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勇气可嘉的结局很可能是受到伤害。
但下一瞬,那句救救我就在耳畔嗡鸣不已,路梨矜咬牙闭眼,不再犹豫,直接冲进旁边的酒吧里。
这是家嗨吧,舞曲劲爆,池子里年轻男女挥手舞蹈,恣意挥洒汗水。
女人正被拽着往楼梯处去,皮笑肉不笑的猥琐男人还吆喝着,“我女朋友喝多了跟我闹脾气呢,大家见谅啊。”
“放手!”路梨矜从调酒吧台上抄起个杯子,在半米开外,冲着男人用力掷过去。
“我艹。”花臂男猝不及防地被砸到肩膀,酒水泼了满脸,他道不出手擦脸,耸着肩蹭了下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路梨矜,阴恻恻地威胁道,“别他妈的管闲事,现在滚,要不我连你一起搞。”
路梨矜意在拖延时间,没有主动上前,她单手抄兜,常年用于防身的笔刀已经去壳,就那么仰头注视着花臂男,一字一顿,“我要是管定了呢?”
花臂男神情诡异地盯着那张乖顺漂亮的脸,漆黑的瞳孔里没有情绪,看过来时仿佛注视着没有生气的死物,他好狠斗勇小半辈子,竟险些被震住。
气氛不对,周遭开始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状况,花臂男无法接受被个小姑娘下面子的事实。
“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花臂男啐了口痰,把怀里的女人往旁边一推,**碰撞墙壁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女人吃痛闷哼,挣扎着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逃,而是紧紧的抱住了花臂男的腿,对着路梨矜喊,“你快走。”
“滚开。”花臂男一脚踢开女人,松动着手腕**走向路梨矜,“老子他妈了个逼,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楼梯昏瞑处骤然伸出只握着香槟瓶的手,闪亮的钻戒折射霓虹灯刺目。
下一秒痛苦的嚎叫与酒瓶迸裂的响声乍然如轰雷,叫停了所有的娱乐项目,血花飞溅,高大的花臂男抱头踉跄地靠道墙边,姿态狼狈,口中还不忘咒骂着。
路梨矜意欲后退的步伐停下。
倒吸冷气的嘘声中,一道清寒的女声响起,接续上了花臂男的狂言妄语,“知道谁是你祖宗了吗,说我听听?”
楼梯上的人信步进大家视线内,先入目是马面裙裙摆,金纹隐在黑色绸缎里,步步生辉。
甄乐将剩下的半截香槟酒瓶掂在手里,直接打向花臂男举电话求助的那只手。
素白内衬被溅了血色,如红梅盛放,她的手背让玻璃碎划上,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砸到地面,看的路梨矜心惊。
随着甄乐的手势,她才发现,甄乐身后还跟了个长相温婉的女性朋友。
“报警了吗?”甄乐从容不迫的用裙摆擦手,与路梨矜擦肩时低声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径自走向吧台摇铃,请了所有人一轮酒,又点了杯威士忌,直接将烈酒倒在自己伤口处,连眉都没皱一下。
路梨矜的视线始终追随,她释然的笑起来,原本楚淮晏喜欢甄乐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既定事实。
“接触”后才发现,像甄乐这种女孩子,很难有人不爱她。
围观者众,都惶恐波及到自己,让她们在的这片区域仿若真空。
路梨矜辨着越来越近的警笛,放下心来。
“怎么个意思?”花臂男的朋友们等人未果,又接到电话,觉得不对劲,遂下来寻人,领头的来回甩着把折刀,见到这一幕叫骂着挽袖子要教训甄乐。
与此同时,警察涌了进来,“都别动!”
花臂男的一行朋友见状就要往楼上退,瘫软在地的女人忽然指向他们,歇斯底里地举报,“他们嗑药。”
路梨矜被甄乐的朋友扯着退到围观人群之中。
“你就不要再管了,捞她一个比捞你俩合适。”顾辞边按手机边附在路梨矜肩头耳语,嘱咐道,“没事的,你信我。”
路梨矜点头回,“我知道。”
知道不代表就不担心。
涉毒和伤人,需要带拷。
甄乐笑靥如花,配合的伸出双手,爽朗讲,“不好意思,给您们添麻烦了。”
警笛呼啸而过,路梨矜立在人群里发懵。
全程不超过十五分钟,却已有一个世界般邈远。
热闹没得看,大家或就地散场,或回去再喝一杯压惊,悲欢绝不相通。
路梨矜的肩头被轻拍,甄乐的朋友还在她旁边。
“我叫顾辞,没喝酒,陪她过来的,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等?”顾辞柔声问。
奶黄色的保时捷,内饰可爱,柑橘调舒缓安神。
路梨矜终于把名字和关系对上了号,顾辞,她是应慎行的……前妻?
就近出警原则,派出所离得也不太远。
路梨矜始终盯着街景,试图找到家不打烊的药店,未果。
车窗降下一小块,凛冽的寒风涌进来,和暖风空调对冲,窗上凝气白雾。
“三里屯派出所这儿……反正今天这事真不怪她,你过来的话顺便带个医药箱吧……手擦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辞一路上都在通话。
浓重夜色被隔绝在外,路梨矜把自己窝进车座里,后知后觉得想,是不是该有哪一通电话,是打给楚淮晏的呢?
“你要吃东西吗?”顾辞摘下蓝牙耳机,伸手去后座捞过来只帆布包,边翻边问。
路梨矜摇头,“我吃不下去。”
顾辞扭了瓶水给她,“那喝点儿,别紧张。”
她为自己选了只乳酪司康,用包装袋接着吃。
“会对她有影响吗?”路梨矜滑动手机,搜索界面上是故意伤害罪的立案标准,她反复回忆着刚刚那个花臂男的伤情,无法肉眼判断有没有轻伤。
头是自己出的,没有道理让解围的人来抗。
“你指什么影响?”顾辞盈然,“案底的话是不会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没嗑,也能走和解流程,但是吧。”
顾辞话卡得让路梨矜心急,她低头咬了一大口司康,吃好才抬眸认真解释讲,“不好意思,我怀孕了,刚刚会走就是因为饿了。”
“……”路梨矜一哽,赶紧补充,“你先吃,我给你买点儿热乎的?你要吃什么?”
派出所对面就有家门面不大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选址出色。
路梨矜横扫了关东煮柜台,又要了两只胖乎乎的酱肉包。
“谢谢。”顾辞接过来,“甄乐顶多是因为受伤被家人叨叨,不过见义勇为嘛,总是好事。”
路梨矜松了口气,包子令冰凉的手掌缓缓回温,“那就好。”
深秋的夜寂静而漫长,枯枝零丁几片黄叶,风中飘摇不肯落,路梨矜沉默地盯着灯火通明的派出所。
顾辞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汤,忽然道,“免贵?”
路梨矜回眸,礼貌回,“路,路梨矜。”
顾辞露出点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叹气,“那你要躲躲不?”
“啊?”路梨矜茫然的发出个疑问词。
指尖摩挲着方向盘,顾辞将抱枕塞给路梨矜,“楚淮晏搞不好会过来,我带你跑吧?”
“……”路梨矜想说来得及的话要不然我躲躲。
什么好人家能意外把旧爱的“心头好”送进剧组啊?
但中国的俗语即刻应验,说曹操,曹操到。
长街尽处被车灯照彻,转瞬间一辆车牌显赫的黑车停在对面,路梨矜再没能移开眼神。
楚淮晏下车,反手关车门,长风衣没系,风振起下摆。
“下车。”骨节分明的手敲窗,梦中萦绕的磁性嗓音响起。
“怎么办。”顾辞含笑问,“我现在倒车,然后跑路?”
路梨矜深吸一口气,主动推开车门。
车停在路灯下,照了彼此满脸的黄,路梨矜仰头望向楚淮晏。
那双曾承载过她迷乱、狂热日日夜夜的含情眼里,依然脉脉,近乎灼痛她,路梨矜屏息,脑内一片空白。
她向后退了半寸,被冷硬的车门抵住,无处可避,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
“路梨矜。”楚淮晏垂眼,低低的唤她,语气里透了点儿无可奈何,“你就是这样珍重的?”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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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晏站在风向处,高大的身躯抵挡掉寒风。
预想中的诘责没有来到,路梨矜自知理亏,轻声“唔”了下。
温热的手掌落在发旋,木质调涌进鼻腔,楚淮晏克制地按了女孩子的脑袋,温和确认,“有受伤吗?”
“我没有,可是甄乐有。”繁复的情绪被扫空路梨矜面脸歉意,“你有带药箱吗?”
楚淮晏蹙眉,“带了,她伤哪儿了?”
主驾的顾辞恰时下车,准备去派出所借用卫生间,闻言顺口回了句,“她砸酒瓶时候,被玻璃溅到手了。”
“……”楚淮晏点头,客观评价道,“那就是没事。”
路梨矜对楚淮晏这种态度感到不忿,对自我的厌弃也达到制高点。
她不明白为什么楚淮晏能对自己受伤的未婚妻淡漠至此,是为了表现给自己看吗?
哪一种都不道德。
与甄乐接触过这一遭,情感上更不允许。
路梨矜扔了句,“好冷,我去车里等。”
转身钻回副驾的位置,楚淮晏替她关的车门。
顾辞对着楚淮晏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态。
抵是不想听友人墙角,顾辞的车里开了电台,午夜电台多是伤心人点苦情歌,今天仿佛是陈奕迅的专场,从《富士山下》一路唱到了《无人之境》。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
“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
假寐的路梨矜睁眼,鬼使神差地看向窗外。
楚淮晏靠在自己车边抽烟,姿态慵懒散漫,风拂乱白雾。
隔着防窥膜,她猛地对上楚淮晏的目光。
犹如长针贯颅而过,脑海里空白一片。
“这爱情无人证,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好想说谎,不眨眼睛,这爱情无人性。”
放得是live版,Eason把背德的挣扎和情不由己唱得淋漓尽致。
“共你隔着空在秘密通电挑战道德底线……”
“我信与你继续乱缠,难再有发展。”
路梨矜手忙脚乱的关掉电台,没有让下一句被唱出来。
下一句不出意料会是:但我想跟你乱缠。
直到顾辞回到车上,路梨矜才勉强从她开门带进的寒风里将呼吸的节拍调整到常态。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顾辞歪头看她,笑意绵绵,“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算我无意卖你的补偿。”
路梨矜怔然,谨慎地挑了个容易回的,“你是顾意的姐姐?”
对着不熟悉的人,提起双方可能认识的朋友,再保险不过的话题切入方式。
“不是哦,我是个孤儿,姓氏随孤儿院院长,我是清流人,清流就在这里。”顾辞搜了张陕西省的地图,放大又放大、再放大,指着某一块边缘处,“这个贫困县下辖的镇,就叫清流镇……感觉很少有人比我出身更差了,侥幸有那么一点儿天赋,美术还算不错。零八年年初,我一个人坐了三天的绿皮火车来帝都,下车以后才知道原来有地方的冬天可以冷成这样。”
“现在每年能给福利院寄钱,拿出绘本赚到的版权费给我曾经的画室老师儿子交了择校费,让他能够去市里的重点高中读书,有人说我的画里有风,但我知道,那些风沙是我经历过的,无论我走多远,西北的风都在我骨血里呼啸。”
顾辞讲得风轻云淡,略过了太多年的匍匐挣扎。
能把天崩地裂的开局走到今天繁花似锦,各中艰辛,同样曾受困于经济条件的路梨矜深有感触。
“可我还是嫁给了应慎行哎,虽然我要跟他离婚,但离婚归离婚,又不是说不爱他。”顾辞抚着还没有显怀的腹部,语气轻快,未见半点儿伤情。
路梨矜摸不着头脑,原本就只给到自己一点儿微乎其微的信心,却又直接讲述了结局。
“你是想跟我说,相爱就行,婚姻关系其实不重要?”路梨矜蹙眉,小心翼翼地确认,她合计劝人当小三,怎么看都是个天打雷劈的事,顾辞看着不像这种缺德人。
顾辞怡然反驳,“那肯定不是,主要是怕你无聊,给你讲讲你可能想知道的八卦,打发时间用。”
路梨矜一噎,她倒真是想知道的,只是不喜欢打听事儿。
“这长夜漫漫的,你说是吧?”顾辞捂着嘴打起哈欠,半调侃地讲,“甄乐的伤你是真不容担心,她父母都是军人,有军籍,我听她说自己本来是要读军校的,后来没去,但本科时代还是去当了两年义务兵,就刚刚那种飞。叶子的毒虫,她打底能打两个。”
“……”路梨矜手肘支着车窗撑腮,嘟哝了句,“那也不能表现的漠不关心吧?”
顾辞点头表示认同,“你是对的。”
这种想法在又熬了小半个钟头,甄乐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时被彻底打破。
三个人迎上去,楚淮晏还真就带了医疗箱。
“你带这个干嘛?我这都要愈合了好吧?”甄乐举起手上的右手对大家示意,手背上的血痕表面已经凝固,不算长的一道,看着狰狞。
楚淮晏不由分说的递到她左手边,“拿好。”
甄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行行行,在你家小宝贝儿面前展示下贴心是吧?”
“……”局促立在旁边的路梨矜愕然,又很快接受了现实,她和楚淮晏那些事都摆在面上,甄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没什么大事,那群人飞。叶子嗨了,还给陪唱的小姐灌酒,意欲不轨,现在都行政拘留了,我这算是见义勇为。”甄乐拎着医药箱,朗声解释。
路梨矜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望着甄乐明艳漂亮的脸,认真讲,“谢谢。”
“啊别。”甄乐摇头回绝,肃然道,“你不用谢我,更不用谢楚淮晏,因为我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你的脸,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在那里,有危险,我看到了,都会出手相处,无它,仰不愧于天而已。”
甄乐穿了高跟长靴,不过高路梨矜半头而已,她站在路灯光晕的边缘,明眸善睐,掷地有声,“我爱我脚下的国度,会尽可能的制止所有我能看得到的不法行为,拼尽全力去维护它。”
祖辈和父辈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就理所当然的敬爱,得到更多的权势,又再回馈。
风仿佛都绕过这条长街,阒静中路梨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们不顺路,让楚淮晏送你可以吗?”甄乐笑着征询路梨矜的意见。
路梨矜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帝都很大,折腾到凌晨三点半,总不好再让孕妇多为自己当一程司机。
时隔近五个月,再度坐上楚淮晏的车,路梨矜自觉的选了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