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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机票买的是伦敦直飞临京,到达临京估计已经到后半夜。
她回国亦如出国那天一样,谁也没有告知,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接机。
办理好所有需要托运回国的行李,知雾回头看向封骞。
这位少爷的行李太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带了好几个,填写资料都耽搁了好久。
知雾没有等他一块,而是自顾自过了安检先行登机。
等到快要起飞前,封骞才匆匆忙忙地追上了她。
他脸皮厚,两个人买机票顺序有先后,座位并不安排在一块。
但是游说了没两句,知雾身边的人就同意将自己的位置和封骞调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知雾已经拉下了眼罩,将头靠着玻璃窗沉沉睡过去,完全不在乎身旁已经换了个人。
飞机降落停靠前,知雾被一阵减速带的颠簸震醒,耳朵的鼓膜还残留着几分不适,她静静睁开了眼睛。
机舱的其他人早已经掏出了恢复信号的手机,开始自顾自地发起消息。
就连身边的封骞也不例外,换了个卡后立马给家里拨去一个号码,约定好等会接机碰面的地点。
知雾没有打电话,出国这么多年,除了董知霁外,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但是国外的手机号也不能在国内用,下机后的第一时间,她先去办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
“你家里人呢?怎么不来接你?”封骞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一块。
知雾是自己主动回的国,并不想让董家第一时间知道,她将办好的电话卡插入卡槽,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不在了。”
综合知雾在国外节俭的生活作风、以及这两天对自己家庭情况的透露,封骞似乎已经默认了知雾是个家境困难的留学生。
他脸上不由现出些许微妙的情绪:“那你等会儿去哪?”
“找个酒店先住下。”
“如果你有什么经济困难的话……”封骞话语艰难地顿了下,鼓起勇气道,“其实可以找我帮你。”
知雾一时没有作答,她正微微抬着头,盯着机场出口上方投放的一块公益广告,脊背轻微发僵地出着神。
那双熟悉的、总是出现在凌晨梦回时刻的冷感丹凤眼,此时正定格在电子屏幕上,以一副变也未变的矜贵姿态,供千万人仰望。
出国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梁圳白的名字,作为近几年商业圈最耀眼的一颗新星,他的享誉传遍国际,创造的传奇广为人知。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几千块钱颓废失意的贫穷少年了。
就如当初他们谈恋爱时,知雾听到冷嘲热讽,气不过所争辩的一样。
他靠着自己的才干一鸣惊人,成为了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只是直至此刻,站在这里,才觉出几分实感。
“喂……”一旁的封骞见她愣神,有些不爽地喊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知雾这才回过神,礼貌笑笑:“不用了,你家里好像有人来接你了。”
封骞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好久未见的父母候在接机处等着他。
再一回头,知雾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足足愣了有好一会儿,才低低爆了句粗口,懊恼地狠狠抓了把脑袋:“没加联系方式也就算了,居然忘了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知雾出站打了辆出租车,和司机一块将自己的行李搬上了后备箱。
刚坐上车关上车门,手机就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她也没多想,当是推销电话,直接接起来放在了耳侧:“喂?”
“舍得回来了?”
知雾维持着抓着门把的姿势,心跳瞬间踩空了半拍。
她太熟悉这个已然刻入心底的声音,即使是过去了这么几年,也仍旧无法适应。
相较于她的浑身紧绷,偏偏对面的晏庄仪却淡定如初:“知雾,躲了这么多年,总该回家了吧。”
第47章 Windbell 02
Windbell 02
定好的目的地临时更换了地点,知雾按下出租车的车窗,任由着夜半的温暖晚风吹开自己的刘海。
最初接到电话时那抹徜徉在心头的发冷惊悸逐渐褪去,她的神色重新恢复平静,蜷紧指甲,无声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些都在来前的预想范畴之内,回国前她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董家的现状。
之前董煜明成为企业协会副会长及慈善联合会的元老成员,背后都离不开京圈段家的支持。
现如今段戎应退休,新上任的协会会长是段家太子爷段越游,他的手腕凌厉乖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协会内部成员彻底洗牌大换血。
董煜明失势下位,董家集团的经济状况难免遭受影响,出现了些许波动。虽然短期内暂时看不出什么影响,但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对集团未来发展不利。
董家急于打破这个不好的势头,重新巩固商业地位,挽回市场逐渐下跌的趋势。
要快捷、要万无一失、要结成长期联盟。
不出意料的话,浮现在这对商人夫妻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联姻。
知雾也正是因为这个目的才回国的,念书也就算了,她想要在律界展露头角接案子,就不可能一辈子都隐姓埋名呆在国外。
她总得要靠双手挣钱,要靠本事吃饭。
董家根基的动摇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相反却是给她主动送上了筹码。
躲不是办法,与其一直这样陷入被动,不如直接主动出击,为自己的未来豪赌一次。
知雾下了出租车,拎着行李站在了灯火通明的董家叠墅门外。
大衣下及膝的裙摆随着动作微微飘动,她抬眼与门口保安的视线平静对碰。
许久没回家,家里的陈设落在眼里都变得有些许陌生。
手里拎着的行李被这个点还没休息的管家自动接过,他向知雾伸掌无声作请了一下,示意让她上楼去书房。
知雾毫不犹豫地抬步照做了。
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背对着她的女人身影。
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晏庄仪这几年微微发福,整个人身材丰腴了不少。
但面相是个很难言喻的东西,即使她微微有些富态,却没有变得慈眉善目。过高的颧骨与尖锐的下颔,依旧能看出她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人。
“妈妈。”知雾对着她喊了一声。
窗边矗立的人影松动,晏庄仪回过头来,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对她表现得很客气:“回来了?坐吧。”
“你的房间早就让人给你收拾干净了,”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知雾并没有出走这几年,只是大学期末考完试放假回家了一样,“等下去洗个澡换上衣服就能直接睡。”
如同一名正常关心孩子的母亲,没有表露出任何的隔阂。
知雾无声息地盯着她的脸,没有接话。
这几年独自在国外,无论是从书里还是生活中,她学到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能被轻易更改的。
要是换作是几年前的她,肯定会因为晏庄仪这番作态而心软,忍不住做得多一些,期待得到她的赞许。
血缘的羁绊就像是一团永远解不开的隐形脐带,本能地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
然而现在――
知雾目光闪了闪,无动于衷地淡漠开口:“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别拐弯抹角了,我早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晏庄仪闻言挑了下眉毛,显然对自己记忆里一直逆来顺受的乖巧女儿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我也有条件。”
她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式三份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合同,推到还在发愣的晏庄仪跟前:“这个忙如果帮成了,那么之后关于这段婚姻的存续结果,你们无权再干涉过问。”
“我也从此正式脱离这个家,以后不管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都和董家再无关系。”
晏庄仪皱眉心交叠起腿,悠悠拿起那份拟定好的合同,好似看早间的晨报一样,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
“当然,我信不过你们。”知雾目光亮锐,眼中噙着独属于合格律师的冷静强大。
“约法三章,我只相信法律的约束。”
……
签字加公章落下,第二天知雾就踏上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宴局。
为了表示尊重,她坐在梳妆镜前特地化了个淡妆。
这几年知雾的穿衣风格变化不大,只是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打扮过自己,显得有些过分素净了。
别的不提,晏庄仪在穿着这一块从来没亏待过她,偶然看见她这几年为自己买的一些平价衣服,眉目间遮不住地嫌弃。
知雾将长发半盘在脑后,换了身法式缎面的挂脖连衣裙,两侧肩膀是裸露的设计,搭配手腕与锁骨处的akoya珍珠饰品,浑身散发着焕然一新贵气。
她挑了款小巧的手提包,踩着高跟鞋下楼坐车赴局。
相亲的人选都是董家定下的,去看一眼无非是从他们准备好的名单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结婚的,知雾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见面地点定在临京最顶奢的餐厅之一的宝乾丽,餐厅维持了多年的米其林三星水准,外部建筑偏芝加哥后现代设计的波浪式条纹风格,里面却是典型的黑金氛围色调布置,主打精致法餐。
知雾被侍应生领着往里走,轻轻穿过室内悠扬的小提琴独奏声。
男人比她先一步到了,坐在位置上,桌上方放置的顶灯灯光洒下来,只能堪堪照清他摆在桌上的手,脸部依旧昏暗一片。
她被带过去坐下,将包放置一边,转头伸出纤细的手臂示意:“你好,我叫董知雾。”
与她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对面一道颇为耳熟的吊儿郎当男声:“你好,封骞。”
两人同时一愣。
知雾率先回过神,淡定接受了这场意外邂逅:“好巧。”
即使对方是已经和她合租过几年的室友,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熟人。
她的内心也依旧毫无波澜,对待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封骞被震惊得久久没有动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你再说一遍,刚刚叫什么名字?”
“董知雾。”
“原来你不是什么身无分文奔赴异国追梦的穷留学生啊!”
知雾将视线从纸质的菜单上移开,抬眼莫名瞥他一眼:“我有说过自己是吗?”
“没有……不是……”封骞被真相震得有些语无伦次,握拳抵额凝噎了半晌,悻悻道,“是我误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原本这场极不情愿答应前来的宴局,瞬间又变得不煎熬了。
封骞心情没来由大好,背放松地往后一躺,隐在黑暗中的眼睛直直看向对面,意有所指地哼笑道:“想吃什么尽管点,可别像在伦敦的时候那样节俭,一顿饭还要分上下餐。”
他指的是有次房子停电,他请客请知雾出去餐厅吃饭。
封骞一如既往地贯彻了自己的大方人设,点了好几道菜,却忘了自己这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张嘴,没吃掉多少,剩下了很多。
知雾丝毫没顾及他的面子,将桌上剩的几道菜打包带回去,两人第二天热了热又吃了一天。
知雾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将菜单平淡翻过一页,没见半点不好意思:“那时候是真的缺钱迫不得已,没工夫玩有钱故意扮作没钱的游戏。”
封骞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但作为一名娴熟的猎手,在有趣的猎物面前,他向来能表现得耐心十足,马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附和表示理解。
见她已经点完了菜,抬手又追加了几道招牌菜品,这才施施然将菜单递还给了侍应生。
两人点完菜等上菜的间隙,封骞有意无意地询问起知雾的感情问题,手背抵着唇笑着出击:“还以为你回国会先忙事业,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考虑结婚。”
知雾跟着笑了下,笑意却没浸入眼底,显得有些假:“大家年纪也都不小了,只是结婚的话,双方条件都合适就行,顺应父母的要求也没什么不好。”
不远处餐厅的门悄无声息地再次被推开,没有人发现侍应生满脸小心翼翼地领着穿着一身剪裁得体西装的男人往里面最昂贵的包间走。
那抹高山明月般禁欲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别样突出,优越笔挺的身姿简直鹤立鸡群,衬衫的纽扣永远严丝合缝扣到最上面一粒,衣袖上别着的袖扣内敛矜贵。
玻璃灯的璨光落在那副金丝边的镜框边缘,反折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光泽。
餐厅装饰用的白蜡烛焰光不住轻微晃动,玫瑰水香味和红酒的醇香将周围的暧昧格调又拉高了一个层次。
她听见封骞故作恍然地反问:“这样说的话,说明我的条件还算令你满意?”
“还行。”知雾抿了口酒,垂着眼睫实话实说。
“喂,给点面子。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可不止还行这个评价,”封骞不太满意地轻啧了一声,俯身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那双显得风流的眼睛侵略性十足地紧盯着她,“我倒是觉得我们挺般配的。”
“很适合结婚。”
话音刚落,知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道不明的凉意。
路过的一名侍应生只听见了封骞的后半截话,想当然地停下来笑容满面地冲着他恭维道:“先生,预祝您今天求婚成功!”
封骞唇角弧度立马加深了些许,显然很是受用,丝毫没察觉到对面知雾忽然变得有些反常的神情。
身旁经过的那道身影和她擦肩时,一抹如冰雪初融般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掠过她的鼻端。
知雾原本平静的情绪被翻乱搅动,这几年来从未有一刻心跳跳得像现在那么活泛,剧烈得连胸腔都在疼痛。
她轻轻摁上心口,目光克制不住地向前飘,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都说气味能够瞬间唤醒一段记忆,那一刻在知雾脑海中乱七八糟涌现的,是那双布着青筋的有力手臂、清醒克制又忍不住沉沦的通红眼尾以及亲吻时不稳的低哑嗓音。
曾经相爱时对梁圳白有多依赖迷恋,现在分手后回忆起来就有多痛苦难堪。
知雾收回目光,抬手一口气灌下了一杯酒。
酒液涩苦下咽的同时,她也很快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都旧情人了,哪怕是找东西翻到件和对方有关的熟悉旧物,那一瞬心头都会爱恨交织。
偶然撞见又哪来那么多的体面。
接下来和封骞一块吃饭用餐的时间,知雾明显沉默下来,神色有些心不在焉。他以为是她喝醉了,吃完饭后主动开口想送她回家。
“不用了,家里司机会来接我。”知雾酒意迟半拍上涌,耳根灼烧似的泛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