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桉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小学周末的傍晚,旅游结束后坐车准备回家,想着还剩下的未做完的作业,心中本是隐隐有些难过。
然而此时车头调转,过家门而不入,家长说,给你请了假,我们下一趴。
柳暗花明不过如此。
陈岁桉爱玩。所以尽管楚霁川没有给她一张好脸,自从知道她偷偷骂她之后就分外严肃,她依旧笑眯眯的。
“我们去哪里玩?”陈岁桉兴致盎然,只觉困意全消。
“樊楼。”楚霁川淡淡道。
陈岁桉简直要欢呼。
她只听樊楼大名,却还从未进去过。
自己偷溜出来那两次,一次跟着游行队伍走了一天,累的快成了软脚虾,一次虽说是下了馆子,但因为自己的银两不多,且又是偷跑出来,外头还下着雨,只能随便选了一个普通的酒楼。
这次完全不同了,这回是楚霁川亲自带她出来,她一不用偷偷摸摸,二不用扒拉手指算银钱,钱必定都是记在楚霁川的头上。
陈岁桉老大爷一般往身后的软垫一靠,舒坦极了。
片刻之后,陈岁桉坐在樊楼雅间之中,低头看着面前那碗多加了一份浇头的肉酱面。
想想与现实的落差到底是有一些大。
她以为楚霁川是来带她找乐子的,就是没什么乐子,也至少是有慢慢一桌子的饭菜的。
如今偌大的饭桌上,她面前是不大点的瓷碗。
樊楼的面,色香味自然是是俱全的,陈岁桉尝了一口,只觉得香气萦绕在全部的味蕾。
只是这同她想的,不一样啊。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从兴致盎然变得兴致缺缺,眉头又拧上了。
他还记得吃素面的时候陈岁桉脑袋顶上的那碗肉面,浇头满满当当铺满了整个碗口,若不是陈岁桉给这碗面旁边加了两个字“肉面”,他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碗肉,面在何处,他根本没有看到。
他虽因陈岁桉不真心待他而不高兴,却也不准备让孩子饿肚子。
陈岁桉既想吃肉面,他自然是带她来吃肉面。
只是如今的陈岁桉身处樊楼,嘴巴里吃着前不久想吃的肉面,却是蔫头耷脑的模样。
“不好吃?”
楚霁川问道。
陈岁桉摇摇头,如实回答:“非常美味。”
她嘴巴说的话相当陈恳,心里也是非常诚实。
楚霁川读心只听到她在小声嘟囔道:“就是缺了点唱歌跳舞的?”
吃一碗面,还需要有人奏乐有人歌舞?
陈岁桉脑袋上面那个白色的框又出现了,画面之中,几个舞姬身着舞裙,裙角随着扭动的腰肢蹁跹翻飞。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脑袋里想的画面,沉默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在哪里看的这些东西?皇宫里?还是她母亲的公主殿里?
是皇上会看此等舞还是她娘会看?
生生把一个好好的孩子给教坏了。
陈岁桉低着头,老老实实往自己嘴里扒拉面条,脑子却不安分。
楚霁川看着那群舞姬最前面多了一个缩小的陈岁桉,她手上不知拿了一个物什,放在嘴边,说话的声音却不止大了一倍。
缩小的小人儿在她的头顶上呐喊:“来樊楼就是应该看漂亮姐姐跳舞,好想看跳舞啊,要是有丝竹伴奏就更好了,我超喜欢的,谁给我找漂亮姐姐我就和谁天下第一好。”
楚霁川自然不可能给她找舞姬。他冷着声音道:“饭不够吃?想来应当是太少了,你才会把心思放在别处。”
说着,唤来一旁候着的下人,又点了几个菜。
陈岁桉哪敢说话,老老实实端坐在那里吃自己的面。
她心里腹诽,不就是想了几个貌美的漂亮姐姐吗,何至于此,怪吓人的,她才想了这区区几个,更多的她都还没想呢。
于是脑海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楚霁川看到陈岁桉脑袋上的画面更加叛逆起来,那几个舞姬没有消失的趋势,反倒是越演越烈。
她们腰肢更柔软,四肢更舒展,衣着也更鲜艳。
除此之外,画面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像是见缝插针一般,那些空白之处一个接着一个塞人,有拿着笛子的,有抱着琵琶的,还有弹着古筝的。
“你若是不想吃了,我们现在便可以回去。”
楚霁川看着面前的孩子不知收敛,不知好坏,有些生气。
陈岁桉抱着面前如自己脸一般大的碗,疯狂摇头。
脑袋里的小人在疯狂咆哮:“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这里哪里啊,这是樊楼啊!有的肯定不止是漂亮姐姐。”
此想法一处,陈岁桉知道大事不好。
脑袋里的想法根本不受控制,往不可控的方向怕跑去。
奈何这虽然是她喜欢的方向,却不是楚霁川能看的方向。
樊楼既然有有钱的公子哥儿来看舞听曲,自然也会有有钱的女子过来,她们比那些男人更得闲呢。
所以樊楼有的不仅仅是对公子哥胃口的男舞姬,自然应当还有其他。
于是楚霁川看到那些舞姬金光闪闪的舞裙变成了飘逸的长裤,本就不多的布料也越来越少。那些纤细的腰肢与身形变得健壮起来,繁复的发髻变得简单,金钗变成了玉冠。
楚霁川看明白了,这群舞姬变成了男人。
陈岁桉甚至不满于一个款式,有温润如玉的,有玉树临风的,有冷漠高傲的,甚至还有黑皮异域的。
楚霁川甚至话都不说了,就这般静静地盯着陈岁桉。
无需多问了,也没什么疑惑了,她这一定是与她那满院男宠的娘学的。
楚霁川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想将陈二公主抓住然后碎尸万段。
陈岁桉才多大啊,陈岁桉她才六岁啊。
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陈岁桉低着头都能感受得到面前如十万辐射的探照灯,不仅仅如此,她甚至觉得这眼神里带着阴风,马上把她带下去了。
拿着筷子的手放下了,陈岁桉满是油光的嘴都甚至没能来的及擦,她疯狂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挥来挥去。
快走,快走,这群男人快走。
再不走她就要被抓走关起来了。
又是被楚霁川当场逮捕的一天。
这个盲盒是真的草蛋啊。
嘴里香气四溢的面堪比黄连那般苦。简直苦不堪言。
她只是来完成一个攻略任务,怎么就像是出家做和尚了一般。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脑门上白色框里的画面又变了。
小小的她穿着曳地的袈裟,金红的颜色未给她添分毫喜气,她形容枯槁,连头发都没有了。伸出一手竖直端放在胸前,轻轻低头说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楚霁川带着气,却还是被逗笑了。“和尚可食不了肉。”
陈岁桉很识时务,见好就收。
她草草将剩下不多的面都扒进嘴里,讨好的看着楚霁川,主动要求回家:“我吃饱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哪里还敢提舞姬,她恨不得安静如鸡,楚霁川最好不要再想起此事。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脑袋上空空如也,不再多言,先下了楼。
陈岁桉小尾巴一般,提起小裙子哒哒跟在他的后面。
紧紧跟住,
她生怕黑莲花一个不顺心就将自己丢掉,那她该怎么去找她的攻略对象。
上了马车,依旧是一片寂静。
陈岁桉看着楚霁川依旧是拿着书喝着茶的模样,心想他大约是没有在计较的。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马车依旧保持着寂静。陈岁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扰楚霁川读书,想让他尽快忘记此事。
直至到府,楚霁川都未提此事半句。
陈岁桉的一颗心完全放下了。
她小心翼翼在心里拍他马屁:“楚大人好啊楚大人妙,楚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啊,不与我小女子计较!”
楚霁川下了马车后径直回东院了,像是完全把陈岁桉忽略了一般。
陈岁桉更放心了,她就喜欢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
确认自己不会被抛弃,也不会被惩罚之后,陈岁桉回了自己的西院儿,沾床便睡了。
她折腾了两天,也确实是累了。
睡前的陈岁桉完全不会想到,醒来的自己将会面临多大的噩耗。
-
“书都是你的了。”
楚霁川坐在书房里,依旧是神色淡淡的模样。
陈岁桉下巴快要掉在地上:“啊?!”
楚霁川终于正视她了,重复解释道:“在你院后另辟的书房是你的了,里面的书也都是你的了。”
陈岁桉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变成了灰色。
与楚霁川换身的时候,他要看书,于是把一整个书房的书都般到了西院儿去了。
本想着两个人都已经把身体换回来了,东西自然也该换回来。
她把他院子里的猫猫狗狗都牵走,楚霁川把她院子里的那些招人厌烦的书本再重新搬回去。
如此皆大欢喜。
没想到猫猫狗狗是重新回到西院儿了,那堆书也一并留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惊天噩耗。
陈岁桉试图改变这个结果,劝服楚霁川:“听说书不都很贵吗?你把书都放在我这里,自己的院子肯定还要重新再买一份,实在太浪费钱了。”
她作一副为楚霁川考虑的模样。
楚霁川不为所动:“我并不缺那些钱。”
陈岁桉有些着急:“一针一线当思来之不易啊?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楚霁川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看书,以实际行动告诉她,自己无需再考虑了。
陈岁桉见此理由行不通,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服楚霁川:“我并不如你一般好学爱读书,这些书放在我这里,只能是浪费,每日都积一层的灰,放的时间久了,灰厚厚一层,书便毁了。”
楚霁川恍若想起什么一般:“哦,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了,这些书你每日都需看,不会出现你所言落灰的情况。”
又要看书?
陈岁桉对看书已然到了深恶痛绝地地步,她很愤怒。
怒不可揭。
“为什么?”
陈岁桉提高音量,一张小脸隐约涨红。
楚霁川将手里的书放下,好脾气地问道:“你原来不知道原因?”
陈岁桉像被戳瘪气的气球,气势顿时少了一半。
什么原因?是她偷偷骂他被听到的原因,还是在樊楼里想美男这个原因?
楚霁川正色道:“你在樊楼所想让我深觉自己教养不当,子不教,父之过。我对你或许太过宽容一些,以至于没有更正你从你母亲那里学到的陋习。”
从母亲那里学到的陋习?
陈岁桉的小脑瓜一瞬间转不过来。
母亲,她哪里来的母亲,她不就只单单楚霁川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吗?
想了一会,陈岁桉把完全忘在脑后的陈二公主扒拉出来了。
是的没错,在楚霁川的眼睛里,自己还是陈二公主的女儿。
大梁陈二公主,行为放荡,豢养男宠无数,这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
楚霁川把自己在樊楼里想男舞姬的事情,归结在了陈二公主的身上。
也是,黑莲花这般讨厌陈二公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谁能够容忍自己头上被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呢?
陈岁桉自知理亏,不再辩驳了,这书在自己院子后面的书房便在里面吧,看书便看好了,谁让她偷偷想美男被楚霁川发现了。
他都还没追究自己偷偷骂他的事情。
还是顺毛捋好了。
陈岁桉心想。
不要再惹怒黑莲花了,毕竟谁能承受愤怒的黑莲花的怒火呢?
反正她是不能的。
陈岁桉老老实实接受了自己多的这个书房,打算每日翻翻应付一下就好。
奈何没过几日后,楚霁川看透了她的企图。
因此她看书的地点从床上换到了楚霁川的书房里。
楚霁川的书房也因此多了一张美人榻。
果子零食蜜饯依旧是不缺的,果饮子每日是不重样的,每到半下午的时候还会有不同的糕点。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起来,陈岁桉还能时不时吃上冰过的水果,在她口头的描述下,厨娘成功做成了冰沙。
有冰可吃,有美人榻可躺,陈岁桉逐渐接受了每日读书这件事情。
她先是把此事当成了工作,拿着书每日来楚霁川的书房点个卯,然后往美人榻上一躺,看书烦了就睡觉,楚霁川全当看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心态转变后,陈岁桉便不再为读书而烦恼,她甚至开始庆幸,究竟去哪里才能找如此体面顺心的待遇好的工作啊,去哪里找这种话少无事的老板啊。
这是什么,这是上天给我福报。
陈岁桉没有被逼着一定要背出点什么东西,没有丝毫的叛逆心理,捡着几本游记,也渐渐能看进去一些东西了。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下去,陈岁桉刚来府邸的时候,绣娘给她做的衣裳还是夹了一层薄棉的,如今她穿的小对襟都是纱制的了。
夏至已过,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也快要来了。
楚霁川自换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仍然没有忘记养娃大计。
是的,楚大人认为陈岁桉对他的种种好都是虚伪的,演出来的。他保持着冷脸,但是依旧在带孩子。
陈岁桉每日三餐多加了六个菜,厨娘的手艺更精进了些,回回都把陈岁桉吃到肚皮滚圆,吃完就瘫在书房的美人榻上。
更别提每日下午还有零食加餐,陈岁桉过的简直不要太滋润了。
书房中,楚霁川的桌子上端放的是他在用陈岁桉的身体之时,写着的她的喜好。
第一条,喜猫。
陈岁桉喜欢猫。
楚霁川为了验证正误,还观察了好一阵子。
相比陈岁桉院子里其他的动物,她确实要更喜欢那只猫一些。
猫自从进了府邸,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下人们见陈岁桉喜欢,自然是精心伺候着的。于是本就不算瘦的猫呈横向生长的趋势,整只猫都大了一圈。
油光水滑的毛,只要瘫在一边,陈岁桉看到了就得上去摸上一把。
手感大约是极好的,楚霁川这般想。因为陈岁桉回回撸猫的时候,眼睛都快乐的眯成一条缝,她挠着那猫的下巴,一人一猫一个神情。
于是过了几日后,陈岁桉被楚霁川带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陈岁桉整个人在马车里兴奋地像只猴子。
自从上次樊楼之后,楚霁川就再也没有带她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