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偷溜出去过两次，每次都闹得十分不愉快。
楚霁川似乎是不大愿意让她出去的，陈岁桉心里知道。
之前以为的楚霁川不在意她在樊楼里想点几个舞姬的事情，事实上楚霁川是在意的。不然她也不至于每日都增添了一项看书的任务。
经此一事，她是万万不敢再乱揣摩楚霁川的心思了。
楚霁川的心思，难猜啊。
往往她以为的不计较，通常都是要被黑莲花小心眼的记在心里的。
于是她牢记黑莲花还在因为自己偷偷骂她而不高兴的事情，这段时间都没再放肆，哪怕想出门玩，都没有偷偷溜出去过。
果然上天还是垂怜夹着尾巴做人的她的。
楚霁川主动带她出门了！
陈岁桉兴奋之心溢于言表：“我们去哪里玩儿？”
她看着外头的天气补充道：“现在白日更长一些，听说街上的夜市热闹又繁华，今日在外面多留一会吧？”
楚霁川看着陈岁桉像一只小狗一般只差摇尾巴了，将去夜市之事记在心里。
陈岁桉的嘴巴不停，像个麻雀叽叽喳喳。
楚霁川看着她张合着的嘴，有些晃神。
最终他道：“不是出去玩。”
不是出去玩？不玩那就是上学？
陈岁桉心里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前几日还在暗自庆幸，自己用着楚霁川身体的时候还算对他不错，将心比心，自己不愿意上学读书，也给他请了许多假。
换身之后，楚霁川不提此事，她也装作记不得，压根不愿去太学读书。
现在黑莲花是缓过神来了？预备把她重新塞进去，让她尝尝畅游知识海洋里的苦了？
她本来喋喋不休的嘴停下了。
本来是放松随意地靠在软垫上，此时也慢慢坐直身子，半个屁股端坐着，身体前倾，小声问道：“应该不是送我去上学吧？”
她不敢直言自己对上学的厌恶，只能在心里小声逼逼。“上学也太痛苦了吧，根本不想去太学，不把我送进太学的父亲就是世界上最开明的父亲，我超喜欢的。我爹开明又讲理，一定不会把我送进太学去吃苦的吧？如果我能有一个不去太学的机会，我愿意来生当牛做马报答他。”
陈岁桉头顶上的白框里有一个缩小的陈岁桉，小陈岁桉双腿跪地，展开双臂直对上天，作拥抱状，像是祈求上苍垂怜一般。
表情夸张，声泪俱下，看着很是凄惨。
楚霁川将头别过去看向窗外，嘴角的扬起了轻微的弧度。
绕了几个弯后，马车停下了。陈岁桉探头探脑，从马车门那里探出半个身子。
这一看吓了一跳，硕大的“马府”牌匾映入眼帘，牌匾下从老至少站着一排的人，他们衣着庄重，深情严肃，甚至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迎接谁一般。
站在最后面的是马云闲，陈岁桉只认识他。
这是马云闲的家。
为首的应当是太仆寺寺卿，马云闲的爷爷。
陈岁桉依稀记得当日在私塾大家的介绍。
这不是她能应对的场面。陈岁桉相当有自知之明。
因此她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不到三秒又把身子缩回来。
楚霁川大约是来处理什么严肃的政事，陈岁桉是这么想的。
下面一排人的表情实在过于严肃，如临大敌一般。
这件即将被处理的政事应当还不简单，也许是件大事。
陈岁桉在心里补充着。
既然是政事，那便与她无关了。
陈岁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一向不善于处理严肃场面，此时更是想呆在马车上不下去了。
“不是政事。”楚霁川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不是政事？陈岁桉想到刚刚匆匆一撇看到的马云闲。
不是吧？黑莲花不是在记仇吧？
他一向看马云闲是不太顺眼的，这回来马府不会就是为了处理他的吧？不然为何要特意带上她啊？
是不是杀鸡儆猴，让她亲眼看到血腥的场面？
陈岁桉往马车里缩了缩，脑补出一场苦情且血腥的大戏。
楚霁川终于忍无可忍：“你那脑子里能否想些正常的东西？”
陈岁桉捂着自己的头，疯狂点头。
黑莲花又生气了。
这十个积分的垃圾盲盒她是再也不会开了，都快把她坑傻了。
自从黑莲花情绪不好以后，她就像缩在角落的小翁鸡，那是动都不敢动啊。
楚霁川又看到陈岁桉脑袋上那个白框中出现一只肥硕的，面对着墙，蹲在角落里的一只鸡，这鸡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旁边是陈岁桉竖着的一个牌子：这就是我。
楚霁川嗤笑一声。陈岁桉是不敢说话的翁鸡，她可没什么不敢的，整日大摇大摆，在府邸像是个山大王一样。
“下去。”陈岁桉低着头，听到楚霁川说话了，一溜烟跑下去了。
真的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楚霁川跟在陈岁桉的后面下了马车。
以前面的老人为首，众人纷纷行礼。
张榛从马车后搬出了两个竹筐，陈岁桉探头一看，一筐活鱼，一筐小鱼干儿。
太仆寺寺卿恭敬地将两筐鱼接过，那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交接仪式。
陈岁桉看着那两筐沉甸甸的鱼，颇是为这小老头的腰担心了一把。
接过鱼后，为首的老人伸出一只手指引：“楚大人请进，公主请进。”
楚霁川颔首，陈岁桉跟在楚霁川的后面，一并进去了。
时至如今，陈岁桉依旧没搞懂楚霁川想干什么，为何需一定需要她来跟着。
楚霁川的爷爷应当是养马的吧？
大梁不甚重武，自然不会重视战马，太仆寺寺卿在官场上应当不是一个被重视的职位才是。怎么会让楚霁川有这个心思亲自过来？
马府的布局不算复杂，拐了几个弯后便到了后院儿。
陈岁桉站定，看着面前之景，有些呆滞。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猫，蹲了一整个院子。满院子的猫啊。
这些猫显然是比自己当日去巷子里聘猫之时所见之猫更名贵些，也被照顾的更好一些。
太仆寺寺卿虽管养马，但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还养猫。
整院子的猫皆是他亲自喂养着的，甚至宫里喜欢猫的贵人，都会托人从他这里讨只名贵的猫来。
陈岁桉嘴巴微张，能塞一直小鹌鹑蛋。
楚霁川站在一旁，言简意赅道：“带你来聘猫。”
陈岁桉嘴巴更大了，能塞一个鸡蛋头。
“可是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猫了呀。”她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本能道。
家里有一只猫了，她辛苦逮来的。说不上是逮，是那只傻猫一头撞上了她的手，险些给猫撞晕。
若不是那猫傻，想必她还不能顺利带回一只猫。
虽然那猫并不名贵，身上花纹奇特，尤其是眼睛周围，像是被捣了一拳一般，但是自从它进府，府内的下人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
如今那只奇特的奶牛猫被养地油光水滑，整只猫胖了一圈，跟在陈岁桉的后面狐假虎威，如招摇过市一般威风。
“可是我们有猫啦……”陈岁桉重复着。
楚霁川不是很理解陈岁桉，有了一只猫，当然可以有第二只猫，楚家家大业大，莫说多了一只猫了，就是再多成百上千只猫都是养得起的。
“那只猫是你聘给我的，我如今再聘一只给你，你可以选一只自己喜欢的。”楚霁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太仆寺寺卿站在一旁，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都开始抖了。
他是负责养马的，存在感一向极低，在朝堂之上不说什么话，自然也不犯什么错处，就是楚霁川打进皇宫那日，都未曾影响到他什么。
总要有人养马，他马养的极好，从未出错，也不站什么队。
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楚霁川的威名在外，影响到的是那批政治权力中心的文臣大官儿，同他没什么关系。
他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过的算是舒坦的。
可前些时日，这个让无数人惊惧的楚大人突然来到了他的家中，坐在他的面前，甚至没有提前派人打一声招呼。
当日他几乎以为走到官场的尽头，甚至看了外头的太阳，心想着大约就是最后一眼了。
结果那凶名赫赫的楚大人只说了两个字，聘猫。
他这才能正常喘息。
楚大人多了一个闺女，这事儿人尽皆知。
除了在外的凶名，爱女心切之名也在外头广为传播，
听说前不久还特意带女儿去樊楼，只为吃一碗面。
这聘来的猫是给谁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楚大人的女儿自然是应当小心伺候着的。
这几日他是翻来覆去，将每只猫都抓了过来，小心梳毛，连喂的食都比平日里的好了几倍，只想着成功将一只猫聘出去，此事便算作结了。
没想到这些皮毛柔顺，憨态可掬的猫竟没有一个能入这公主的眼。
可怜小老头，一颗心全都提起来了，满脑门的汗。
气氛凝滞，太仆寺寺卿尝试打破二人的僵持：“臣今日得了些进贡的鲜梨，味道甚是鲜美，楚大人与公主若是得闲，不若一试。”
陈岁桉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有些歉然：“着实抱歉，我不吃梨。”
楚霁川恍若没有听到太仆寺寺卿讲话，但是他听明白陈岁桉的意思了，她不想要猫。
陈岁桉是喜欢猫的，这他确认无疑。无论是她的行为，亦或者他读心看到的内容，都在说着同一个事实，陈岁桉是喜欢猫的。
只是她如今不想要猫，是因为不想要他给的猫？
本是微扬着的嘴角放下了。
自着手准备聘猫那日便有的欢欣之感荡然无存，一丝不剩。
“你是不喜我送的猫？”楚霁川的声音平缓且无甚情绪。
旁边的太仆寺寺卿听着都着急，楚大人明显心情不佳，赶快抱一只猫走吧，如此对大家都好。
陈岁桉摇摇头，她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送的猫，而是我们已经有一只猫了，就不需要养第二只猫了。”
良久的沉默。
陈岁桉一向是最识时务的，向来都是看楚霁川的脸色行事。
一个脸色一个动作，像是上班的社畜，保证每个巴掌都能拍到马屁股上。
她鲜少坚持什么事情，甚至可以说，自楚霁川认识陈岁桉后，她就没有什么一定要坚持的东西。
不喜欢上学，但是硬逼着她去，她也不会反抗。
不喜欢背书，但是把书塞到她手里，她也能硬着头皮念两句。
不喜欢吃清淡的，但是满桌都是清淡口味的菜，她也不会不吃。
她就像是一个面团，能随意戳一下，或者是拍一下。
如今楚霁川想给她聘一只猫，这甚至不需要她去做什么，只需要接受就可以。
她喜欢猫，楚霁川要给她聘猫。
自安排聘猫那一日，楚霁川就没有想到过被拒绝的可能。
他甚至是带着讨好陈岁桉的意思在的。
楚霁川自认为自己最初待陈岁桉着实不好，以至于她对他的每一个笑脸都是虚假的，都不是出自真心的。
她看着是对他笑的最为灿烂，可是他又像是被她亲手隔开的局外人一般，她可以对新认识的朋友真心笑，可以对陌生的路人真心笑，甚至可以对街头的小贩真心笑。
可是她对着他，只有一张虚假的脸。
无妨，楚霁川不恼她。
毕竟最初是他心怀不正，带着折磨她，折磨她母亲的意图才将她弄到自己府邸上。
像是不饿的猛兽逮到了猎物，总是用爪子一下接着一下的拨弄着。
猛兽不会考虑猎物是怎样胆战心惊，它甚至会欣赏着这种害怕，因此而兴奋不已。
他不恼她，却不代表着他并不介意这种虚假。
他也想看她对他绽出发自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刻意迎合他，而摆出她认为可能讨好他的表情。
所以他尝试对她好，尝试送她她喜欢的东西。
但是陈岁桉并不想要。
她拒绝了他送的猫，也一并拒绝了他试探性的讨好。
良久的沉默后，在旁边太仆寺寺卿忍不住颤颤巍巍想要下跪的时候，楚霁川终于开口了。
“你既不想要，便回府吧。”说着转身提步离开。
一向不疾不徐的步伐此时快到陈岁桉差点没有跟着。
她提着小裙子，费力地跟在楚霁川的后面。
陈岁桉有些难过，这种难过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颓然。
她跟在楚霁川的身后上了马车，太仆寺寺卿带着众人前来拜别，楚霁川恍若未闻。
马车疾驰而去。
陈岁桉在心里骂自己，甚至想锤自己两下。
不过是送她一只猫罢了，如何不能接受呢？
楚霁川家大业大，不会养不好一只猫的。
好好的事情被她搞砸了，她真没用。
陈岁桉厌弃这样的自己，有些想掉眼泪。ĴŜǴ
她还未忘记自己的方略任务，开口问系统：“我脑海中若是想着穿越之前的事情，会被楚霁川发现吗？”
【被攻略者不会看到宿主在此世界之前的画面，请宿主放心。】
陈岁桉边难过边放下心来。
若是已经都这般难受了，还要控制着脑海中想到的画面，那也太惨了一些。
陈岁桉乐观地想，幸好不需要控制了，她的难过不需要压抑。
黑莲花现在是比较好哄的，她可以先放任自己难过一会，再去哄他，再好好同他解释。
他是会认真的听的。
大不了获得的攻略积分慢一点，反正主世界的时间被定格了，她在这里耽误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
她颓然靠着马车壁上，将头别到楚霁川看不到的一旁。
那些被她强制性地封在记忆深处的，自她成年离开家后就鲜少回忆起的画面，又如潮水般冲破了她小心拧紧的阀门。
眼泪因为她歪头的姿势，顺着鼻梁骨掉了下来。
陈岁桉仓皇伸手抹掉，生怕被楚霁川发现。
楚霁川自陈岁桉背对着他后，视线就未曾离开过她一秒钟。
他看着她硬是将头别过，一点脸都不给他看到。
看着她呼吸变得微弱，像是在憋着气一般，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看着她隐隐抽动的小身子蜷缩在一边，又压抑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