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她为了让位,悄悄挪了椅子,没想到连这都被他注意到了。
知雾抬起头,果然见到主桌那边人都在似有若无地瞥着这头,本来还想再调整一下座位的动作立刻中止。
不仅是主桌,他们这一桌许多亲戚也在静静看着他们,连说话声都刻意压小了。
如果换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封骞,这帮亲戚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消停的鸵鸟姿态。
知雾看了眼身旁正在戴塑料手套的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而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极其有距离感的梁圳白,正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剥着手中虾的虾壳。
他的动作麻利又干净,赏心悦目得让人一时移不开眼,很快一只虾仁就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要只是装装样子,做到这份上也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一刻未停,见知雾有些意犹未尽,很快又重新拿了一只。
周围人有些谨慎地打量他,而他伺候着人埋头剥着虾壳,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抬。
托了梁圳白的福,知雾这顿饭吃得耳根子格外清净,填饱了饿了快一天的胃,原本低落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菜上到后半场的时候,和知雾同桌的那几个亲戚喝了点酒,终于开始放松起来,说起了场面话。
“多亏了梁总今天替我们知雾解围,我这个做表舅的,敬你一杯,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们知雾。”
知雾表舅怕梁圳白不给面子,甚至没敢过来当面敬酒,只是站起来礼貌性示意了一下。
屁股还没来得及沾上凳子,再一抬眼,就看见梁圳白已经起身端着酒杯礼貌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他惊得整个后背一紧,又重忙不迭新站了起来。
“什么梁总不梁总,叫我圳白就好。表舅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梁圳白半俯下身过来碰杯,特地将酒杯往低了敬,不卑不亢,没有端任何身份架子,在这些知雾的长辈面前做足了小辈的姿态。
知雾表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面上有些发红,看着知雾不住地夸赞:“我们知雾可真是好眼光啊!选男人的眼光都这么优秀。”
知雾礼貌地挑了下唇,笑意全然没达眼底,很明显对这句话不太受用。
一旁的表舅妈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肘狠狠捅了下自己老公,咬牙低低呵斥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她这样一提醒,表舅也顿时想起几年前的除夕夜家宴,知雾因为交了个穷小子男朋友被他们几个长辈轮流数落这事。
当时知雾年纪嫩,都快被说哭了,因为这事连那年的压岁钱都没领到。
他清了清嗓子,借着酒意有些尴尬地开口找补道:“之前那个,已经是之前的了,都是过去式了。”
“要我说啊,当时幸亏你听了家里的话,和当时那个缠着你的大学穷学生分手了,不然怎么遇上圳白这样条件的好男人!”
知雾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瞟着梁圳白的脸色,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完了。
表舅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还浑然不觉地拍了拍身旁梁圳白的肩,想寻求一个认同:“你说是不是啊圳白!”
梁圳白嗓音浅淡地随意应和:“是啊,表舅。”
“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她的眼光其实一直没变过。”
表舅满脸不信:“怎么没变过?”
“因为当初缠着和她交往的那个大学穷学生,是我。”
他语调非常平静,却震撼了整桌的人。
“我拼尽所有终于爬到这个能和她相配的位置。”
“所以不好意思。”梁圳白眼睫阴影下覆,唇边的笑意弧度扩大了些许,嗓音有些发凉。
“现在缠着要和她结婚的人,也还是我。”
……
吃完饭散场,知雾换了双鞋子,送梁圳白去楼下停车场。
回想起当时梁圳白说完那番话后,那几个亲戚难看的脸色,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也算是为当年还无力反抗的自己,小小地报了个仇吧。
笑完,她习惯性抬头看梁圳白已经彻底成长为成年男性的高大背影。
脸上的笑容弧度微微收敛,思绪有些发散。
他这个人一向做得多说得少,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既然刚刚说了拼尽所有,那必然是尽了自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才辛苦迎来了今天。
这些年……梁圳白他都遭遇了什么呢?
知雾忍不住微微失神。
很快她便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将念头收回来。
想什么呢,他现在这么风光,到哪都有人给他鞠躬行礼的。
轮得着她关心吗?
“梁圳白。”知雾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圳白回过身看向她,眉眼间尽是耐心。
“刚刚忘了和你说了,我答应董家的,其实只是份协议婚姻而已。”
“我知道你为了我承诺了晏庄仪很多条件,也付出了很多。但你的这些付出,并不会得到等价的回报。也不意味着我会喜欢你。”
“我只是为了能够摆脱董家,才答应了联姻。这段婚姻只是合约而已,我拥有随时结束叫停的权利。”
她攥住外套下的衣服布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原本以为梁圳白听完会生气,没想到他扬着漆黑的眉眼静静听完,反而目光灼灼地上前两步逼近,反问了一句:“所以说,你也完全不喜欢封骞,只是想找个各取所需的人结婚,对吗?”
重点是这个吗?
知雾骤然被揭开之前撒过的慌,眼波心虚地浮动了一下。
眼看着他俯身越靠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呼吸相闻,几乎要触到彼此的鼻尖,她忍不住伸手推他。
“梁圳白!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讲话!”
“嗯,在好好听着呢。”
他的胸腔震出一声轻笑,垂眼呢喃。
“董知雾,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退路吗?”
知雾被他戳中了底,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一点气势和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搞砸了封骞,如果再拒绝梁圳白,晏庄仪估计饶不了她。
可是任谁看了都是亏本的买卖,到底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如果她欺骗了梁圳白,他会亏失得更多,倒不如刚开始就把话都说明白。
知雾呼吸着,胸口起伏,眼睁睁看着梁圳白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他没有任何留恋地抽身往车的方向走,径直打开了车门。
笼罩在面前的那份压迫感消失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也变得很快。
像是骤然失去了什么,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涌了上来。
梁圳白他……就这样走了?
知雾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后知后觉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落。
她脑袋很乱,盯着那辆停着的车子,盯得眼睛都有些泛酸,无意识死死捏紧了手。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忍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抹夺眶的眼泪勉强逼回去。
梁圳白上车后,那辆纯黑色的迈巴赫发动。
车窗缓缓降下,他冲着还愣在原地的知雾挑了下眉,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明早九点,民政局见。”
“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悔。”
第56章 Windbell 11
Windbell 11
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实际上知雾八点就到了。
清早朦胧的光透过腰间束好的宽松白衬,落在那件灰色暖绒的马甲毛衣上。
她坐在那扇发蓝的玻璃窗户前,安静看着不断进出的人潮。
不论是离婚的夫妻还是结婚的情侣,都是成双入对来的,知雾孤单纤细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了大约十分钟,梁圳白才姗姗来迟。
“抱歉,早上有事耽搁了。”
知雾看得出他的匆忙和疲惫,大约是昨天回去后又加班了,眼褶很深,眼底还有休息不足的红血丝。
但出发前整个人有好好打理过,西装熨帖规整,从衬衫衣角到发丝都一丝不苟。
她走上前踮脚,透白的手指搭上他微凌的领口,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带。
随后淡淡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两人来到登记处,工作人员简单要了资料证明,随口问道:“照片有准备吗?”
“没有,”知雾手指蜷了下,整个人显得生疏,“还需要照片吗?”
“那当然,要用在结婚证上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准备的话我们这边也可以拍的,就是没有修图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自语:“你们俩也确实没什么好修的。”
他们俩起身按照流程去拍照。
拍照的布景极其简单,只有打光棚和背景布,照相机早就架好了。
知雾一看见镜头就生理性紧张,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摄像小哥看着机器调侃:“高兴一点,你们俩是来拍结婚照的,怎么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知雾转头偷偷看了眼旁边的梁圳白,他表情一惯很少,拍照时眉宇都淡下来,冷情冷眼更是严肃。
听了摄影的话后,他轻轻挑了下唇,唇边的弧度已经比平时扩大了许多。
如果有了解他的人站在这里,一定能分辨出这已经是梁圳白这辈子所能做出的最高兴的一个表情了。
知雾见他调整好表情,连忙收回目光调整自己的。
她盯着那个黑黢黢的镜头,心里还是有点犯怵。
边上伸过来一只宽大干燥的手,将她发凉的手裹进掌心。
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知雾终于能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拍完照片,工作人员让他们在表格上签字按手印。
梁圳白签过不知道有多少份这样的文件,率先抬笔流畅签下字摁了手印,再递给知雾。
知雾伸手接过来,用水性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他左侧。
梁圳白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专门照着字帖练过的,字形锋利遒劲,她的笔迹则显得绵软许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总隐隐觉得他的字和以前签得不一样了。
签完字后又弄了些手续,很快两个人手里就拿到了两本红本,全程还没有半个钟头。
比起周围一对情侣又是哭又是拍照又是戴着头纱单膝跪地宣誓的,他们的进程有点太快了,显得平静无澜。
知雾和梁圳白并肩走出大厅,到了门口,她就自觉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公司还有事情要忙?我等下让我家司机来接就好。”
梁圳白摁了摁眉心,此刻的疲倦神色才显露在面上,淡淡乜了她一眼:“昨晚已经把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早上又把剩下的收拾了一下,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说完,打开车门示意:“上车。”
知雾没想到他为了领证还特地腾了一天出来,原本的计划打消,乖乖上了车。
两人一同坐上车后座,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份变化的关系,知雾有点不太自在。
司机彭陈看了眼后视镜的方向,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梁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梁圳白首肯:“问。”
“之后我是不是该改掉称呼,称呼董小姐为……夫人?”
他对这种细节一向很较真,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这个啊……”梁圳白撩起眼皮盯了眼知雾,将问题推了过去,“得要看她允不允许了。”
他闲适地自嘲:“毕竟连我都还没有得到改口的机会呢。”
“明白了梁总!”
知雾被他们俩一唱一和闹了个红脸。
梁圳白家的司机真是有点客气过头了,她家司机都没这么客气。
她不自觉直起腰告诉彭陈:“你直接称呼就好了,我都没关系的。”
梁圳白的嗓音趁机慢悠悠插进来:“那我呢?”
知雾挑眉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昨天晚上的时候不是早就叫过了,还用得着她答应吗?
梁圳白读懂了她的眼神,眉目松缓地低笑了声。
他低身在车上翻找了片刻,接着向知雾递过来一个丝绒盒子。
知雾还沉浸在刚刚的脸热中,有些不在状况,顺手就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地直接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枚钻戒,夺目璀璨的冷色调浓彩蓝钻被切割成了方型,像是道暴雨后的温润晴空。
主钻边上嵌着白色方型的伴钻,收腰六爪镶嵌形式,显得戒指既有个性棱角又有优雅温柔。
仅是肉眼直观看克数和纯净度都价值不菲。
将这枚戒指戴上无名指的时候,知雾感觉到从指根传来的一阵束缚感,才对结婚这件事生出了些实感。
“喜欢吗?”梁圳白问她。
知雾翻来覆去地转了转,诚实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说:“我先帮你保管着。”
在她自己看来,这段婚姻就像随浪逐波的一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早点清算清楚得好。
梁圳白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知雾转脸去看,发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当然他的不高兴也表现得极其不明显,具体仅仅表现为腮颊绷起,眼珠黯了一点。
连跟了几年的彭陈都毫无察觉,每次都觉得自家老板生气毫无征兆,简直是晴天霹雳。
知雾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好啦!我都说了我很喜欢。”
她一句话就轻易抚平梁圳白心头泛起的郁躁,神情重新松缓下来。
车不是往回家的路开的,而是拐上了一条知雾根本不熟悉的路,上了高速。
她这才反应过来,问:“我们去哪?”
“毕竟是婚姻大事,”梁圳白道,“已经见过了你的父母,现在总得带你去见一见我的长辈。”
……
在车上的时候知雾收到了一个陌生好友的邀请,点开验证才发现是周筝。
她换了号码后大概有四年多没再和周筝联系了,回国后想重新加回以前的那些好友,却发现她也换了号码,和大学的同学没再保持联络。
她出国还没到一年,周筝就因为拍照彻底走红网络,杂志和社交平台上总是看见粉丝投放投稿她的照片。
因为拍摄需要她比之前更瘦了,背脊薄薄一片,原先还只是挂耳染的发丝染得更大胆,看向镜头时化了烟熏妆的眼睛很抓人。
周筝身上有股类似介于中性的性感与酷感,个人风格极强,所以追捧她的也大多是女孩子,非常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