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是如何带她来到了这里、陷她于这样的境地?是谁操纵了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朝露抱着脑袋缩在船角,眉头皱得死紧。
萧霁急急地走过来,唤她:“朝露……”
“南柯”——对了,神器!
她知晓神女的往事,就是从望山君带她见到了“天问”开始,倘若她真的是那位神女的转世,再见神器,一定会能从它们身上得出答案。
“南柯”和“伤逝”不知所踪,“永生”埋在皇都神殿之下,望山君仍在,照理说,最方便寻找的便是“天问”。
只是如今……
想到这里,朝露双指并拢,催动了些灵力,小船接收到了她的指令,往下一沉,朝着一处飞快飘去。
萧霁问:“我们要去何处?”
“麓山,”朝露答道,“如你方才所言,能让十二仙门联手通缉,麓山之事必定非同小可。望山仙尊在麓山,他是你我旧人,总能听你一言,况且……我有事相求,必须要见他。”
萧霁没有反驳,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言。
半晌,却一齐开口。
“你……”
“我……”
朝露先问:“我……如何?”
萧霁低声道:“这二百年,你过得好吗?”
不等朝露答话,他便道:“罢了,你之前说不想叙旧情,那便不要答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朝露托着腮道:“想起一个听过的故事,想讲给你听,你知不知道上古有一位神灵,封于钟山?”
见对方仍旧一脸茫然,朝露终于确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叹了口气,将神女与钟山君的故事缺斤少两地讲述了一遍。
言罢,已经能从云堆里瞧见麓山的影子,朝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开口提议从山脚步行上去小船实在太惹眼,就听见萧霁道:“……他该死。”
朝露一愣:“什么?”
“我说,你的故事里,”萧霁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道,“那个背叛了神的信徒,他该死。”
***
麓山周遭城镇多受映日宫庇护,山中出了灭门命案,一片愁云惨淡,山下的日子却要继续过。
似是因映日宫之事,山下客栈中近日来多了许多仙门中人和江湖客,倒比从前更忙碌些。
“老板,要两间客房。”
说话之人是一白衣俊朗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斗笠遮面、男女不知的玄衣人。老板顾不得多问,为难地应道:“小店生意紧俏,只剩一间客房了。”
说话的白衣“男子”自然是朝露,为了行走方便,她又换了去清平洲前的装束。
萧霁死活不愿扮作女装,只好扣一斗笠,对外称天生聋哑。虽然朝露觉得他这模样鬼鬼祟祟可疑得很,但麓山近日人多事杂,倒也没那么显眼。
两人本想直接上山,却得知鹤鸣作为仙门之首接手了麓山命案,今日要与十二仙门在山上窥探,明日才能放众人上山。
朝露拿不出十二仙门的名帖,只好与萧霁来山下对付一晚,再做打算。
听了“只剩一间房”,朝露腹诽一句怎么总是这种桥段,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真的来到了狗血桥段颇多的书中世界,忙敷衍道:“一间也好。”
老板便道:“好勒,请客官大堂稍坐,我着人为您收拾一番。”
两人便在偏僻一角坐了下来,萧霁如今扮作聋哑,一言不发。朝露有些无聊,闷头喝茶,神游天外。
她发了很久的呆,忽有一把剑搁在了面前古朴的檀木桌上,剑上镂刻的是兰花,似有些眼熟。
“白兄,又见面了。”
朝露抬起头来,便看见清平洲前客栈中遇见的那位“君姑娘”,正盈盈站在自己跟前。
因她的到来,两人已招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朝露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君、君姑娘。”
君姑娘朝她身后瞟了一眼,微笑着问道:“好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对了,这位便是白兄的内眷吗?”
第67章 第六十七滴水
第六十七滴水
朝露愣了愣才想起“内眷”这回事,只得含糊下来,又问:“君姑娘为何来此?”
对方动作优雅地拂了拂面前的木椅,翩然坐下,微笑道:“麓山出了命案,鹤鸣时隔近百年再发仙门通缉令,这两件大事撞到一起,总该来瞧上一瞧的。”
她有意无意地端着手中的茶盏凑近了一些,继续道:“鹤鸣山声称麓山上下是前任魔尊萧霁所杀,为的是那三十六株青木槿,白兄怎么想?”
朝露“唔”了一声:“听闻映日宫中人死于摄魂之术,我只知师……我只知白鹤泊之战中如今的魔尊精通此术,怎么那萧霁也会么?”
“白兄有所不知,我也是在清平洲打听良久才明白的,魔族原无此术,先前和如今这位魔尊所掌的摄魂术,都是那位魔族圣女所授,当年圣女与萧霁一同出现在清平洲,关系匪浅,他自然是会的。”
师姐——或许此时已经不该叫她师姐了,她分明就是当年叛出神殿的魔罗族首领、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神秘紫衣人!
如果摄魂术是她所教,那此术必定同她当初与神女对战时所使用的“煞气”有关。
“若无青木槿,萧霁每催动一次灵力都要遭反噬,久而久之,他将因此爆体而亡。”君姑娘道,“如此想来,若我是他,也必定铤而走险。”
萧霁似乎听见了,在朝露身后不满地踢了踢凳子。
她先前已经探过,小船内外都有萧霁的气息,在她昏迷之时,萧霁应当没有离开过她身边。
况且他当时身体虚弱,打坐疗伤十二时辰后才得缓解,往返麓山、屠人满门、盗窃青木槿炼制解药服下……时间不够。
可若不是萧霁,那这场精心设计的嫁祸……
朝露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白兄怎地不说话?”
“仙门中人皆知萧霁欲取青木槿,以他之力,直接偷花离去也不是难事,何必这样明目张胆屠人满门,为自己惹一身麻烦?”朝露道,“真凶是谁,有待商榷,还是听明日大会上望山仙尊如何说罢。”
君姑娘托腮看她:“白兄说的是,这么想来,真凶是如今那位魔尊也说不定——传闻他同萧霁可不太对付,把人在月阴山中关了这么多年,不慎丢了,嫁祸他也是好的。至少如今,萧霁再想投靠仙门,便是痴人说梦了。”
“他……”
朝露迟疑开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姑娘猜测,不无道理。”
君姑娘面色淡淡,眼神在她身边戴着斗笠的萧霁身上停了一停,很快又挪开了。
一夜无事。
次日朝露混在众江湖散修中上山,还为自己和萧霁造了个假身份,因映日宫中已无人值守,麓山防卫松散,一路无人多问。
麓山之上本该由望山君主持,但不知望山君去了何处,竟是他随行的弟子同各门各派之人交涉。
朝露在那年轻弟子身边经过好几次,只见他义愤填膺,说得脸红脖子粗,骂得唾沫星子飞溅,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君姑娘同几个熟人寒暄了一番,见她四处张望,便过来问道:“白兄,你在寻人?”
朝露道:“我有事想要拜见望山仙尊,本想请鹤鸣这位师……兄引荐一番,只是他如今太忙,想来是没空的。”
君姑娘道:“方才我与几位朋友交谈,他们说……”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方才知晓,映日宫四十二人中,竟有一人未死,只是身中摄魂之术,神志不清。望山仙尊请了几位仙门师长,想要为他医治一番。”
“摄魂之术……能够医治?”朝露皱眉问。
若能使那人恢复神智,便能得知屠戮山门之人是谁,至少能还萧霁一个清白。
二人这样遮遮掩掩地行事,实在是多有不便。
况且她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不是江扶楚的手笔,杀人嫁祸,手段残忍,他……真的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不信人能够改变得这样彻头彻尾,即使手腕上曾经扣过他给的锁链。
“我也不知,”君姑娘眨了眨眼睛,“不如我们去后山瞧瞧众位掌门和家主,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朝露正有此意,欣然应允:“那我与姑娘同行。”
她跟着对方走了几步,听见萧霁在身后咳了一声才想起他来,连忙跑回来,钻到他宽大的斗笠中:“我去寻望山君,你可要同行?”
萧霁以腹语答道:“我在此处等你。”
不知他为何不愿同去,大抵是担心如今简单的伪装瞒不过仙门众首领的缘故。
毕竟他如今难以自证,被抓了还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朝露与君姑娘一同往后山方向走去,山间郁郁葱葱,时闻流水淙淙之声,若不是遇见了灭门惨案,可称福地洞天。
君姑娘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浅,朝露正向她请教关于映日宫青木槿的细节,忽觉周身有些不对。
——风,鸟鸣,流水声。
不知踏出了哪一步之后,这些声音在一瞬间居然全部奇异地消失了。
君姑娘停下了脚步,显然也是发现了不对,朝露正欲上前,便被她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并未多话,手边捏了个诀,灵光在指尖一闪,落在面前,清楚地映出了一面透明的屏障。
“有结界?”朝露讶异道,“麓山前后都是仙门中人,何必要设此结界?”
君姑娘收了手:“是防御屏障……应该是诸位仙长担心有什么东西逃出来所设的。”
言罢,她忽然退了一步,朝露本在研究面前的结界,被她一带,险些跌倒,抬头才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就在结界之中,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一个双目只余眼白、浑身冒着森然黑气的人正站在那里,无神双眼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显然是听见了声音。
朝露在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君姑娘方才对她说的话——映日宫尚有一人未死,只是中了摄魂之术。
想来这便是那个失了神智的幸存者。
他从映日宫中逃脱出来,众位仙长怕他乱闯伤人,才设了这道结界。
朝露心中叫苦连天。
……从前招惹异兽,如今招惹异人,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下山的路有这么多条,怎么就让她和君姑娘撞了个正着。
二人默契转身,预备逃跑。
既然有结界在,这人闯不出来,还是交给望山君他们处置比较好。
只是还没跑几步,朝露便见一缕黑色的煞气越过了透明的结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挡到了他们身前。
“小心!”君姑娘低声提醒她,“这是摄魂的煞气,若它不慎入眼,你也会被摄取神智的。”
她一边说一边拔了剑,单手扯了发带覆上眼睛,正欲动手,朝露却按下了她的剑:“不能杀他。”
这人不过映日宫的寻常弟子,修为低下,可怖的只是身上沾染的煞气。
君姑娘显然知晓此事,也知晓只要闭眼离远些,便是一击必杀。
被她阻拦,君姑娘也不恼,只是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眼下情况危急,想必仙尊们不会介意。”
“毕竟不是性命之忧,”朝露一边说着一边念起了从前江扶楚教她的净化和疗愈法术,尝试驱散周身的煞气,“我来试试。”
对方捂着她眼睛的手动了一动。
“这是……什么法术?”她低低问。
朝露答:“故人教的,或许有些用处。”
这段时日,她总觉得自己的灵力愈发精进,似乎有什么冲破了体内的禁锢,滋养着四肢百骸。
譬如这一段总学不到精髓的疗愈术,她此刻竟用得如此纯熟。
流动的灵光在她头顶聚成一朵兰花的模样,在兰花绽放的刹那,周身的黑色煞气被涤荡一清。
“天问——”
同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沉稳的男声。
伴随着望山君的呼唤,一块似是十分熟悉、又很陌生的灵石从她面前倏然飞过。
像是被什么召唤,朝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那块灵石像是认出了什么一般,竟生生停下,折返飞回,落在了她的手心,旋转着溢出斑斓流光。
发带脱落,对面的君姑娘似乎也被这美景震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和她手中的灵石,喃喃道:“天问……”
朝露捧着神器转过身,看见了煞气和灵光交织中望山君的脸。
“望山仙尊……”
这次她没有伪装嗓音,身侧的君姑娘听出是女声,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
望山君惊讶地走近几步,试探道:“朝露?”
“是我,”她答道,“弟子……特来拜会。”
她刚刚说完这句,盘旋在那名映日宫弟子周身的煞气便像是寻到了目标一般,结成翻卷的浓雾疯狂朝她袭来。朝露手捧“天问”,往身前一挡,神器灵光大盛,分出白光与那黑色的力量对抗。
朝露只觉得体内鲜血滚烫,抑制不住地朝手中神器输送着力量。
只是神器所蕴含的力量实在太强大,像是无底洞一般,不过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回过神来的望山君想要越过结界过来帮忙,只是他尚未出手,朝露便感觉有一股温热的灵力从自己后背处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