,一下便惊动了前方蹲在地上的那人。
那人转头朝这边望来,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鬼使神差的,季楠思并未听从身后宫婢们的劝告,继续踱着步子。
“国公小姐!”先前说话的那名宫婢惊叫了一声,转头看向同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那位给送回去!也不知看守的人都在做什么!”
她将蹲在前方的那人隐晦地称呼为‘那位’,似是避讳提及她的身份。
这些话落入季楠思的耳中,令她愈加好奇。
她先一步来到了那人的身边,对上一双呆滞无神的眸子。
那人淡漠地收回视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季楠思没来由起了一阵亲切感,在她的身边蹲下,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没理她。
季楠思没注意到,身后来追她的那些宫婢们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齐焰抬手抵向唇间,示意她们噤声,眼神一瞥,引导她们看向不远处的皇甫临渊。
宫婢们大骇,颤着身子跪下,不敢再有所动作。
皇甫临渊藏在柱子后边,所处的位置正好能够听清蹲在那处的两人之间的谈话。
彼时的季楠思尚未经历后来那段惨痛的经历,姑且还是一个偶尔会管闲事的人。她刚从宫中最繁华的一角出来,此时见到孤零零待在此处刨土的女子,心中起了丝丝动容。
季楠思耐心地蹲在那人的身边看着她的动作。
奈何那人纵使再小心翼翼,还是挖断了那朵花的根茎,哭丧起脸,嘟囔道:“死了……死了……”
“你是想将这朵花挖回去,种在自己的院子里吗?”季楠思问。
那人没有回答,将断了根茎的花放在一边,赤手挖起了另一朵花。
季楠思心生退意,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起身打算离去。
只听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大约是那人又刨断了一朵花。
尖叫声响起,那人抬起满是泥土的手猛然抱住了脑袋,肆意地嘶吼着,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国公小姐!”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婢们这下说什么也不敢再远远看着,疾步上前。
“你们先别过来。”季楠思抬手示意她们后退,蹙着眉看向完全失控的那人。
藏在阴影中的皇甫临渊也顿住步子,一把拦下齐焰。
那人凄厉的嘶吼声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守卫。
“你去让他们都退下。”皇甫临渊低声吩咐道。
“是。”齐焰抱拳应下,转瞬没了踪影。
那人还在抱头嘶吼着,场面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季楠思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那两朵断了根茎的花,没一会儿便重新站起身,献宝一样指向那处,柔声道:“你看……”
那人止住了叫唤,抱着头看了过来,眸光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染上了色彩。
她木讷地垂下双手,凑到了重新种下的那两朵鲜花跟前,“花……没死,花……没死!”
季楠思点了点头,附和道:“没死。”
那人仔细端详着那两朵花,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花……没死,花……没死。”
看到这一幕的宫婢们都震惊了。
听说‘那位’的疯症犯起来,哪次不都是要闹上一整夜?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镇定下来!
之前也不是没人这般柔声细语地哄过,可都不起作用,怎么换做国公小姐,就变得这么不一样?
阴影中的皇甫临渊也愕然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两人,少女细细地同身旁之人说着安抚的话,恬静的侧颜就这般印入了他的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季楠思并未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来到另一朵完整的花朵面前,拉了拉那人的手,“来,我教你。”
她随意捡了一根树枝,手把手教她如何刨开泥土,如何分辨根茎。
两人蹲在地上一阵嘟囔,没一会儿,季楠思取出一朵带着完整根茎的鲜花,笑着看向身旁之人,“你看,就是这样。”
那人的眸子比方才亮多了,迫不及待地有样学样,很快也挖出了一株完整的鲜花。
她顾自起身,默默朝宫道的一侧走去。
“你去哪?”季楠思也站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不等她犹豫太久,那人去而复返,直接握住了季楠思的手腕,拉着她离去。
“国公小姐!”宫婢们大惊失色。
这下可坏了,国公夫人托她们照顾好国公小姐,怎么就遇上了这种变故?
“都给本宫退下!”那人止住了步子,侧过脸凌厉地朝宫婢们瞥去。
本宫?
季楠思狐疑地看向身侧之人,这次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这名女子看起来和她母亲年岁相仿,面上未施粉黛,身上的素衫布满了泥土,整个人不修边幅,眉眼间却透着几丝雍容华贵,尤其现在这副严词厉色的模样,气势浑然天成。
这位之前必定是宫中十分得宠的娘娘……怎会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季楠思压下疑问,待在一旁没吭声。
宫婢们被骇退了几步,咬咬牙还要硬追,为首的宫婢恍然接收到皇甫临渊递来的眼神,立即颤颤巍巍地跪下身子,“奴婢遵命!”
其他婢女们面面相觑,有样学样地跪了下来。
女子冷哼了一声,再次拉起季楠思的手往前方走去。
两人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小院内。
女子指了指门边的花坛,又指了指手上的鲜花,“教我……教我……”
季楠思会意,无奈地蹲下身子清理起花坛上的杂草。
她一步一步耐心地教着,毕竟是她主动招惹上人家的,还是负责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