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字的选修课论文不查重,有明码标价,绝不超过五十块。
楚淮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她们学校的课程论文专用纸,还直接拿了一叠备着。
送来时路梨矜正在被“喂饭”,她被折腾得太狠,动一下就筋骨酸。软,尤其是昨夜最后,还是用手帮他结束的。
“我今年大三。”她抿着汤念叨。
“所以呢?”楚淮晏懒声问。
路梨矜认真答,“虽然是五年制,但是明年就没有选修课了,用不完这么多的。”
“那就拿给写论文赚钱那波人用呗,又不浪费。”楚淮晏云淡风轻地回。
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家世再如何显赫,都不是没经历过学生时代。
但楚淮晏也没反悔,他真是亲手给路梨矜写的课程论文。
小雨夜拥着空调被窝在沙发里是种幸事,路梨矜懒散地像是只猫咪,捧着份去壳坚果,看楚淮晏衔着烟给自己写论文。
他几乎不需要翻书和查资料,对所想写到的历史事件信手拈来,偶尔才会察阅一下该事件确切发生的时间和转折节点。
这其实是件挺让人挫败的事情,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不光比你自律卓越,毕业大几年,连课程论文都写得比你好。
“你以前学什么?”路梨矜靠到沙发扶手上,因为不甘心而轻声问。
楚淮晏伸手逗猫似得挠了两下她的下巴颏,“自己猜。”
路梨矜莞尔,选择排除法,“反正不能是学历史的。”
“我本科念建筑学。”楚淮晏转着笔回,“怎么这个表情?看着像该念什么的?”
“没有,我就是感觉有一点儿意外,以为你会读点儿实用的,商科金融之类的,tvb里都那么演,还会因为专业跟家人吵架。”路梨矜从心讲出自己的疑惑。
钢笔出墨流畅,行楷铁钩银画、遒劲有力。
楚淮晏垂眼继续手写着论文,不以为意地讲,“确实没什么用,可我当时喜欢就行了。”
这样洒脱恣意的心态,路梨矜或许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可目前楚淮晏这个人,她还能拥有。
矜贵自持的人正在尽心尽力的为自己“作弊”。
落雨敲窗,淅淅沥沥地没过笔尖划纸的O@声响,路梨矜的视线从被雨水套上蒙太奇滤镜的万家灯火回到近处,一寸寸的描摹过楚淮晏优越的脸庞。
八开的纸面才刚写完一半,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场面太好,她悄悄拿起手机,对着楚淮晏拍了一张,因为忘记静音而被抓包,最后被按着边亲边录像。
其实所有故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关键要看在哪里终止。
这篇由楚淮晏代为完成的论文切入视角特别,内容论据详实,为路梨矜斩获了九十六的高分。
与此同时,第二只靴子摇摇欲坠,将借来的美梦惊扰。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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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和落日各居天空一隅,正厅里传来晚间新闻字正腔圆的放送。
“帝都公共自行车服务系统正式启动试运营,全部2000辆自行车,散布在北京地铁5号线和10号线沿途的63个租赁点……发展规划,2015年全市的公共自行车将达到5万辆,并且形成网络,覆盖交通枢纽,主要城镇街区、商业网点。”*
厨房里浑厚的女中音正对着甜美撒娇的少女音无所适从。
“听话,出去陪你师父坐着去。”
――“我不要!两个人干活不累嘛。”
“你这孩子,下次不喊你来家吃饺子了。”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路梨矜腿脚不方便,硬是挤进厨房吵着要帮忙,撒娇撒痴半天,好不容易落得了个打下手的活,她单手握着胡萝卜,仔细地用流水冲洗干净。
泡发的木耳像朵黑花,水盆里起伏,路梨矜坐着掐掉根部,又伸手去捞切好块的牛肉,倒上葱姜花椒水,用绞肉机打倒出胶质。
做菜主打一个你偷懒,它就回报你口感差,肉类可以投机取巧,菜则必须亲力亲为。
脆嫩的芹菜用刀背拍扁后再切碎,更能发散香味,也容易咀嚼,师母佝偻着身体,持双刀剁。
路梨矜慢吞吞地掐着木耳搭话,“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饺子了呀?”
师母身体不好,老两口无儿无女,上了年纪以后鲜少自己做饭,家里雇了保姆阿姨,学生们较固定的每周一聚。
路梨矜被叫回家吃饺子,还以为是家里阿姨做,来了才知道,保姆阿姨儿媳妇检查出怀孕,胎位不稳,需要观察保胎,阿姨暂时回家照顾儿媳妇去了。
“你师父说他想吃,老头子不学好,还学着点菜了。”*师母佯装忿忿骂。
路梨矜唇线上扬,“因为您做的好吃呀,我也馋这口啦。”
师母开怀,“那你多吃点儿,别便宜那个死老头子。”
“我要吃十八个!”路梨矜夸下海口,她把牛肉馅倒进大盆里,用保鲜膜罩好放进冰箱镇着,拄拐跑到院子里找李澄。
从正厅找到书房才见到人,李澄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木椅上刷手机,看得很专注。
前阵子大家教他怎么使用微信语音和视频,方便联系不在帝都的故人们,李澄上了年纪,但不糊涂,脑子转得很快,教了几次,就学得大差不差。
路梨矜合理怀疑老师自己学会了刷朋友圈,她还有证据。
――她昨天才发过,说自己看电视剧吃饺子,也想吃手工水饺。
学校食堂也有卖饺子的店铺,根本不背人的从冰柜里拿出来下锅,调味倒是不错,口感不行。
正好李澄大清早就给她发消息问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饺子,路梨矜果断放中午才问晚上准备吃什么馅饺子的楚淮晏鸽子,不过她就放了半程,楚淮晏选择接她,送到老师家门口。
在门口还发生了点儿不愉快的小插曲。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吃独食啊梨梨?”楚淮晏单手插兜,眼底噙着笑,漫不经意地问。
路梨矜摇头晃脑地讲歪理邪说,“独食难肥,正好我吃了不胖。”
楚淮晏低头亲她脸颊,热息拂在耳畔,“你老师又不是没见过我,你在怕什么?”
似闲谈,又似警告。
很难有楚淮晏想了解却不能知晓的事情,她在他眼前宛若透明。
“我没有怕。”路梨矜用力拽着楚淮晏的领口,盯着他一字一句问,“我老师跟师母看着我长大的,你要跟我进去被查户。口、顺便被问以后的打算吗?”
楚淮晏目不转睛地对视,信口拈来的话说得坦然,“我又不怕查,苗根正红。”
路梨矜泄气般别开脑袋,喃喃自语,“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要以后再说。”楚淮晏捏着她后脑摆正,笑得浮浪,“就算要问婚期也总要等到你满二十吧。”
你看这人,说得好听,就像是他们真的会有名正言顺的那一天。
路梨矜捏他的腰,强颜欢笑着讲,“好,那就等到我够岁数再说,现在我要回家吃饺子了,才不要带你。”
末了还试图踩楚淮晏一脚发泄情绪,奈何自己行动颇为不便,被轻易看破,气鼓鼓地瞅他。
楚淮晏倒是好脾气的伸脚过来任路梨矜踩,但始终不是那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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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上次翻修还是千禧年初,平房本就易潮湿,贴进外墙的墙角防水没怎么做好,灰蒙蒙的霉菌蛛丝般铺开。
书柜还是上世纪的旧物,路梨矜看着它们长大,连陈列都未有太多改变,她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小板凳坐到李澄手边,仰起头笑盈盈地问,“您是不是看到我朋友圈了?”
“嗯,看到了。”李澄将手机屏幕按灭,推了下老花镜看向路梨矜,目光炯炯,全然没有掩饰的意思,“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所以喊你来家里。”
温馨气氛倏然间消散。
路梨矜挺直腰杆,肃然回,“您说。”
预想里的应该劈头盖脸落下的是非题并未来到,李澄神态严肃,问的却并不是感情问题。
他讲,“春晚的总导演前阵子联系了我,邀请我今年参演,我有个伴演名额,你要不要跟我上一起春晚?”
春晚对中国人意义匪浅,即便后来各类文娱消遣层出不穷,春晚节目大不如前、惹人诟病,收视率一落千丈,也仍旧是参演者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夜色吞并最后的霞光,路梨矜才听见自己颤音问,“您为什么选我?”
她自认绝不是李澄最得意的徒弟,甚至入门也不算早,连坚持走在戏曲传承发展道路上的精神都没别人坚定,如果一定要说个“最”字,大概是最受宠的。
或许是故友托孤,又或者出于同情自己父母早逝?
遑论以上哪个理由,路梨矜都该义正词严地回绝,方显风骨峭峻,但她做不到。
某些寓言故事里讲人性的反复,是屠龙少年终因贪婪成为了恶龙,而路梨矜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持剑英勇屠龙这回事。
幼时不受宠,几多蹉跎;大一点儿远走异乡,不幸随踵而至,亲戚如豺狼环伺;少女时代多在R不安里匍匐而过,路梨矜想得到抓住的归咎起来就“安稳”两个字,连投资测评都给她定义为谨慎性。
“你不要考虑其他问题,我想选你,是因为我想,不为别的。不是说你路梨矜和我上了这次春晚,今后就必须要扛起什么京剧传承的大旗,那都是虚的,人没入土为安,都保不准这辈子到底要做什么工作,你爷爷还跟我保证要活到一百岁,唱到一百岁,难道他就做到了吗?”
李澄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没给她转圜余地,逼问道,“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就好。”
粉唇开合碰撞,路梨矜发出个单字,恳切郑重,“想。”
又立刻重复,“我想的。”
李澄满意地点头,继续讲下去,“春晚彩排八轮,任何一轮没过关,你都会被换掉。”
“我知道。”路梨矜握着藤木扶手站直,对着老师鞠九十度深躬。
进来时没有关门,溶溶月色落下来,少女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讲,“多谢您没有放弃我。”
近来荒唐事满纸,承蒙不弃。
李澄喝完杯里的茶水,缓缓起身,岁月压弯了他的脊柱,几乎与路梨矜平视。
“你要记住,遵从本心作出的决定,就是你现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今后的变故不可预料,再重来一万次,你今天还是会这样选,选上春晚,选楚淮晏这个人。”
“不用害怕,也不必后悔,人生本来就是场壮丽的消遣。”
音色平和却震耳发聩。
这是李澄第一次对路梨矜提及关于她和楚淮晏交往的看法,也是最后一次。
水饺加三次水都滚开就能出锅,胖嘟嘟的,路梨矜嘴急,吃错了后倒出的那盘,烫得直往外哈气,师母心疼又无奈,急忙给她倒凉白开漱口。
牛肉芹菜木耳馅的,皮薄馅大,蘸上蒜汁辣椒油,香而不腻,口感层次丰富。
路梨矜吃到第十三个就开始打饱嗝儿,愣是多塞了两只才停下,吃得要扶墙。
饭后师徒两人在院子里练戏消食,前半程路梨矜都扶着院里的树木枝干,惹得观戏的师母直乐,在他们停下时打趣讲,“明早我再给你把剩下的饺子煎了,让你一次吃顶,过年前都不想再吃饺子了。”
路梨矜梨涡清浅,“才不会呢,我能每顿都吃师母做得饺子,不会腻的。”
“可得了吧,你师母这老胳膊老腿的,给你做一次,得休半个月,你就别折腾她了。”李澄听不下去,连声叫停。
夜宿在偏房,这间客卧几乎是路梨矜的专属房间。
大学前每个寒暑假,她都回帝都,住这间屋。
堪堪容纳下单人床和书桌,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淡粉色荷叶边的床单还残存着阳光烘烤过的清新气息,星球台灯变换着色彩转动。
一切的一切都让路梨矜觉得安心。
她推窗,趴在窗口给楚淮晏发消息。
一只梨梨:[你今晚吃什么呀?]
等了很久,等到困意袭来,才被手机的震动驱散。
楚淮晏:[饺子。]
路梨矜失笑,小声发语音给他,甜声哄着人,“你不要生气嘛,明天我陪你吃晚饭。”
“我没有生气。”楚淮晏的音域低,寂夜中像是大提琴般醇厚,“就是孤枕难眠。”
“……”路梨矜扬手簇月光,羞红了脸,她挂断语音,打字回的消息。
一只梨梨:[那你别睡!我要睡了,晚安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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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海棠正酣。
情。悦时分,路梨矜被丁页弄的声啭,一次次破碎而颤着喊楚淮晏的名字,在他怀里起伏痉。挛。
快。意犹如燎原烈火般肆。虐,烧得骨髓和血液都滚。烫。
“白天再唱什么歌?重复给我听听。”汗水划过楚淮晏的下颌,滴答落在路梨矜脸颊,灼得她躲闪,又被卡着月要压得更深。
学戏还要练身型体态,少女摸着柔弱似无骨,真玩起来却韧如蒲苇,怎么折腾都坏不掉,能完美契合楚淮晏所有恶劣凌。虐的癖。好。
两鬓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路梨矜气促,大脑空空,被命令了两次,才记起楚淮晏想听什么。
她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跑调时刻,都在楚淮晏身上花光。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地说你爱我。*”路梨矜断断续续地唱完,眸底氤氲聚散,怯懦的看着楚淮晏。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耳廓厮。磨,“要问什么?”
路梨矜神色躲闪,“没有。”
楚淮晏轻笑着挺月要,换来声惊呼,带着点儿餍。足追问,“我在你里面呢,你怎么骗我?”
路梨矜低头,趴伏在宽阔肩头,鼻音哼着讲,“可你没有说过爱我。”
“是吗?”楚淮晏反问,不待她回答,就云淡风轻地讲了句,“爱你。”
路梨矜精准的捕捉到奢望已久的两个字,她像是个乱世中拼杀,初登王位的新帝,即时明知城池早已被攻陷掠夺一空。
可就是开心,虚妄也开心。
镜中体型差巨大,雪色摇晃,白瓷上遍布指。痕,某处呈现靡丽嫣红色。
楚淮晏是当着路梨矜的面拿的录像机的,在按下录制按钮之前,给了她足够的考量和拒绝时间。
但路梨矜默许,她甚至亲手按下了录制键,将后半生的声名一并交予楚淮晏之手。
像是楚淮晏这种占有欲极强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哪怕前缀变成曾经也不行。
路梨矜考虑得清楚,但鼓起勇气勇气的那一刻,其实也不过是愉。悦感上头,单纯的为了相信而相信而已。
她看向楚淮晏,泪眼涟涟,目光沉静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泊,又像是雨后的水洼镜面,照彻楚淮晏深邃含情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