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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重归冷清。
林瀚睿无声坐床沿,注视被窝内累极睡沉的女人,而后轻缓起身。
捡回家门口因夜风吹开了几页的离婚协议,他上楼转道去影音室,一把将这卷废纸扔进垃圾桶。
影音室内置的家具只有一组沙发,直直相对的整面墙高挂巨幅幕布,使得空荡平方愈显宽大。
U盘内满是领证跟拍的照片,他选中一个视频播放。
毋庸置疑,画面里是自己在结婚,而林瀚睿表情淡漠得似在看陌生人。
不记得。
他什么都不记得。
挣扎却足够贫瘠,他舒展少许眉心,从睡衣口袋拿出一串链了球的澳白珍珠项链,正中最大一颗主珠的粉润光晕在视频光线辉映下,流转得贵气,却也浮艳。
直径二十毫米的澳白珍珠已算极限与稀有,但仍是小了些。
果然,珍珠配她,极衬。
林瀚睿放回项链,抽离手之后无所谓着抹掉几个指尖沾染的湿润,他倒带视频进度,重新开始观看。
甚至没过几秒,房门被从外打开。
是抹眼泪的梁尔璐,泣音偏弱:“你家好大,我一个人不敢住,找了你好久。”
女人似乎全然没听见领证视频的响动,独独挟了醉意走近,乖巧坐来他腿边的石质地板上,侧身倚靠部分沙发,抬仰了盛满笑意的脸盯他。
林瀚睿愣多了会儿,怔怔暂停视频:“怎么……”
但末尾字由梁尔璐截胡:“林北北,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糖啊?”
他难免哭笑不得,轻柔了嗓声逗弄:“糖?你怎么不问我刚才给你喝的是什么水?”
“你明明就有给我吃糖!”梁尔璐迷惑皱眉,怎么好像隐约听见林北北哄着她让含住,就喂来一颗冰冰凉凉的糖,但总堵住,出不去也下不了,害得她有点合不拢嘴,难以说清楚话。
林瀚睿琢磨她小迷糊般的表情,倘若真印象深刻,他倒也不在意:“你在做梦?”
“啊,那应该是噩梦吧。”
“宝宝,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趁我喝醉,往我头上折腾了什么?会发出铃铛的响声,对,就像我们女儿那个猫耳朵发箍。”
“你也在做梦啊?”梁尔璐显然是醉得仿佛失忆,面容何其无辜。
他见状挑眉:“看来是的。”
“梦里你还说了一句……”她不太确定,“你的皮肤也泛粉色”?
林瀚睿顺势接这话茬:“我说了什么?”他在床上话不多,真是方便小醉鬼记忆了。
“忘了,嗯,糖呢?你为什么要藏起来?小气鬼!珩仔就不会这样的。”
实在佩服她锲而不舍的精力,包括屡次吃亏却仍然没长记性的口不择言实力。
“原来我哥这么爱你。”林瀚睿合眼复睁的一瞬,眸色透出玩味,“没错,我把糖藏起来了,在这里。”
他倾身俯低些,拉过梁尔璐的手,进而共同伸向近处的睡衣口袋,但仅仅将人掌心压覆在浸润的外侧布料,不允许这五指多动半分。
“糖是融化了吗?”
“没融化。”勉强还算有点做人的耐心,林瀚睿有问必答,也柔化全身和语气的棱角,哄她,“地太凉,坐沙发上,再吃几颗?”
他简单按一通投影设备的遥控器,幕布上明亮画面顷刻间转到了与之相连接的影音室监控摄像头。
天花板四周内嵌的零星几盏昏昧小灯悉数亮起。
林瀚睿平复唇角没掺多少温感的弧度,眸意嘲得生凛,揽腰扶稳视频画面中因暗淡环境而险些摔倒的女人。
第63章 夏日
◎铃铛◎
连续宿醉,梁尔璐有了经验,因此天明睡醒时足够冷静,哪怕转头就瞥见了陪床的林瀚睿,也没太大反应。
但明晃晃放在床头柜上的珠宝最吓人。
“狗东西闭嘴……”她起身,将这珠光宝气捞进手里,拎着示意此刻淡然咽回话声的男人,“既然你的态度是休想离婚,那你休想用一串澳白珍珠项链哄好我。”
他却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兀自端起一碗热腾粥,且极有耐心,直到向她递近纳凉的半勺。
清楚他坚决不收的架势,梁尔璐憋闷配合,打量抬高在指间的澳白珍珠,流溢淡华的粉光细腻温润,个头还都蛮大,俨然是珍珠届的奢侈品。
怪就怪在设计,整圈里一颗独大,虽然差得不太明显。
“只是两厘米的一颗澳白,其余全是些18mm的,整体不夸张,你可以看做是对于富太太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的普通项链,权当摆设。”
她忍住嘴角略抽的冲动,试图消化林瀚睿对于“普通”的理解,见男人放下碗,顺势从床头柜抽屉取出个首饰盒。
“戴这串通体19mm的。”
甚至是通体肉眼可见无暇且圆润饱满的珍珠,散发了绸缎般冷银色珠光。
多少?
梁尔璐正琢磨这种品质的收藏价值,以及能得到它的人脉实力,目光猝不及防与凑近她戴项链的男人交汇。
她撇开些头,迅速适应颈间偏凉的触感,毕竟林瀚睿的手温更冷,衬出他吐字间倾洒的呼吸愈发灼烫。
混账话欠揍:“没给你留吻痕。”
所以这狗东西不是报复性地留在其它一些地方了么……
“刚才让你闭嘴了!”她不顾耳根子熟透,后仰离远着恼火瞪看。
腰侧打皱起褶的睡衣摆受到他小力扯平,梁尔璐连忙拉过被子盖住这区域,不适拧眉:“别掐……”
而偏哑声线在这一句上显得尤为暧昧,她匆忙捂嘴。
痒先不提,昨晚被林瀚睿手掌把扣过太久,仍然泛酸,导致他刚才略微碰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出这话。
抬头察觉他也犯愣,沉默收回手,取下首饰盒正中嵌的一枚戒指:“20mm单珠戒指。”
梁尔璐注视珍珠周围成圈的无色钻石,满眼都是钱,独独一根无名指难以承重:“我不要当富太太。”
“你只是不要当我的太太。”
男人抬眸勾起唇梢笑意,反驳的嗓音平静,她露怯皱皱脸:“我明天就要去研究所上班,你别欺负我了。”
他却恍若未闻地关拢首饰盒,毫不出声搭睬,只继续舀粥。
梁尔璐咽口唾沫,急中生智:“你家居然还有*会做广式生滚粥的厨子,一看就是擅长煮粥底的,专业。”
“哦?这么狗腿子地夸我。”
既然有笑的成分,她稍微放宽心,继续扮狗腿子弯起眉眼:“谁让你不说话,我经常看不懂你在想什么。”
但假使林瀚睿真按照她的要求退让了,其实会让她更不安,因为这狗男人之后必定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这个月二十二号办婚礼。”
“这个月二十二号打官司。”得寸进尺太过分,她必须呛回去。
怎么听都没攻击性,林瀚睿满意她隐忍吃下粥的乖顺:“你可以试试,绝对没律师敢接,无论如何都打不起来,这对公司而言是一桩丑闻,婚事却相反。”
“是个瞎子见了你有四岁的女儿,就算不清楚你是在守孝期内结婚,也绝对是在守孝期内做了什么好事,这丑闻难道不是更严重?”
他捋清女人错漏成筛子的逻辑,哑然失笑:“宝宝,为什么没可能是在长辈去世之前就已经和女人做。爱?实际上的确如此,我们还有HCG检查报告这如山铁证,但祖父死后,我们再也没睡过,时隔四年才继续,是个瞎子都清楚显然已经过了三年守孝期。”
堪称无懈可击的事实,梁尔璐愣怔回过味来,脸烫得气急败坏:“你说话能不能纯情一点!”
“这些话很露骨?幼稚园级别而已,怪我在床上不说更羞人的,下次讲给你听,不过你怎么变傻了?”
“不准说,我只和哑巴睡觉!”她压下熊熊燃起的杀心,双眼淬毒般剜向林瀚睿,“我也不傻,就是头晕没力气,没胃口。”
床头柜抽屉仿佛百宝箱,她眼看男人从中拿出的体温计远离了自己额头,动作无比利落。
“低烧,你是医生,自己没意识到?”
梁尔璐寻思是真傻了,但本就全身酸疼,谁还管得到这么点细微热度:“你自己去反省。”
“sorry,短期内不睡你了。”
没调静音的空调运作声响戛然,簌簌冷风忽地对她劈头盖脸灌来,僵得人难以置信。
她努力措辞,省得痛骂他:“闭嘴!我让你反省这个了?不是……虽然也是这个原因,但我意思是你的体温偏低,所以哪怕是我低烧,也几乎感觉不到我变烫了点,反正都是比你热,我早就说过你这太子爷不会照顾人。”
语气挺凶,却完全没影响他恋爱脑的发挥:“在学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想把林瀚睿的脑子旋下来当球踢远,梁尔璐默念几遍“遵纪守法”,微笑:“狗东西听不懂人话吗?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这辈子绝对不和你谈第二次恋爱!”
说实话蛮饿的,她张嘴享受男人的喂粥服务,小小一勺内,牛肉的量却占多数,随即目光自然而然落去林瀚睿挑拣着舀同款下一勺的认真神情。
他嗓音叙得轻缓:“婚姻中唯独怕感情淡了,过成无趣的生活搭子,斗嘴没什么不好,最好斗到老,一辈子都是我们的热恋期。”
“我才不要跟你热恋!出去,我要睡觉了,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梁尔璐现在想解剖他这恋爱脑的构造了。
“饿肚子睡不行,你先自己喝完粥,我前后熬了几个小时,光是提前处理制作粥底用的珍珠米就耗费数小时,你不能浪费粮食。”
究竟是态度强硬地不允许她浪费什么……她无语林瀚睿为此拉扯的正能量借口,伸手端过碗。
粥被他献宝似挑剔得佐料没剩多少,梁尔璐连续多喝了几口咸香的纯米粥,才顺眼好些,听人新开话题。
“低烧是不是没必要怎么干预?”
看来不会照顾人的太子爷勉强也有点常识,她顾自填饱肚子:“嗯,先观察再说,反正家里也有药,你就别担心了。”
“你说了‘家里’对吧?宝宝,我确实很担心你。”
两句纷纷冒了粉红泡泡的话惹她抬头,迅速挪远了碗,生怕甜滋滋的泡泡落入其中:“你的恋爱脑有病就去治,而且,有这时间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纵欲过度的身体。”
男人沉默稍许,定定凝看她的眸色泛亮:“我还记得和你重逢那天,你泼人酒的模样。”
那真巧了,她也记得林瀚睿这眉眼含笑的神态:“姐姐让你兴奋了,是吗?难怪我之前打你一巴掌时,你也这副被打爽了的神经病样……为什么呢?你这狗东西怎么又有s感又抖m的,抱歉,我是骨伤科医生,治不了脑子。”
“脑子里也有骨头,宝宝,你已经很多天没打我了。”
没见人提这种要求的,梁尔璐深呼吸:“啊对对对,你想得没错,因为我不爱你了。”
嘴不饶人是一回事,她心底里怕得很,匆匆避开林瀚睿虽同样在笑但已变为另种情绪的五官,老实招呼粥碗,只是碍于胃口差,无法执行脑子下达的命令,完全吃不快。
而男人径直投来的深切目光太难忽视。
“你不去出差了吗?”
“这么赶我,可以线上处理。”
什么话?她倏地目瞪口呆:“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被人盯着吃饭很不舒服啊。”
梁尔璐放弃探究他微眯一瞬的眼眸里盛了哪种意思。
“看来是真的,毕竟你演技烂。”
被小看了但早已习惯,她弱弱撇嘴,望向林瀚睿离开的背影:“那请顶级豪门太子爷给我报个补习班呗?”
硬吃完一碗粥,她睡回笼觉,只是据他说整天都在反复低烧,入夜后尤其严重,睡眠质量好到再醒已是第二天清早。
林瀚睿将她做梦都出现的电子温度计试在额头,眉头凑拢:“又退烧了。”
睡饱了,梁尔璐特别精神地张望窗外昼亮天光:“几点了?研究所朝九晚五,你们公司是八五,该去上班了吧?”
“七点多,你要么请假?”
“才多大点事啊,娇气。”她仗着体质好,从小就喜欢和病逆反,“上班第一天就请假,原本已经是关系户了,你先去上班……”
而打断她的严肃男声几乎异口同声:“我送你,八点半左右。”
“林老板,你今天该不会是要迟到早退吧。”
毫无疑问的陈述语气,随即得他点了个郑重的头。
她想起翁秘书之前吐槽林瀚睿完全就是人形行程表,固执到半秒都不可能出现偏差,甚至经常提前完成工作,效率一绝。
果然,恋爱脑没救了。
睡多了骨头也累,梁尔璐打算下床洗漱,踩去地面的右腿却毫无力气,害她摔得前倾,暂时处于腿像消失一般的惊恐中,她后知后觉居然把伸手来扶的林瀚睿扑倒在地。
傻眼与不明所以又肩背吃痛的男人对视数秒,她简直欲哭无泪,着急捂脸:“我不是故意的……有一条腿没知觉,睡久了。”
手臂上施加来搀扶起身的力道,令她顺势靠向林瀚睿的怀里,随即见他手法不得要领地隔着睡裙,轻力按摩腿。
“不用了,它自己会好的。”梁尔璐慌得要命,身上痒痒肉比较多,控制住了才没从齿关溢出多大动静,也压下一些颤意。
省得尴尬,她转过脸抵在林瀚睿肩头,不忍直视。
救命,死腿快动啊!
林瀚睿没懂女人此刻濒临崩溃的心理状态,视线余光精准发现她恢复了些知觉而微挪的腿,但同时听清耳侧几声莫名其妙的哭声,完全能随意动的左腿也缩拢了点。
他稍愣,而后揉抚梁尔璐后脑勺的发绺:“别哭,只是外面。”
本来就仍感觉囊囊的,指骨缠一层轻薄衣服布料往前送,显然更拥挤。
她扭眉不满:“还是里面吧。”
这狗东西却直接一纵,梁尔璐恼他装傻的恶劣:“喂,不是这个里……”
林瀚睿略敛的眉峰浮涌异色,清晰感知她紧揪他西装衣襟的手越向了肩后:“乖,别咬自己手指,不是离我的脖子很近?”
颈侧遭到啮合的劲道,他闷笑一声:“都老夫老妻了,也对,我们是小别胜新婚。”
随即抱稳跌下的梁尔璐,安抚她觉得丢人而更加自暴自弃的哭泣:“没关系,这很正常,我是做酒店服务行业工作的,乐意为你效劳。”
虽说嗓音哭软了,她照样能犟:“你脑子有病就去治!”
“老婆过河拆桥的耍赖样子也这么可爱,不能怪我是恋爱脑。”
捂耳朵遮挡林瀚睿的笑腔,她忿忿推开人,幸亏可恶的腿能动弹了,便扶了床沿站起,抬着些柔乎的脸瞪他:“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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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难消,梁尔璐偷偷溜出家打车上班,但下班时没能躲过他的车,似笑非笑逮住她的男人则迎来一句“还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