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雅阁毕竟算得上半个风月场所,她又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万一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给盯上,难免出什么状况。
季楠思并未躲避他刻意迎上来的目光,静静凝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是苏淮卿先放弃,动了动腿打算起身,“我送你回府。”
“我也觉得今日的自己,是着了魔怔。”
季楠思的话让他止住了动作,重新抬眸看去。
苏淮卿面露不解,“思思?”
那些恐惧的记忆消散在眼前后,季楠思才恍然意识到今日的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
她哪怕再担心苏淮卿,也应当有的是办法探听消息,何必亲自动身去到附雅阁那种地方?
闹成现在的局面,还让苏淮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香儿’带回了永安侯府。
他是即将前往临州的钦差,这个节骨眼有闲心去附雅阁享乐也就罢了,还公然带一名女子回府,白日宣淫。
情况真是糟透了。
她不得不承认,之前许知意的那些话多多少少还是对她造成了刺激,许知意从附雅阁回来后的举动也让她挂心不已。
她一时迷了心智,才做出后来的事……
“你为何会去附雅阁?”季楠思淡淡问道。
苏淮卿现下是不敢再逃避她的问题了,“三皇子亲自登门相约,我不得不去。”
这只是借口,季楠思听得出来。
若真是这个原因,他大可用下午要去司农寺的公务来推脱。三皇子再混账,也不至于强硬地将要去行公务的苏淮卿带去附雅阁那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季楠思叹了口气,认真地看向他,“你……是认为我不可信任吗?”
苏淮卿顿了顿,“怎么会……”
这世间上他能全然信任的,除了永安侯府的人外,也就只有季楠思了。
“那你是认为我蠢笨如猪,毫无可取之处?”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对我说实话?”
她多次求嫁,他只一味逃避。
她真情实感表达心意,他只答了模棱两可的‘保持现状’。
他从邻城回来,不由分说就要与她决裂。
对于他来说,就连今日为何会去附雅阁这件事,也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苏淮卿,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依附你,需要你保护在怀里的包袱吗?”
如若不然,他为何从来不愿将苦衷告诉她,想着与她一起解决、一起面对?
“不是这样的……”他急促道。
“不是这样的?”季楠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那是怎样?”
苏淮卿动了动唇,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楠思失去了耐心,从床边站起身,“就这样吧。”
她冷然吐出四个字,径直错过苏淮卿的身边,手腕却被抓住了。
苏淮卿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就这样……是哪样?”
季楠思没有回头,“如你所愿的那样。”
“什……什么?”
“在你启程离开丹阳前,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她今日才惊觉,自己对于苏淮卿的事情,无法做到完全理智,还容易做出关心则乱的举动。
既如此,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为了不破坏他的筹谋,还是主动离他远点比较好。
他不信任她,不愿意让她帮忙,或许还要以‘为她好’的缘由与她决裂……她又何必上赶着再凑去他的跟前,徒惹他的烦恼?
“你离开丹阳前,我们见一面吧,到时候再告诉我你之前许诺过的答案。”
他们两人将来是分是合,全由他来定。
季楠思说完便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朝外间走去。
“思思……”密密麻麻的恐慌感爬上了苏淮卿的心头。
他急切地从地上爬起,追了出去。
“苏淮卿。”她突兀地唤了一遍他的全名。
“我曾经,很遥远的曾经,是个只能靠人保护才能勉强苟活于世的人。”
出嫁前靠父亲、母亲、兄长,出嫁后靠苏淮卿、苏伯父、苏伯母,还有远在东桑的那两位故人。
苏淮卿顿住了步子,疑惑地蹙起眉。
“那时候的感觉,真的太不好受了……”
季楠思的语气中饱含着太多太多的情愫,悲伤,无助,愤怒、不甘……
“上天怜悯,给了我重新抉择的机会。这一次,我不会再瑟缩于人后。”
“我不需要你的一味保护,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好自己,还要尽力为曾经护在自己身前的那些人撑起一把伞。
“如若你愿意,我也可以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就像他前世对她做的那样。
这番话将苏淮卿惊在了原地。
那个在他眼中娇娇弱弱,需要旁人细心呵护的小姑娘,似乎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让她有现在这样的转变?
她说的曾经,指的是什么时候?
是她离开边城,初到丹阳的时候?亦或是她幼时还没随父母来到边城前的时候?
不……好像都不是。
剧烈的疼痛感顺着苏淮卿的额筋漫延向脑海内的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季楠思迟迟等不到回应,抿了抿唇,抬步走到门边,推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淮卿恍惚中瞥到这一幕,伸手朝她的背影虚虚抓去,抓了个空。
他被疼得再没力气上前,倒抽着凉气,双手抱头重重跪在了地上。
汹涌的疼痛感并不打算放过他,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能掀起一阵新的冲锋。
有什么画面在他的面前忽闪忽明,看不真切。
这些……都是什么?
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已经走到几十步开外的季楠思顿住了步子,犹疑地转身。
方才……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楠思!”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过头来。
季楠思勾唇浅笑,“伯母,您回来了。”
她看了眼容初手里握着的鞭子,笑意敛了不少。
容初早些时候在隔壁与慕菀喝茶,永安侯府的侍从火急火燎地赶来传信。
她听闻消息后一刻都不敢再耽搁,近乎全程跑着回了侯府。
甫一踏入府门,候在那里的赵叟熟练地递来了她的专属鞭子,容初又一路步履匆匆地找来儿子的房间。
她定要在儿子行混账事前,把他抽清醒咯!
容初察觉到季楠思神色有变,将手里的鞭子往身后收了收,安抚道:“莫慌,这鞭子不是冲你来的。”
季楠思尴尬地点了点头。
容初这才发现季楠思身上的穿着不太妥当。
呃……
侍从来传话说,她家那臭小子带了个小蹄子回府厮混。
那小蹄子……不会指的是楠思吧?
面对容初探究的眼神,季楠思垂眸从容道:“伯母,我方才有事同淮卿商议,可能惹了赵叟的误会。”
“这……”容初还打算再说两句。
季楠思行了一礼,“伯母,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您。”
第68章
季楠思都这么说了,容初纵使再好奇她为什么会穿成这副样子被儿子带回府里,也不好再挽留。
她看着季楠思的穿着略微一忖,问道:“你是要回国公府去吗?”
季楠思点了点头。
容初转头吩咐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婢女,“速速去给季小姐拿一件斗篷来。”
婢女的气息还没顺过来,弱弱答道:“是……”
季楠思的面纱方才被随意丢到了一边,此时并未遮住面容。若是让旁人看见穿成这样的她从永安侯府出来又进了国公府,难免惹人非议。
容初的这个吩咐正是出于这个考量。
“多谢伯母。”季楠思从善如流地垂眸道谢。
“不必跟我客气。”趁着婢女去取斗篷的空档,容初又和季楠思攀谈起来。
她看了一眼内宅的方向,“你和淮卿之间……聊得如何?”
冬至宴那晚,这孩子和她家那臭小子之间的氛围就不同寻常,今日这两人又如此暧昧地在那臭小子的房中待了会儿……
容初的眉梢止不住地上扬,试探道:“莫不是已经和好了?”
季楠思浅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将来已经没有信心了……
她的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一件事,只要苏淮卿启程离开丹阳,他们今后将再难回到从前。
季楠思笑得温和,语气无奈,“伯母,强扭的瓜不甜。”
容初闻言诧异道:“强扭的瓜?”
知子莫若母,她家那臭小子的心思,她七年前就大概看出来了。
可那臭小子现在居然变成了被楠思强扭的瓜?真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你随我来!我去给你讨个说法!”容初一边说着一边捋起袖子。
季楠思拦住了她,“伯母,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吧……”
这句话已经是季楠思第二次说了。
容初一顿,瞥向她恬静的面容,叹了口气,“好吧,伯母依你。”
话音刚落,先前那名婢女小跑着回来了,手臂上搭着一件斗篷。
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将斗篷呈到了季楠思的跟前,“小、小姐,请。”
季楠思颔首接过,“多谢你了。”
她三两下将斗篷环在身上,容初顺势过来帮她系起肩上两头的系带,亲昵细心地为她整理衣摆。
这件斗篷正好将季楠思整个人给拢住,后边还自带兜帽,戴上后能够将她的脸给遮住大半。
“伯母,那我先回去了。”季楠思并不想再久留,生怕伯母又起了拉着她去见苏淮卿对峙的心思。
“去吧。”容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诚挚道,“你要知道,伯母永远都是向着你的!”
季楠思动容地回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的……”
直到季楠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中庭,容初才收回视线。
她转身看回儿子房间的方向,捏了捏拳头。
臭小子!莫名其妙去领了个钦差做,回来后还要和小时候就看上的媳妇闹决裂!
她早就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奈何昨夜她在府里等到了大半夜,眯了醒,醒了又眯,最终被夫君劝回了房中休息。
好不容易隔日清晨儿子回来了,却顶着眼下的两团乌青。
容初终是不忍心再拖住苏淮卿问话,直接让他回房歇息去了。
没成想她前脚刚去国公府,后脚儿子又不知何时出了府,还惹得未来儿媳妇彻底心灰意冷……
未来儿媳妇?呵……不该这么称呼楠思了,怕是她的儿子没有这个福气了!
容初方才分明看出了季楠思的坦然、心如止水,显然对那混小子已经没有多少念想了。
不行,越想越气!
容初重新握紧了鞭子,气势汹汹地跨入内宅。
现下说什么也要找那臭小子问个清楚先!
容初远远看见儿子的房门开着,门内不远处似乎还有只手耷拉在地上……
她嗅到了几丝不妙的气息,加快了步伐。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容初的眸子蓦然睁大,只见他的儿子正趴在地上,双目紧闭,全然失去了意识。
“淮卿!”容初大惊失色,急急奔进了房门,蹲在儿子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脸,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来人呐!来人呐!”
……
苏淮卿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人握住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期待地看了过去,眸中的光彩有一瞬间的暗淡。
容初原本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心中记挂着儿子,睡得很浅。
掌心传来的动静让她瞬间清醒。
“淮卿,你醒了!”她坐直了身子,关切地上下打量起儿子,“你现在感觉如何?真是吓死为娘了!”
容初敢肯定,午后她看见儿子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对于她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那应当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可怖的场面了!
苏淮卿被这么一问,额筋的痛意再次袭来。
他依稀记得自己昏迷前分明是看到了些奇怪的、破碎不堪的画面。潜意识告诉他,那些画面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应当尽快想起来。
越想,疼痛感愈加汹涌地袭来,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要把他整个人勒个粉身碎骨。
苏淮卿痛得皱起了眉,“嘶……”
“怎么了?”容初如临大敌,“可是有哪还不舒服?”
下午的时候大夫已经瞧过了,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大约只是操劳过度,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儿子现在的表情,压根就不像没事的样子。
容初站起身,“你重新躺好,我让人再去请大夫。”
她才刚动身,手腕便被拉住了。
“娘……我没事。”
苏淮卿只要不去强行回想那些奇怪的画面,疼痛感就会自行慢慢退去。
眼下还有要紧事,还是先不想了。
“怎么没事?你的身子骨一向很好,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受过几次!”容初严词厉色地转过脸来,“还不赶紧好好躺下!”
苏淮卿顾自坐到了床边,一边穿鞋一边看向窗外,嘟囔道:“居然已经这个时辰了?”
他下午还约了楠辞大哥去司农寺公办……
他踩着穿了一半的鞋,朝挂在一旁的外衫走去。
容初一把抢过了外衫,“下午的时候楠辞派人来问,我已经告知了他你的情况,你不必这么急着去找他。”
她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儿子的肩膀,推着他在床边坐下。
容初认真地看着苏淮卿,“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你不觉得该给我和你爹一个解释吗?”
“咳咳……”苏远洲轻咳了几声,从外间走进来,默默停在了妻子的身边。
他接任执金吾,新官上任三把火,交接内容很是复杂,忙了一整天,回府才听老管家说起儿子晕倒的消息。
苏远洲粗略扫了苏淮卿一眼,正了正神色,“刚刚你娘的话,也是我想问的。淮卿,你一向不理俗事……你实话告诉为父,前阵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淮卿来回对上父亲和母亲带着忧虑的视线,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
“爹,娘,此事应当由你们向我说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