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雾轻轻咬着下唇,没人比她更清楚董知霁的心思细腻程度。
但正也是因为清楚,所以现在才会不安。
如果被他察觉到自己是因为和晏庄仪交易才冲动结的婚,首先肯定会让梁圳白和她离婚,其次必然会回董家算账。
不过这些是她的家事,没必要讲出来让梁圳白跟着忧心。
知雾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扯唇笑了笑:“那我等你回来。”
……
下午知雾难得没加班,仰姣怕她又很迟才回家,几乎是踩着时间轰她走。
“我今天真有事,先走了,”知雾在工位收拾好东西,嘱咐一声,“那个案子你和聂律要是有新进展的话,随时通知我。”
提起聂嘉誉,仰姣脸上明显不太自在。
但知雾也没工夫再继续细究追问了,匆匆拿上包就乘电梯下楼。
赶回家时发现梁圳白已经在家了,脱下西装松散了领带,显然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平时如果不加班就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一般是四五点钟的样子。
知雾换了鞋子,奇怪问他:“我们书房里还有酒窖吗?”
她搬进来的时候就整理过书,只看到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开放式书柜。
梁圳白扬眉轻轻颔首,知雾腿还轻微扭伤着不方便,干脆抱着她上楼。
“书柜底下做了万向轮,拉开之后后面就是酒窖。”
说着,他将手搭在了书柜上,微微使力一推,开灯后里面就是一个空间颇大的酒窖,每个酒柜里都分门别类地摆了好几支名贵的酒。
知雾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单腿蹦着走过去。
梁圳白正想跟上她,收手时不小心碰落了柜子上放好的一本册子,那册子夹着本摆放在深处的蓝色本子一块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瞥见本子的扉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年级和名字,很快反应过来,是知雾念书时的东西。
正想抬手将本子放回原位,里头忽然模糊传来她的声音:“梁圳白,我觉得这支还不错,你看可以吗?”
梁圳白不动声色地将两本书顺手暂放到一旁的书桌上,弯腰进酒窖,伸手接过知雾手里拿着的红酒看了眼。
96年份的罗曼尼・康帝。
“你的眼光很好,挑好了自己做决定就行。”他将那瓶酒放回到她的手心。
知雾弯唇笑了笑,挑完酒后又找了礼盒包装进去,有些忐忑地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隔天他们商量好,由梁圳白的车来接她下班。
由于她走路不太方便,彭陈干脆将车开到了写字楼的大门口。
他的车和车牌号都十分惹眼,知雾出来时几乎是用文件整个挡住了脸,才敢小碎步过去,像只沙滩上被翻出来的螃蟹。
坐上车后座时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梁圳白乜过来一眼,被逗出声轻笑:“平时下班也没见你紧张成这样。”
“那不一样,”知雾说,“京肇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你的车和车牌号,要是被看见的话,明天上班我可惨了。”
“不过我和仰姣说过了,这周末我们请她吃饭,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你在国外上学时认识的那位学姐?”
知雾点头,用诚挚请求的目光直直望着他:“梁圳白,这周末你会有空的吧?”
梁圳白最没办法拒绝的就是她的这个眼神,看一眼心都软了。
他伸掌轻轻捂住了始作俑者的眼睛,耳根略有薄红,语气纵容且无奈:“好了。”
下车时知雾不让背也不让抱,梁圳白一手拎着挑选好的礼物,只能单手托着她的胳膊,稳稳扶着她走。
但是知雾第一次使用人肉拐杖,配合得不太习惯,步伐走的还有点凌乱,他干脆伸手搂住她的腰,两个人身形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块,越贴越近。
董知霁比他们要更早到包厢,他的头发留得比以前长了,后颈处的碎发快散到了肩膀上,穿着深黑色的高领毛衣,拿着茶杯的那双手白皙且温和。
看着知雾有些艰难地入座,他眉心不自觉一皱。
梁圳白顺势落座到了知雾身侧,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坐乱的长裙裙摆,动作亲昵昭然,俨然已经是一副三好丈夫的姿态。
董知霁看着这头,唇角虽还挂着招牌式的淡笑,握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得知知雾结婚是出自一个很偶然的契机,那时他在广港开会,段锐楷忽然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倾诉他最近苦不堪言的日子。
当律师压力大,当律师的老板压力更大,董知霁对此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地继续和对面客户谈笑风生地洽谈。
直到对方见他久久不回,幽幽冒出一句:你妹现在可在我手上,最好对我客气点。
他这才知道知雾瞒着他偷偷回国了,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结果段锐楷无比奇怪地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你妹妹不仅回国了,而且还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董知霁回过神,眸光浅淡地轻扫过面前坐姿极乖的知雾,又扫过她身侧的梁圳白。
无声地静谧微笑,果然多了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太顺眼。
他这头都还没出声说什么,知雾已经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率先殷勤地放在他的面前:“哥哥,你不是很喜欢收藏酒吗?这支酒是我们特地为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董知霁不咸不淡地抬头看了知雾一眼,以他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还是勉强给了个面子收下来:“嗯,多谢。”
他将那支酒放下,凝着两人再次斟酌开口:“你们……”
“要不然先点菜吧,都这个点了,大家应该都饿了。”知雾伸手叫来服务员。
她之前很喜欢吃这家店,点菜的时候就照着自己口味熟悉的那几道点,又根据梁圳白的口味加了几道,转手将菜单递回给董知霁。
“哥,你吃什么?”
董知霁叹了口气,见她总是故意绕开话题,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从小到大,一旦涉及到知雾不太愿意继续的话题,她总是会以这种方式委婉地避而不谈。
他静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太忍心令她太为难,伸手接过面前的菜单,流利地报出几个名字递还给服务生。
一直等到上菜了,也没再开口。
知雾的内心是忐忑的,但是在董知霁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将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唱下去。
她用叉子将面前盘子里这份切好的和牛料叉起,蓦的不太熟练地递送到了梁圳白唇边:“你尝尝?”
这下桌上的两道视线都意外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梁圳白垂眼看着知雾扑闪的睫羽和忍不住有些颤抖的手,再看了眼隔壁明显有些黑脸的董知霁,心头微妙了然领会。
他伸掌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直接就着她递过来的叉子,配合地低睫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话音刚落,就见董知霁放下手里的刀叉,发出一声极响的动静。
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没有涵养的一个动作了,代表着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说说吧,什么时候结的婚?”
话虽然是问知雾,但眼神却敌意发冷地盯着梁圳白,仿若他是什么十恶不赦趁人之危的坏种。
“……当时慈善宴开完后的第二天。”
“爸妈知道吗?”
“知道。”
董知霁口气缓和了一点:“为什么要答应结婚?”
知雾瞟了梁圳白一眼,这么多问题,偏偏这一句的回答最说不出口。
她迟疑道:“我……”
“就算你不说实话,我也有办法从爸妈嘴里撬出来。”
他交叠着腿,眼中含着无可撼动的强大:“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可以不用有任何的顾虑。”
“最开始其实是因为,我想摆脱家里。我和妈妈做了约定,只要嫁这一次,她就答应以后都不再干涉我的人生。”
知雾一口气说完,还想继续说:“可是……”
“没有可是,”董知霁打断她,“离婚吧。”
她的心一瞬踩空,愣住了。
“之前无非是因为你认为你别无选择,想要用婚姻换自由。”
“但是现在,即使没有这段婚姻,我也能让你得到想要的自由。”
“所以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牺牲自己,安心当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把所有的困难都交给哥哥。”
“妹妹,离婚吧。”
第71章 Windbell 26
Windbell 26
董知霁的话语如同一捧疏松暖阳,瞬间晒透知雾早已湿漉的心扉。
望着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温暖棕瞳,她鼻间酸楚一涩,摇晃的眼泪荡红了眼圈。
曾经她和家人低头妥协度过的深夜、去见过的那些并不喜欢的人、走投无路答应下的事都桩桩件件浮现上心头。
原来当时也不是不觉得委屈,只是从来没人想过问起。
“哭什么?这不是身为哥哥应该做的吗?”
董知霁看着自家妹妹因为他一句话哭成花猫的脸,无奈地翘了下唇,抽了张手边纸巾递过去。
还没挨到她的脸,梁圳白已经伸手从善如流地将纸巾接了过去,动作轻柔细致地给她专注擦掉眼泪。
董知霁的手悬空顿在半空中,显得非常多余,他蜷了下手指,眼眸压着隐隐的不快。
他对梁圳白的偏见由来已久,或许早在他们大学谈恋爱时就已经埋下种子。
那时候梁圳白只是个一无所有还欠着债的穷小子,两人身份云泥之别,除了给知雾带来危险和牵绊外一无是处。
如今虽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享名盛誉的梁总,但在董知霁眼里也和从前没什么分别,除了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照样处处配不上他的妹妹。
知雾接过纸巾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面前几乎清瘦了一圈的董知霁,简直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初回国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告诉董知霁,是因为听说他已经去了广港,每天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这是成为董氏继承人必经的一条路,但是对于当时年轻的董知霁来说,接触这些还为时尚早。
广港的那些产业分布着董煜明许多培养的心腹,各个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想要让他们对谁彻底心悦诚服,必然要付出极大的耐心与之周旋。
董知霁花了将近四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潜伏培养自己的势力,才堪堪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一条路他本身就已经走得格外艰难,知雾又怎么再好意思麻烦他更多。
他总是在为她谋算今后的每一步,她又何尝不想为他减轻一点压力。
知雾心绪很乱,乱糟糟的理不清。
之前被董家逼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令她也无暇顾及太多。
现在乍然将主动选择权交还到了她自己手中,一时间脑中交织着的不是喜悦、也不是悔恨和解脱,更多的是惶惑。
她震惊地发现已经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对于离婚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知雾咬着下唇,抱歉道:“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办法做决定。”
听到这句话,董知霁始终镇定的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错愕的眼神。
他的妹妹向来简单纯粹,心思很好猜。
这段处处充斥着算计和交易的婚姻里,抛却掉所有顾虑,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会令她踌躇犹豫的原因。
――她舍不得梁圳白。
董知霁罕见地沉默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再开口时,嗓音清润:“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清楚再答复我。”
临走前,他特地拍了拍梁圳白的肩膀,给他留了一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不要以为搞定了那两个人,就能任意拿捏她。”
“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董家,都变成她的后盾。”
……
回去的路上,知雾始终沉默地望着窗外。
车厢里的气氛完全失去了来时的轻松,变得有些沉闷凝固。
彭陈在前面开车,时不时对着后视镜望一眼车后。
怎么了这是?吃了个饭还冷战吵架了?
董知霁临走前的话令脑海中的念头翻来滚去,知雾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着裙摆,简直可以说是心乱如麻。
她望着身侧梁圳白在月光下清冷优越的侧脸,好几次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梁圳白,刚刚我哥说的那些话,让你生气了吗?”
今晚在饭桌上他沉默寡言的,话格外少。
他们兄妹俩当着他的面打算离婚,怎么看都有种过河拆桥的意味。
“没有,”梁圳白坦然地说,“你哥哥有几句话其实说得也挺对。”
“虽然董氏被削弱并不是我的手笔,但从和你重逢的那刻开始,确实是我在趁人之危,迫使你将周围的选项一步步剔除,到最后只剩走向我。”
“尽管手段有些卑劣,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知雾第一次听到梁圳白和她袒露这些,目光怔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乍然在这漆黑的车身密闭空间中碰撞,她的眼睛跌晃如水波,而他的却格外沉浓深邃。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所有的进展都太过于匆忙,让我来不及和你循序渐进地相处,征求到你的原谅,也没能得到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首肯。
“所幸我们婚后还有充足的相处时间可以用来弥补。”
她的目光隐隐有些动容。
“既然婚前你已经和我说过这段婚姻是不稳定的,那么之后是离婚还是继续,选择权都握在你的手上。”
“我当时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
知雾心潮因这句话起伏,她当初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甚至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约束。
梁圳白要是不想,大可以耍赖当作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可他偏偏全部记在了心上,委曲求全到让人有些不忍心的地步。
知雾望着他卑微忍让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下意识脱口安慰道:“我也没答应说要离婚。”
说完,她抬眼跌进梁圳白笑意浓厚的视线,他喉结滚动,轻笑反问:“真的吗?”
知雾脑中空白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装可怜哄着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感觉被骗了。
她脾气很大地推了他一把,气愤羞恼到耳根都红了,发火喊:“梁圳白!”
耍她很好玩吗?
梁圳白眉目舒展,破天荒笑得十分愉悦。
他轻松地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唇边的笑意渐收,神色缓缓变得认真,那双清冷的丹凤眼灼烧得沸热,令人有些难以直视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