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楚霁川的肩膀, 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像是考了五十九分的小朋友摊开自己的试卷,给另一个考了五十九分坐在一旁沮丧的小朋友, 并且说:看,我也没有及格。ĴȘǦ
所以不要难过。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晃神后,又故作欢快的模样, 心里的草芽像是淋过春雨, 洗走了尘埃。
没有表字他并不觉得难过, 甚至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同情或安慰的事情。
这就像今日少吃了一顿饭,不会死掉,甚至身体的重量都不会有变化,只是腹中会感到饥饿罢了。
没有人会怜惜一个少吃了一顿饭的人。
可是如今有一个人过来,认真的看着自己,把这个少吃了一顿饭的事当成了天大的苦难,小心呵护。
楚霁川接过陈岁桉给的包子,笑着看她:“不会的。”
这话是在回答陈岁桉的那句:“我也没有表字。”
楚霁川重复着:“你不会没有表字的。”
这回轮到陈岁桉疑惑了:“为何?”
她用的是大梁陈二公主的身体,父母还在不在她都不清楚,更莫说其他的旁系亲戚了。
若按照黑莲花以为的,她是陈二公主的女儿,那陈二公主早已逃跑,销声匿迹了,如何为她取小字。
按照小说里面写的,陈二公主养了诸多面首来下楚霁川的面子,那她爹究竟是哪一个都未可知。
更何况,楚霁川能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爹给自己取小字?
那群面首缩着便罢了,但凡出来碍楚霁川的眼,杀他们那不得跟切菜似的。
楚霁川认真看着她:“待你及笄,我为你取小字。”
这是承诺。
陈岁桉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如淙淙流水,温润又平缓。
“我熟读千家诗书,亦通经文,文章写得虽不算顶尖,却也能勉强混个状元。”
楚霁川停了停又补充:“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字?”
陈岁桉听着楚霁川的话,只觉得轻飘飘。
这话经他嘴里算是过谦了。
楚霁川楚大人一身才情有目共睹,流传出来的文章千家争百家传,各学子纷纷诵读模仿。他对诗书经文不仅仅是一句熟读那么简单。
在他为官之时,就是皇上请他赋诗都要掂量着他的心情。
可他现在询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小字。
陈岁桉嘴里的包子尝不出个滋味。
这话听来动听,但是陈岁桉知道,他大约是无法为自己取得小字了。
改变人体的盲盒不知何时到限制时间,她随时都有变会成人的风险。
变回成人,就是变回楚霁川讨厌的陈二公主。
他可以这般认真的看着曾经辱他之人的眼睛,声音轻柔而平缓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字吗?
不会的。
陈岁桉心里一片涩然。
那是楚霁川夺了权,自刎之前都不会忘记杀掉的人。
变回成人就是她的死期。
楚霁川说出想为陈岁桉取小字的时候,就在担心她是否愿意。
毕竟他之前对她那般不好,取小字这种亲密的事情,的确是应当由一个德高望重的且她心中喜欢的前辈来取的。
年纪轻轻便才名便冠誉整个大梁的楚霁川还未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他虽没有小字,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取小字是人一生之中的大事。
他和一个六岁的女童打着商量,甚至将自己满身才情都当做砝码压在天平上,希望秤上的杆能向他倾斜。
而他小心看着陈岁桉的脸色,像是在等最终审判。
陈岁桉压下心头的微涩之感,依旧笑着:“好啊,等我及笄那日你为我取小字。”
心里却道,得快些攻略了。
人体盲盒未知的时间限制就像压在头顶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掉下。
楚霁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是愿意的。
楚霁川甚至做好的她不同意的打算,若是她不同意也无妨,从六岁到十四岁及笄,还有整整八年。
他可以在这八年倾尽全力对她好,让她忘记最开始的那些不堪。
小孩子忘性大,她总会忘记的。
总会满眼都是他,满心都记得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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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岁桉用过她的早午膳后便去街上溜达,琢磨着给楚霁川搞个礼物。
虽还未至浴佛节,但是街上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
大相国寺是大梁最大也是最具权威性的寺庙,地处京都,天子脚下,节日的规模也是最为宏大的。
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许多从各地前来的僧人,大街上张灯结彩,玩具摊上也多了许多应和节日的小玩意儿。
陈岁桉带着些许兴致边走边瞧。
她是喜欢这些新奇的小玩意的,故而带着兴致。但是陈岁桉相当清楚,楚霁川是不会喜欢这种小玩意的。
他都不爱看自己的小人书,整个人相当无趣,放在现代大约是那种长着一张俊脸却保温杯里泡枸杞的老干部,无聊透了。
转了一圈,陈岁桉有些兴致缺缺。
没有合适的可以送给楚霁川的东西。
再过几日就是浴佛节了,拿不出礼物怪丢人的。
陈岁桉像是个临时抱佛脚的小耗子,有些焦急。
她脑中一遍遍想着初见楚霁川时候他的模样,仙人之姿,高高在上。莞尔轻笑的时候眼里不带感情,却极是好看,牵动人心而不自知。
她总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楚霁川和佛是很像的。他们都恍若远隔云端,离你很近却又很远,远远的看着你,看着你于苦海尘世中挣扎。佛眼睛里带着悲悯,楚霁川的眼睛里却是毫无感情。
陈岁桉转身,预备逛完这条街后便回府邸。
转身之际,余光扫到了一家珍宝阁,里面显眼处有块古玉,莹莹温润,却不透明见底。荆柚之玉虽含纤暇,却与楚霁川的气质完美贴合。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黑莲花的礼物有着落了。
就它了!
订下礼物后,陈岁桉就没再出门过。
和黑莲花一起喂喂动物,晒晒太阳,看看小人书,吃吃蜜饯。
当然大多数的时候是陈岁桉看小人书,陈岁桉吃蜜饯。
看书累了的时候陈岁桉会往楚霁川那里瞟,他似乎又换了一批新书看,好像是讲什么佛经。
陈岁桉摇头,又是些她不爱看且完全看不懂的。
仅仅看了个书名便罢了,陈岁桉把头缩回去,又继续看自己的小人书。
楚霁川本该是去上太学了的,然而陈岁桉将心比心,自己生病的时候是定然不愿意上学念书的,她也不让小黑莲花遭这罪,干脆多给他请了几日假,和她一起过完浴佛节再上学去。
楚霁川有佛经和游记要看,因此也便顺了陈岁桉的意思。
四月初八,浴佛节,又名佛诞节、龙华会。
“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出生之时,天有九龙,腾云驾雾,齐聚空中,九龙口衔水珠吐清泉,水散着香气,洗涤释迦牟尼的身体。故而将释迦牟尼的诞辰定为浴佛节。”
山路上的一辆马车里,如银铃般的声音舒缓平稳,讲着浴佛节的来历。
另一道声音如淙淙流水般好听,跳脱且热烈:“讲得真好!”
其间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咀嚼声和欢快的鼓掌声。
马车内,一大一小对面而坐,桌上放着的是一盘干果,几碟点心。
大的那个拿了块酥皮点心,为了给楚霁川鼓掌,囫囵将整块点心塞到嘴里。
伴随着鼓掌声与喝彩声,从陈岁桉嘴里出来的碎屑四溅。
小的那个像是见惯了此等场面,也不恼,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示意对方擦嘴。
这哪里是大人带小孩儿,分明是小孩带大人。
第48章 、第四十八个盲盒
这条山路蜿蜒而上, 通往大相国寺。
一路上有不少的善男信女,或面上带笑,或面带虔诚, 一睹一年一次的盛景。
这里地势高耸, 行至半山腰后, 马车便不能继续往前了。
陈岁桉因此拉着楚霁川下车徒步前行。
古寺掩映在合抱的参天古树之下,秀竹郁郁,松柏青青。寺门大开, 香火袅袅缕缕往外传来,离正门越近,诵经之声也就越发清晰。
进了正门之后右转,香花和灯烛几乎摆了满院。正中间的铜制佛像被放进了香气馥郁的浴佛水,涓涓细流围着佛身,周而复始,一轮又一轮。
旁边的几个僧人手拿香汤施给观礼者,拿过香汤的香客多会留下碎银作为香火钱。也有出手阔绰的,放下的不是碎银而是金锭。
陈岁桉啧啧称叹, 不是为这壮观之景,而是为那香火之银。
她拽了拽楚霁川的衣袖道:“那僧人手里拿着的, 会发出香味的水是什么水?这也太赚钱了吧?”
楚霁川庆幸自己前几日所看之书没有白读, 出言解释道:“这是浴佛水,用梁香、郁金香、丘隆香、附子香、女息香各制成青色、赤色、白色、黄色、黑色的五色香汤。经由佛像周身, 获得佛祖释迦牟尼的赐福,得之者也就是得到了佛祖的赐福。”
陈岁桉仔细看了看,每个僧人手里拿着的铜杯里装着不同颜色的浴佛水, 周围刚好是五个僧人。
“集齐五杯才能获得赐福?”陈岁桉不禁感叹寺庙的商业头脑, 不论是否需要集齐, 五种颜色摆在这里,自然有的是人想集齐五种颜色。每拿一杯浴佛水,就留下散银些许,拿五杯,留五次。
赚翻了呀。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眼睛冒光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倒也没有必须要集齐五杯的这个说法,能得一杯便是获得佛的赐福了。”
陈岁桉的耳朵里是听不得赐福两个字的。
百花节花神赐福的糕点带回家给楚霁川吃,养猫不是直接去买而是专门去聘一个赐福猫猫,如今这个浴佛水也得让楚霁川喝下去。
“等着,我去给你弄一杯。”
扔下这句话,陈岁桉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施浴佛水的僧人那里靠。
人来人往的香客络绎不绝,陈岁桉往里挤的身影格外明显。
楚霁川被她好好的放在了没什么人的树下。
他被放在这里,就站在这里等陈岁桉把浴佛水拿回来。
其实是否喝浴佛水,能不能集齐浴佛水于楚霁川而言无甚关系,他不关心自己是被赐福的还是被诅咒的。他愿意安静等在这里,只因为那是陈岁桉为他拿的浴佛水。
大梁京城不大点的地方,浴佛节又是众人皆知的一年一度的节日。大相国寺如此盛况,除了那些风尘仆仆从外地赶来的游客,更多的还是京城中人。
遇到熟人也是常有的事。
“陈岁桉!你也来大相国寺玩了!”
楚霁川只听得身后传来了略带惊喜的声音。
他还在往陈岁桉那里张望,直到来人站定在他的面前,他才恍然这群人是来找他的。
面前是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皆是太学学生。
为首的还是与陈岁桉相熟的周若逢、马云闲、花朝瑾和方闻雨四个人。
此次的游玩队伍不仅仅是他们四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和善面熟的面孔。
这是陈岁桉的朋友。
楚霁川心想着,耐着性子点头微笑。
花朝瑾先开口问候:“听说你身体抱恙,故请假未去太学,如今可大好了?我瞧着你气色是不错的。”
楚霁川回道:“已经大好了。”
周若逢接上了话茬:“大好我们便放心了。你这身子倒是多病,改日我把家里的那株老参送来给你补补。”
方闻雨对此持不同看法:“她还太小,吃老参是不是有些虚不胜补?”
周若逢经此提醒也想到了这一茬,只能遗憾道:“如此便罢了,你没来太学这几日,我们都甚是担心你。”
楚霁川看着周围之人是发自内心为陈岁桉感到担忧,也摆不出冷脸色。过了浴佛节后,陈岁桉帮他请的假便用完了,因此他道:“我过几日便可以去太学了。”
几个人听了更欣喜,只说是上了学再一同玩。
马云闲约陈岁桉同游相国寺无果,很是难过了一番,本欲就此在家,绝步不踏进大相国寺这伤心之地。但毕竟年岁不大,忘性也快,又正是贪玩的年纪,朋友过来一吆喝也难耐寂寞,故作矜持一番也便过来了。
如今看到“陈岁桉”了,羞羞答答跑过来问候:“桉桉,你也来玩了呀?你是与谁一起的,不如作伴一同游玩。”
看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孔,楚霁川的脸冷了下来。
听完他的话,本就无甚表情的脸更是冷上加冷。
还是来撬墙角的。
另一头,陈岁桉挤到施浴佛水的僧人面前,豪气冲天地扔下一锭金子,换了一杯不知加何香料,透着浅淡白色的浴佛水。
香客虽源源不断,但远还没有到摩肩擦踵的地步。
陈岁桉掂量着自己的实力,自觉还能为崽崽把另外四杯浴佛水给拿下,于是如法制炮,去了另四个僧人面前,扔下四枚金光闪闪的大金钉子,换来了四杯颜色不一,看着不大值钱的浴佛水。
虽然看着不太值钱,但是她集齐全套了欸。
陈岁桉乐呵呵的想。
一杯是一份祝福,五杯就是五份祝福。
这不得把楚霁川幸运死啊?回家路上就能捡钱的那种幸运。
她转过身,预备把这花花绿绿的东西都灌给孩子。
嗯?孩子呢?
偌大的树下,她放孩子的地方围着乌压压的一群人。
从他们走动间的缝隙里,陈岁桉隐约看到今天亲手给黑莲花挑选的那件衣服的一角。
是谁,在欺负她闺女?!
端着五杯浴佛水,陈岁桉又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去了。
她倒要看看是哪群不知死活的敢聚众搞什么霸凌。
离得越近越觉得不对劲,这些面孔,眼熟啊。
直至走近,看到了最里面的四个人。
嗐,原来是误会,都是朋友。
他们闲聊的声音传到了陈岁桉的耳朵里。
陈岁桉听到周若逢表达了小黑莲花这几日没去太学,众人对他的担忧。
她笑眯眯的点头。
她带孩子颇有成效嘛,黑莲花从死气沉沉的小朋友变成了友善亲和的小朋友。这不,小黑莲花都交到朋友了,看来还玩的不错的模样。
接着陈岁桉又听到楚霁川说,不日便会回太学之类的。
陈岁桉震惊,学霸的世界就是这般恐怖如斯吗?还在玩呢就想着上学了?
这和那些还在休息日就想着上班工作的社畜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