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晴能看出这些,却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来了,只能挠挠头。她正想着仰靠在座椅上放空一下脑袋,肩膀上的林燕飏却突然跳了下去,用喙急促地扣向地图中的一处。
沈景晴随着他的目光往那一处看去,只见这鸟儿正在惠州府那一块打转。
惠州?沈景晴眉头又是一凝,林青云不就是被流放到惠州去了么?大陈有不少条件恶劣之地,北境极寒,南境潮热,然北境常有异族侵扰,把人流放到说不定要生乱,是以大陈的犯人常常是流放到惠州府一带。不过林青云的来信都被沈景晴派人拦下,他在惠州的一举一动沈景晴是知道的,这事想来应该不会跟林青云有什么太大关系。
她再一看,便见到叶家却有一条行商路是通往惠州,上头写着十几日前叶家还曾往惠州运送货物,沈景晴这下终于觉出不对来了。她起先以为这惠州这条线是为了把货物送出海卖与他国,可这叶家自河南府那边出事后便不再有原料了,这会儿正是供不应求的时候,若是有余下的,肯定也不会有多少。怎么还把会把货物往外头运,直接在大陈卖了不是更加方便吗?
且这条线路也很是奇怪,大陈的港口不止惠州一个,叶家在从京城运货,若是运往日本国,朝鲜国,不必舍近求远选最南的港口,若是运往安南国以西,那走陆路完全可以,不必多此一举,都已经把货物运到了惠州,再换海运,反添麻烦。沈景晴很快又想到了这些,这条线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林燕飏看着沈景晴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已经明白了。他方才一眼就看到了这条路线,在众多路线中带着一丝突兀,毕竟他行军打仗多年,这点敏感还是有的。虽说家宅里的事他可能不如沈景晴,可这些事他还是懂的。
这地图上望南边的线路自然不止去惠州一条,先前沈景晴看,这条去惠州的线就这么巧妙地隐没与其间,但现在看是怎么看怎么奇怪,旁边几条去往南边其他地方的线路,还多了几分欲盖弥彰之感。
“惠州……”沈景晴目光锁定在此处,这地方肯定不简单,叶家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却偏偏挑中了此地,惠州是有什么东西,抑或是有什么人?不过沈景晴能肯定,叶家在做的事肯定不小,不然姜氏不至于让江氏如此避讳,且这事,说不好就和惠州府有关。
“嘎,嘎!”沈景晴正沉思之时,忽而有鸟叫传来。她抬头一望,这鸟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棋盘上去了,还探头看着她叫,似乎是想叫她过去一般。
“怎么了?是不是要我夸你?”沈景晴笑着起身,刚刚要不是这鸟儿在地图上指着,她未必能发现惠州的不对,也不知道这鸟儿现在又要做什么。
林燕飏见沈景晴走了过来,又开始啄起脚边的一颗棋子,试图用喙把棋子叼起来,然而这副棋是玉髓打磨而成,滑溜溜的,根本就叼不起来。沈景晴好笑道:“你叼棋子干什么,这棋……”沈景晴说到一半,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在惠州府的,不就是今上的弟弟齐王吗?齐王的封地是惠州,藩王之国后无诏不得入京,是以沈景晴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在惠州,却并不认识这齐王,方才没有鸟,她也想不起来。
“齐王?”沈景晴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齐王在惠州……”
“嘎嘎!”林燕飏见沈景晴很快就领会到他想说什么,欣喜地往沈景晴的肩头飞去,果然,只有沈景晴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来他和沈景晴是越来越默契了,连这样沈景晴都能猜到。
沈景晴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在箭头的鸟儿,这鸟儿莫不是成精了?地图那还可看做是巧合,可这回若说还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这还是那只每日只知道吃喝玩耍的鸟儿吗?能听懂人说话了不成?
然林燕飏正沾沾自喜帮到了沈景晴,并未察觉到沈景晴略微怀疑的神态。沈景晴也很快收回了看鸟儿的目光,它的事可以先按下不提,还是先想想这惠州的事情吧。
她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了一遍,把知道的关于齐王之事都写在了一张纸上。这齐王是圣上最小的弟弟,成年之后便被分到惠州去了,对亲王来说,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见这齐王可能是并不怎么受先皇待见的,平时存在感也很低,沈景晴能想起来的就这些了。
叶家和齐王会有什么关系呢?叶家经营铁器,齐王在惠州,他要铁器做什么,还需叶家特意开辟一条线路出来。要知道,惠州临海,铁器易锈,平常的器物鲜少会用到铁器。但如果是做别
的事呢?铁器除却农具,手工具这些大宗之外,那么就只剩兵器了。
沈景晴想到这儿,不绝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今上已经年过不惑之年,后宫却依旧只有皇后一人,并未有子嗣,这事众人劝谏了多年无果,便不再有人劝了。当朝倒是有不少人都请圣上挑选可堪大任的宗室之子。
储君未定,人心也亦浮动,即便是远在天涯海角,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如此。这齐王该不会是……
沈景晴默默咽了口唾沫,回想起四房那夜的态度,这说法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自从林燕飏晕倒之后,侯府没什么人踏足,沈景晴忙着和赵氏斗争,也不怎么去关注朝中时局。现在看来,还是有必要为之后筹谋筹谋了。她只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想了法子把沈海白敢了出去,他这会儿可真是惹上大祸了,自己跟他离得是越远越好。
沈景晴正想着这些事之时,当然也想到林青竹同样在惠州这事。沈景晴叹了口气,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他料理了,免得他万一和齐王扯上些什么关系,还累及侯府。就在她苦恼之时,脑海中灵光一现,这事,好像也能是个机会?
第080章 疙瘩病
“母亲, 这沈海白他们被真沈景晴赶出去了,我听说他和孟氏两个在外头大吵大闹,也不见沈景晴把他们两个迎回来。沈景晴难得做事这般强硬啊,况且她先前还帮着那沈景明料理了婚事, 现在人还留在府里, 怎么对这个弟弟就这般手段呢?莫不是发现什么了?”
青松院这边昨日就听到了沈景晴把沈海白赶出府的消息了, 余氏本以为沈景晴只是做做样子, 给沈海白吃个教训。不想这一连几日过去了, 任那沈海白在外头怎么闹,沈景晴都没有要把人请回来的意思,看来是毫铁了心要把人逐出侯府了。这叫余氏很担心, 总觉得是沈景晴已经察觉到她们的谋划了。
“你慌什么, 她就算发现了又如何?”赵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眉间也隐隐透露出些烦躁之意。赵氏娘家弟弟在工部任职侍郎,她上回前去赴宴,就从娘家处听到了有关叶家之事。因着民间铁器制造皆要在工部登记在册,便于管理, 而赵氏弟弟虽不负责此事,不知底细,但也多少听到了些关于叶家出事的风声。因着侯府四房和叶家沾亲带故, 他上回特意跟赵氏说了跟四房来往时小心些。
其实就算没有此事,赵氏也不会跟四房有多少交往, 毕竟在她这里双方早就是结下梁子了。不过听了这消息, 赵氏又起了别的心思, 先是假意将此消息告诉不知内情的沈海白, 有意给沈家挖坑,顺道离间他和沈景晴姐弟。再透露卫国公府于七的行踪, 利用沈海白的手造出中秋那夜金鱼池的乱子,为林承钧向林棠云动手提供机会。这本是一个周密的计划,若是能够做得好的话,赵氏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便能心想事成了。
然而事情却在林青竹那里出了岔子,竟让沈景晴把这事给解决了。而青州府那边前几日也来信说抓到了林承钧,信里头是诚惶诚恐地向林从业道歉,说是不仅要把林承钧逐出林氏族谱,还把他和花姨娘送问了,做出此等残害族人之事,他们母子二人一辈子都得关在阴暗潮湿大牢里。见青州府以林青山为首的林氏族人对林从业这般敬重,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舍弃,赵氏心头就更是恼火。在她看来,林从业对林青云做的事与残害族人无异,却是一副冠冕堂皇的面目,实在是可憎可恨。
“是,母亲说的是,沈景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拿我们如何,这事本就与我们无甚关系。”余氏低眉讷讷应和。要知道,赵氏甚少把这样略带燥意的情绪表露在外,若是流露出来这么一点,内心肯定是极度的不平了。余氏可不想这时候去触赵氏的霉头,她嫁进来的时间虽不如沈景晴长,可也深知她这个婆母是个笑面虎,她也常常庆幸赵氏是自己的亲婆母,跟自己站在一边,若她在沈景晴那个位置上,指不定被赵氏这些防不胜防的手段弄死过多少回了。
“不过这沈海白实是个不顶用的,我费这好些心思才叫他和叶家一道去做坑冶,本是想叫他出了事后拉沈景晴一起下水,事儿还没开始做呢,就先被沈景晴赶出去了。”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叫赵氏心气很是不顺,原是盼着沈家倒台后能一举击垮沈景晴,沈景晴却直接把沈海白赶出去大撒手不管,把这些杂乱如麻的事情了断了,比起被动接受,这倒是让沈景晴占得了先机。
赵氏本就因着林青云不在身边而阵日忧心,这次出师不利更是叫她头疼发作得愈发厉害。田妈妈见了,忙上前给她按上太阳穴,赵氏的神情才稍稍舒缓了些。
“母亲放宽心,只是这回谁都没料到这沈景晴如此强势,”余氏安慰赵氏道:“她这回想也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虽说现在沈海白是没法儿对她做什么了,但她把自己的亲弟弟赶出去,外头的名声可不好听。咱们再使使力,不愁扳不倒沈景晴。”丈夫不在身边,上头还有个寡居的婆母,余氏自是并不常常出门,也不晓得外头的百姓是如何看的。
不过赵氏显然还是被余氏这话宽慰到了,眉宇舒展了些,但还是长长叹口气,才道:“你说得对,还是不能太急于求成了,事情是要慢慢筹谋才是。沈海白还在京城,总能想到办法的……”
“母亲能想开些,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余氏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这几日左思右想,想到这沈景明万一在卫国公府得了势,反过来感激沈景晴,那沈景晴不就更难对付了吗?”
赵氏闻此,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卫国公府像侯府一般这么人丁稀少,于七上头好几个哥哥,这沈景明进去,怕是数这几个心思各异的妯娌就要半日,更别说一一交好了。再者,卫国公夫人可不喜这个商户出身的儿媳,不然也不会默许这于浩娶妾大操大办的了,婆母丈夫不喜,还有个得宠的妾室,沈景明可不是她姐姐,她那样子嫁进去,能安安稳稳活着便不错了。”
余氏听赵氏都这么说了,也放心下来,刚要开口附和,就有一小厮面带喜色地从外头进来,道:“二爷,二爷他来信了!”
“云哥儿来信了?快,快拿来给我瞧瞧。”赵氏听到亲儿子的事情,难得有了些精神,目光立马就落到了那封信上,余氏亦是如此。林青云许久没有写信回来,赵氏先前是整宿忧心地睡不着,余氏只能安慰他林青云应当是无事,毕竟林青云虽是流放,但到底是老侯爷的儿子,若真是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会有人送信到京城来了。
赵氏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封看着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信,仿佛得了什么宝一般小心拆开来看,一开始眼睛里还饱含着希冀,可待她看完,方才得到信的欣喜是一点也无了。余氏见赵氏面色阴沉,忙关切道:“母亲,信里头说什么了?”
赵氏不语,只把信递给余氏叫她自己看。余氏看这样子也是心慌,接过信来看,才看了几行,双腿就站不稳了,几近是跌倒在椅子上,眼前也发晕,用尽浑身力气才扶着椅子把手坐正过来,道:“母亲,青云说那边,那边有流放的犯人,闹疙瘩病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所谓疙瘩病,就是鼠疫,自大陈开国以来,鼠疫可谓是天灾中最为可怖的一种,从前建宁府那边闹过一次,死了不知多少人,乡民曝尸荒野,以致道上甚至一连三月不见行人,入夜便是遍野鬼泣。
赵氏似乎是在极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已经有些泛白的脸色却暴露了她心里的不安,流放犯人居于一处,每日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住得干净了。若是其中有人染上了疙瘩病,那不日便将传遍整个惠州府所有流人。林青云前头就来信说过每日干活被鞭笞,伤口都好不了,这下碰上疙瘩病 ,岂不是雪上加霜了么?他本就是京城里的娇养贵公子,如何能抵挡得住这些。
赵氏久久不语,半晌才道:“从惠州寄信到京城来少说也要一两月,云哥儿现在是被流放,他的信,肯定是送得更慢,这信也说了,这是六月里头的事了。若是惠州府这疫病控制不住,早该有快马来报朝廷。现在京城里头并未听到这种风声,可见并未有多少人染上这病。”
“可是……”余氏听完赵氏这话,依旧是惴惴不安,道:“青云许久不写信回来,突然写这信,说不定是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了,况且他既能寄这封信回来,若是之后无事,也该给家中报个平安……”余氏说道此处,两行泪终于是憋不住从眼中滑落,仿佛林青云已经是遭遇不测了。
“你莫要胡说!”赵氏厉声呵止了余氏的话,像是也在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接着又道:“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不若回去差人买些药品出来,看云哥儿能不能用上。”
余氏此刻已经是全慌了神,平日她就靠着赵氏想办法,此时更是赵氏说什么便是什么,点点头便被人扶着走了。
余氏走后,赵氏全身的力气也被抽空一般,倚靠在椅子上。嫁进侯府几十年,赵氏从未表现出如此颓丧的姿态,方才余氏在旁边,她总不能在小辈边上表现得这般软弱。田妈妈见状,心痛道:“云公子是有福之人,天命会眷顾他的,一定不会有事。”
赵氏摇摇头,道:“来人,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去惠州府……”
“太夫人!太夫人若是要给云公子送药品,差人去便是,何必亲自走一趟?”田妈妈想要拦住赵氏,却见对方像是心意已决,身形不稳地起身就要走,她赶紧拉住赵氏,道:“太夫人三思啊!云公子被流放是宫里头下得旨,就算您去了,也不能把云公子接回来啊。况且惠州府那边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若是您去染了病,岂不是更叫云公子痛心。若是太夫人实在是放心不下,老奴便替太夫人走这么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