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念头藏得很深,一度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可这段被共同逼迫的交易式婚姻却硬生生打破了他惯常的行为模式。
有人将这段关系拉扯到了明面上。
他一面循着内心庆幸促进,一面又在不断退缩。
直到现在退无可退。
家人的不理解、婚姻本身带来的不可避免的责任以及自我清晰的劣根性,都将本就岌岌可危的他逼上悬崖。
将手机关机的那一刹那。
封骞松了一大口气,背在肩上的那块沉重巨石被挪开,他又恢复成为那个无拘无束的浪子。
同时也清楚知道,他在这段三角竞争关系中已经输了。
并且输得非常彻底,再也不会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
知雾将手机摆在面前,拨了最后一个电话过去,依旧还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空忙音。
妆造师屏住呼吸看向知雾,她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既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
只是抬头回视看向这边征询:“姐姐,你身上有带烟吗?”
妆造师愣了一会儿,才从旁边摆着的包里拿出了半包:“这是刚从我妹妹手里没收的,是女士烟,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她看知雾实在不像是会抽烟的女生,动作有些迟疑地递过来。
知雾接过那包万宝路,弹出一根缓慢咬在唇齿间,擦亮了根火柴凑近点上火。
她之前最讨厌的就是烟味,女士烟味道会稍微淡一些,带一丝丝甜味。
但知雾还是呛了一下,咳嗽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白色的烟气朦胧中,一股薄荷味直冲脑门,她的焦虑和烦躁好像真有一丝缓解的趋势。
知雾擦拭掉那点泪水,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出门。
该去面对的还是逃不过。
她拎着不太方便的裙摆下楼,边走着边踩高跟鞋挺直了纤细的背脊。
许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伴随着交谈声的静止,纷纷投向这边,知雾一下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手心浮起了一层汗,平静的面容之下,知雾的情绪和压力瞬间紧绷到了顶峰,但她得咬牙忍住。
今晚不论是多么难堪的场面,她都得扛过来。
知雾站到了董煜明和晏庄仪身侧,能够站在这边围圈社交的,身份无一不尊贵显赫,许多甚至是董家的贵宾。
她从服务生手里端了杯酒走过去,扬起端庄的笑容和这些人挨个打了招呼。
轮到段戎应时,对方意味不明地抬手举了下酒杯,似笑非笑:“煜明,敬你女儿一杯,祝贺觅得佳偶。”
他明明是很客气的语调,董煜明后颈皮却一下绷紧了,用压迫性极强的眼神示意知雾上前回敬。
知雾定定立着没动,她盯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被人四处恭维捧在高位上的花白老人。
无数快要忘却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又看见了潭秋找不到名字的尸体、看见了潭铭带着遗憾的牌位。
看见了吴兰芳车祸前用力将她推出去的那只手和梁圳白无力又痛苦地紧紧搂着她的腰,落在她肩膀的那滴眼泪。
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因他得不到解脱,每日每夜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肇事者却像个没事人般饮酒作乐,退休安享晚年。
凭什么?
愤怒比理智要更先一步将她的心席卷,知雾气得眼圈微红,连手都在颤,连自己也克制不住地上前了一步。
晏庄仪敏锐察觉到知雾情绪有些不对,上前率先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背地里的手警告性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随后她转过身,主动打圆场笑道:“段老费心了。”
段戎应显然也没把小辈闹得小脾气放在眼里,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又发问:“怎么没见另外一位?”
这也正是在场大多数人想问的。
董家的千金已经在这里,那么另一位呢?
总不至于是失约了吧。
晏庄仪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将知雾拉过去盘问:“给封骞打电话没有?”
知雾:“手机关机,他不接电话。”
晏庄仪心头的火一下子窜起,甚至忘了现在是在宴会上,压低声音咬牙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钓不住!”
知雾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自己的母亲当众甩了一巴掌。
她淡淡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敬:“当然,那还不是因为有其母必有其女。”
晏庄仪冷笑:“董知雾,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两人还在针锋相对间,宴会上忽然有人闲着无趣刷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心直口快地喊道:“哎!我说封骞怎么还不来,这会儿还在酒吧喝酒呢!”
“看这样子醉得不轻啊!估计是赶不过来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好多视线。
不止是他,现场好几个人和封骞关系比较好的,都刷到了那条视频。
应该是玩游戏输了才发出来的。
喧闹的画面中,封骞躺在身边一个陌生女生的肩膀上,咬着片西瓜,正在心无旁骛地摇骰子。
看他身上这副潦草的打扮,大家隐隐约约反应过来。
他或许根本就没打算要来这场宴会!
这下场面闹得极为难看,本来董家举办一场私人慈善宴就只是个幌子,这下倒是被迫坐实了。
像是大动干戈专门请人来看自家笑话,脸面里里外外都快被丢尽了。
“要我说这场宴会还是专心搞慈善好了,多有意义,多做点好事积德。”
“封家那个小儿子平时名声本来也不好听吧,送出国镀了个金的混子,就这条件女方还要着急上赶着,是多怕没人要。”
“董太太,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我那里还有几个表侄外甥,条件都很不错,到时候推给你女儿看看。”
晏庄仪听得脸色变了又变,血压都被气得升高。
平时这几个玩得好的富太太哪个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她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奚落。
而知雾身处在整个舆论圈的最中心,更是块活靶子,肆无忌惮地遭受着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
她垂眼迎着投来的各色各异的视线,清瘦的锁骨随着胸口气息凹陷。
耳边掠过很多议论话语,她都一一沉默听着,脸色有些虚弱发白,垂下眼睫焦躁地蹭了下指关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抽烟了。
就在这时,宴会场上人群中传出点莫名躁动。
大家不明原因地闭上嘴低头避让着,自发地分散站到了边缘两侧,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有人不明状况,觉得这阵仗有些夸张。
等到回头一接触到那张清俊冷淡的脸时,瞬间醒悟反应过来,心中暗叹一声:怎么是他!
这种仿佛被猫耍弄过的耗子般,残余在体内深入骨髓的压迫洞悉感非常可怕。
在场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领教过,以至于一见到这张脸,就条件反射性地后背出汗。
大家背地里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句。
明面上却只能够表现地尊敬得不行,客气热情极了,恨不得贴上去递烟交好。
梁圳白并没有理会这些场面性礼节,他那双冷感的丹凤眼只盯着场内的一处,目标极其明确地往这头拔腿走来。
至于身边路过的人是俯首帖耳亦是不屑一顾,他都没分给过一个眼神。
这头的动静率先引得晏庄仪回头注目。
她望着这头,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契机一般,眼睛微微一亮。
梁圳白势如破竹般风头正劲的这几年,从没正眼看过董家。
晏庄仪始终觉得因为知雾的关系,他对董家是抱有敌意的。
这次她出于一股微妙的寻求缓和态度给梁圳白的公司送过一封请柬,但没抱任何他会出席这场宴会的希望。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来。
至于是为谁而来……
晏庄仪隐晦地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儿,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被冬夜无孔不入的晚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肩头,被轻轻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西装外套。
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男人的高大身影像是座安全沉稳的高山,替她遮挡住了一切投掷来的言语和视线。
梁圳白伸出略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将她的长发从领口顺出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目光专注而炽热,动作却透着几分笨拙的小心翼翼。
在外人眼中看来,梁圳白的姿态低到简直和之前矜傲模样判若两人!
知雾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合见到他,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心脏跳得很快,脑袋里更是混乱至极。
她努力将视线偏到了一侧,不敢对视,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圳白。
“这位小姐。”
毫无征兆的,她听见梁圳白开口慢悠悠唤她。
手攥紧裙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话下意识抬眼,被摄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那副低醇清冽的嗓音带着隐隐的笑意,恰好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
“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这个开场白让知雾猛然鼻尖一酸。
她抬手捂住唇瓣,目光簌簌飘动,被一股难言的情绪搅动着肺腑,肩膀不知所措地微微发着颤。
够了!别说了……
不要再往下说了……
知雾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双腿有些不争气地发软,在这一刻竟然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而梁圳白锐利的眼睛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紧锢着她纤细的手腕,身影不断笼罩逼近,倾身而下。
他强势进攻,没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和余地。
就这样将这句迟来的表白继续从容当众说完。
“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脸还算合你心意的份上――”
“考虑考虑和我结婚?”
人群倏然变得无比安静,周围只剩下轻音乐环绕。
知雾心跳起伏得快要打结,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开始剧烈动摇。
然而身侧晏庄仪的一句话却像是浇下了一盆凉水,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晏庄仪说:“梁圳白,和董家人结婚要考虑的东西,可不止那么简单。”
梁圳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淡模样:“你开出的所有婚姻背后的隐形合约条款,我都可以答应满足。”
“所以,她只需要简简单单考虑意愿就好。”
他甚至都不知道条约是什么。
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该说他是狂妄还是太年轻。
晏庄仪终于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连知雾都错愕至极,在心里暗骂他简直是疯了。
梁圳白迎着知雾投来的复杂浮动目光,挑着唇线淡淡笑了。
这个名利场内,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人都在勾心斗角,算计着权衡利弊。
而他想要的却始终很简单。
他只要她。
第55章 Windbell 10
Windbell 10
既然梁圳白都这样说了,晏庄仪自然乐见其成。
两人移步到另一个备用厅里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简直难以掩盖,连带着冲知雾说话时都和颜悦色的。
这下大家都清楚,董家千金的联姻对象,怕是从封氏的少爷封骞,一跃变成了梁圳白。
果不其然,之后的宴会主持特地当众宣告了这件事。
知雾和梁圳白一起上了台,接受台下宾客或是艳羡或是惊讶的恭贺。
公式化的流程结束之后,用餐晚宴正式开场。
晚宴的主桌是特地拿来招待那些老资历长辈的。
知雾作为晚辈和其他几个直系的亲戚单开了一桌,为了避免位置坐错,座位图上详细注明了姓名和编号,大家按照号码入座。
她的礼服裙子走路不是那么方便,远远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还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哪,身侧的梁圳白已经上前替她抽开了椅子,点了点靠背,言简意赅道:“坐这。”
知雾也没扭捏,整理好裙摆就坐了下来,一转头看见梁圳白抽开了她身旁的椅子,施施然跟着落座。
把外套给了她后,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衣,敞开的两粒纽扣微微露出锁骨弧度,肩背即使懒散松弛着,体态依旧看起来极其端正。
他现在占走的位置是封骞的,按照原本的座位安排,他其实应该坐到主桌去。
要是他不动身,主桌那边就空出了一个座位。
果不其然,没坐一会儿,就有主桌的人拿着酒过来热情招呼他:“梁总,你走错了,怎么不去那边,大家都在等着你过去呢!”
知雾看着这边,不动声色挪了下自己的凳子,识趣地给梁圳白让出一个能够出去的距离。
“不去了,陪老婆。”他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回答。
这话让一旁正喝着饮料的知雾听了个正着,她低头猛然呛咳了两声,连脖颈都漫上一片红。
“什、咳咳……什么?”
后者看了眼知雾,立马心领神会地露出个恍然的神色,摆手做了个打扰的手势:“那我和那边说一声。”
说完,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
见人走远,知雾气恼地伸手打了他一下:“梁圳白,你瞎说什么啊?”
平时和个冰山似的缄默装深沉,一张嘴就占人便宜。
她这点劲和棉花似的,捶在小臂上不痛不痒,梁圳白淡定地转过头看她:“明天就要去领证了,今晚不能提前先预支一声吗?”
神色理所当然到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知雾荒唐地眨了眨眼:“谁说明天去领证了?”
他淡淡勾了下唇线,闲适地倾身靠过来,筋骨微凸的手腕撑在她腰后侧凳面:“你妈开的那些条件我都同意了。”
“真不考虑考虑我?”
“我什么都能做的。”
示弱的话语在不断磨着她的心理防线。
知雾盯着梁圳白眼下那颗淡色的痣,一股冲动横在喉咙处,有些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忽然用力,身下坐着的凳子被一股强力带着,往他那侧挪了好几寸的距离。
知雾猝不及防地一把扶住凳子,身子因为惯性不稳地往梁圳白那侧倾去,两人膝盖相碰,她的嘴唇差点压上他的下巴。
“干什么?”
知雾胡乱支起身子,心跳在胸腔里急促地狂跳了两下,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使坏。
“他们都看着呢,”梁圳白用下巴示意,脸上眼底都坦然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你离我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