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讲下去,“但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缓解你目前的经济困难。”
祝君好偏头笑盈盈地望着她,眼底有星光灿然,“可是师父父你帮不了我一辈子的,起码目前的我,还是希望能先专注学业。”
“行。”路梨矜莞尔,倾身和她贴额头,“那加油吧,小君好。”
祝君好点头,三步做两步的跃下看台,回眸冲着看台上的路梨矜招手,清声哼唱起《木纹》。
“毕竟那段如沐春风,早刻进百年长的信。
在信中,圈圈紧扣,情感多深厚。
前因非因错种……”
路梨矜拍手为她打拍,又与她合唱了高潮部分。
“来年树倒、身影孤、烟花散。
年轮未可推翻,化不淡。
就怕新婚的一晚,临终贪一眼,徒添几分慨叹。
分开简单,抹去往事极难。”
抹不去的事就刻在心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忘不掉一个人而已,又不犯法。
****
路梨矜此次回国的日程被拉得颇长,在广城和港城多,在帝都的很短,生怕迟则自己生变。
奶奶走的第一年,她照例回来扫墓。
熟悉的四合院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看起来是有人定时定点的过来收拾,屋外的石桌上还有空置的烟灰缸,不难想象是为楚淮晏备的。
路梨矜走得很急,没有换锁,楚淮晏也并未在她离开的日子里有过任何叨扰,甚至不需要小肚鸡肠的拉黑,只对楚淮晏屏蔽了朋友圈,就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许多时刻路梨矜都觉得他们俩也算是模范前任。
君子绝交,不做纠缠、不加恶语。
合则聚,不合则散,挑不出对方在这段感情里半分不是,都在彼此立场考虑过,才得出如今的现状。
这套四合院原本就是楚淮晏购置后赠予,路梨矜对他闲来无事坐在院中抽过烟的事实假作不知。
帝都的深冬,寒风凛冽,墓园四周枯木萧索,惟碑前鲜花红烛贡品色彩鲜艳,以奇异的方式打破肃杀气氛。
路梨矜缓步拾阶而上,走到奶奶墓前,才发现已经有人放了白花,花瓣尚鲜嫩,约莫祭者比她早来,有意错过,杏仁露的易拉罐抹着还温,拿来是该是滚烫的。
唇角勾起抹苦笑,楚淮晏这人当真守信,答应过奶奶会好好照顾自己,分手了也有做到。
路梨矜从包里翻出厚实的坐垫,又将一条暖橘色的围巾系到墓碑上,给自己撕了两只暖宝宝贴在膝头,把冻红的手捂到回温,开盖喝了小半听杏仁露,才慢吞吞地剥起自带的贡品。
桔子汁水被冻过,摸起来硬邦邦的,她垂眼,很仔细地剔着周围的白色丝络,就像是奶奶照顾自己那般。
入口清甜爆汁,路梨矜戳了下墓碑上奶奶的遗照,开始巨细无遗地汇报起过去一年的生活。
她讲自己选择了离开,在明知道楚淮晏一力抗下所有,甚至撕掉他母亲遗愿的字条后,仍旧头也不回的离开;讲在洛杉矶遇到的故友和新人,讲师母身体康健,替她来给奶奶带好;讲自己收了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当徒弟,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又说起偶尔去华文学校义务教小孩子唱歌的事。
“有一次我教他们唱《七子之歌》,非常适合童声合唱的曲目,结果有个小朋友唱着唱着突然哭了出来,她就拿哭腔唱着,你可知“macao”不是我的真名姓?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呼啸北风如刀,擦过脸颊,路梨矜转身抱膝,逆着风向坐,凝视着遗照中和蔼可亲的老人,哀婉说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祖辈是土生土长的澳门人,清末偷。渡来旧金山讨生活,澳门是她素未谋面的故土。”
人对鬼神之说的信奉,多是从至亲至爱之人远去开始的。
路梨矜始终觉得李澄和奶奶在天上看着自己,冷风扫过,红烛光灭,她正想再点,却又奇迹般的燃起。
仿佛是奶奶在用这种方式给到她回应。
陪着奶奶待到午后,路梨矜才离开,被毛呢大衣包裹的后颈如芒在刺,她几番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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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没有任何理由在国内过年,路梨矜返回洛杉矶之前,约了应长乐在机场见面,顺便亲自把生日礼物送给她。
机场附近美食荒漠的惊人,她们选最清净也最难喝的咖啡厅。
“还回来吗?”应长乐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路梨矜莞尔,“要回的,我总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会想我们小长乐。”
应长乐其实还想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长恨此身非我有罢了。”反是路梨矜直接答了出来,“我知道你想问我和楚淮晏,但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小长乐这么命好的。”
没有妒意,陈述事实而已。
语文不及格的应长乐隐约记得苏轼这诗后句写的是“忘却营营”,大概是不知几时能忘却功名利禄奔波的意思。
要真选的是名利,那路梨矜其实不该远走,帝都偌大,几乎没人能比楚淮晏捧得起她。
然而这念头转瞬即逝,应长乐点头,“前途坦荡。”
她们的生日都在十二月底,往年也一起过过,路梨矜悠悠问,“生日有什么愿望?”
应长乐云淡风轻回,“快点儿长大。”
“长大对多数人来说不好事,我小时候也想快点儿长大来着。”路梨矜眼睫半敛,“不过对小长乐算,长大就可以泡曲楚了。”
玻璃外不时有飞机起落,滚轮磨蹭着跑道,被距离稀释过的声响不再轰鸣。
应长乐挑眉,桃花眼水光潋滟,“但我还是没明白你那句诗的意思。”
“……”路梨矜叹了口气,鉴于对她文学储备的了解,换了个通俗易懂地解释,“人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功名利禄我都有了,现在就想当神仙。”
应长乐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懂了。”
后来舒悦窈给应长乐讲苏轼,又提到这句诗,说起这天的旧事,舒老师把自己编的教案一扔,躺倒在沙发上,念叨着王安石的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跟梨梨就是这个意思哈,“已为盛世小神仙,斗鱼养猫过一生,情情爱爱两不沾。”
应长乐捡起教案试图自行努力*挣扎,评价道,“那不挺好?”
“梨梨反正挺好的。”舒悦窈表示认可,旋即一顿,“主要是楚淮晏的死活咱们也确实不怎么在乎来着。”
过去一年多,楚淮晏忙着京航的改革,少与朋友们见面,实际上大家也都到了岁数,念书时候可以恣意纵情,真到即将毕业,就开始奔赴各自的沙场,吃到了家里的红利,就总要继续抗起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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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路梨矜其实和楚淮晏见过一次,在一场葬礼上,自。杀的女孩子叫萧如心,路梨矜最早知道这个名字是在报纸上,占了半个版面的天才少女。
【珍爱生命,请不要因为任何事情放弃自己生命,小说为情节需要加工。】
据说是曲楚他们的青梅,很小就跟着母亲移居美国,后来因为她弟弟回国,路梨矜和她的交情不算深厚。
萧如心自。杀的诱因直指花了很大心血的实验项目失败。
没人有资格评价理想主义者在理想幻灭后作出的抉择。
葬礼上来人太多,楚淮晏代表楚家,站第一排,路梨矜是好友,居末尾,隔着攒动的素色人影,连对视都不曾发生过。
只有葬礼结束后工作人员收拾花圈时,意外的将路梨矜和楚淮晏送的,很短暂的摆在过一起一下子。
半个多月后,路梨矜意外的收到了楚淮晏的消息。
他们的聊天内容仍停在2015年1月。
Chy.:[你有两张明信片寄到我这了。]
一只梨梨:[?]
楚淮晏利索的发了照片过来。
Chy.:[图片]
路梨矜放大后才看清,是当年跟叶清一起,在校门口时空邮局写的,给未来自己的信,有段时间很流行这种信件,但没多久就消亡,电子通讯取代了纸质信,店家纷纷倒闭,店主携信失踪,时间久了连写信者本人都忘了这件事。
那会儿她还是学生,居无定所,对这种东西不太相信,又在预备与楚淮晏分手,于是随手写了楚淮晏下榻的酒店,谁料五年后当真寄到。
叶清的那张不知怎地贴在了自己的背后,店家失误,被一并寄给了楚淮晏。
[如果非要给在胡彦身边这七年做个评价的话,那开始就错,错到如今,谁都难辞其咎,但哪里都值得,恋恋不舍。]
而自己的那张字更少,甚至非原创,是路梨矜成名曲《合衬》中的一句歌词。
[其实哪有天长地久,得到永远比失去多。]
叶清的后半句,跟路梨矜的整句连起来,恰好能凑成她与楚淮晏过去五年半的总结。
Chy.:[还要吗?]
一只梨梨:[不了。]
楚淮晏很快发了个视频过来,两张明信片火里卷边,化为灰烬。
往事如尘,都付笑谈中。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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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历史的人质,路梨矜活过的小半生都在不断印证这一事实,甚至对于自己徒弟走上相似的道路也无能为力。
祝君好的母亲在春节过后腹痛难忍,确诊了胰腺癌,万幸是早期,不幸的是胰腺癌系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被称为“癌中之王”。
“师父,借我一笔钱。”祝君好开口时果决,路梨矜甚至能隔着网线,想像出她对着屏幕的坚毅眼神,“我会休学,签公司,努力赚钱治好我母亲。”
路梨矜没有反驳,只是答,“好,我帮你。”
原本计划好的路线都在一夕之间被摧毁,统统可以归咎为――我没有时间了。
要如何稳扎稳打的读书毕业赚钱呢?难道对着墓碑说我现在出息了,您在天上看看我吗?
祝君好顺利通过层层考核,成为阅响的签约歌手,路梨矜刷脸让舒悦窈为她量身定制了词曲。
春草芳菲时,粤语方言区大街小巷就已萦绕着祝君好的单曲《洪流》。
少女音色凄婉又不失倔强,低低地控诉着命运。
时代再如何改变,灰色都如如影随形。
祝君好在某场选秀比赛中被暗箱控票,节目方试图让她来当炮灰衬托别人用以炒作,路梨矜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王导,别来无恙啊。”涂了酒红色猫眼的修长手指敲着桌面,路梨矜笑得轻蔑,她不喜欢虚与委蛇,也有资格讲话,“我今天来是为了祝君好,她是我捧的人,绝不给任何人作陪、不为任何事让路。”
“……”王逊陪笑,沏了壶茶讲,“你也消消气,我哪儿知道君好是你的人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
路梨矜不接茬,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王逊,眼下泪痣不再生动,反而是多了几分冷肃。
圈子里呆久了就会发现,天之骄子也好、一无是处也罢,都不过是资本之间博弈的棋子,随便的恶意剪辑就能让大众对你的印象达到低谷,再难翻身。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大前提是有黄金白璧。
广城四季绿树如荫,落羽杉挤在窗外,遮住大半日光,谈话间里阴冷,王逊被路梨矜看的如芒在背,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如何给到另一方交代。
最终王逊叹气,拉家常似地讲道,“梨矜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当年楚淮晏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和我说你的事情,那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今天我像答应他一样承诺你,今后只要是我着手参与的项目,没有人能挡君好的路,可以吗?”
路梨矜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她抿了口茶,点点头讲,“一言为定。”
出来时候王逊亲自送她,路梨矜走出很久,才回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大厦,周遭车水马龙,恍惚如布幕般流淌。
她与楚淮晏当然像,是曾同床共枕的亲密无间、是枕膝彻夜长谈的无话不说,行事的杀伐果断,自然也都由他亲授。
没什么不能直面与接受的,路梨矜不认为所有的经历都将构成自我,比如她年幼时家人重男轻女,就该剔除摒弃,全盘接受不过是懦夫做的事,而奶奶的勇敢坚毅、李澄的传道授业、楚淮晏的为人处事、顾辞的与命运抗争……才成就了她。
过去的事情永远都在那里,不惧任何人重提。
****
到底是合法持枪的国度,安全系数不算高,街区近日频发枪击案件,凶手系团伙作案,一直没能落网,搞得人心惶惶。
师母的家人不甚放心,连夜驱车接人,他们热络地希望路梨矜一并前往旧金山暂住,等风头过去再回来。
路梨矜回绝了,且把自己打包好的食材送给了他们,“我应该会回国小住一段时间,暂时也不在这边,放心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况她师妹半个月后结婚,原本就有计划回去参加婚礼。
她机票买得临时,大清早起飞,夜里来了灵感开始填词,写累了起身,从玄关踱步到客厅,时不时的望会儿鱼缸。
无由栖在飘摇的水草里,巨大的白色尾翼像是绽开的花瓣。
路梨矜单手握着本,钢笔划下“躲”改成“栖”,站站坐坐又躺会儿,创作者的通病,写不出来时候就自我移动。
独居三层楼,卧室的窗帘没有拉,月光铺陈满地,路梨矜鲤鱼打挺般的从床褥上跃起,将脑海里浮现的两句词记录下来,又抄起柜里的吉他,拨弦来到窗前,轻哼着刚刚完成的小节。
目光倏然被什么牵引着,不断向下,最终定格在家门外道路对面一点。
那人负手立在两盏路灯的中间,身材颀长,月光笼着他,给周身渡了层毛茸茸的薄光。
距离不远不近,肉眼不能完全看清楚容貌,但仅凭背影就能在拥挤人潮中认出的人,怎么会有错?
楚淮晏昂首看过来,目光如炬,路梨矜指尖稍顿,她没有躲闪,反而又再度拨起弦。
心思纷乱,肌肉记忆促使她弹奏。
很基础且容易的曲子,周杰伦的《晴天》,竟然都错了音。
初见是个暴雪夜,一无所有被闺蜜和未婚夫背叛的小女孩与位高权重的太子爷。
而今是个明月夜,功成名就、资产上亿的“歌后”与同样位高权重的太子爷。
身份勉强能够并肩,这次换了他来仰视自己。
这五年来,只论情份,是路梨矜亏欠楚淮晏多些,但感情里哪有平衡处,你爱我一分,我就能精准的还你一分吗?
情愁有千钧,实际也不过一首歌,循环两次的时间罢了。
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你不需要背负骂名、众叛亲离,就为了跟我一起,我要你过得快乐自在,如愿扛起两个家族的命运,哪怕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