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明受宠若惊, 她虽先前嫁入卫国公府,可连府中的下人都敢瞧不起她,日子过得并不好,更别说能有机会见到这些达官贵人了,今日不仅云家大姑娘对她笑脸相待, 还能和晋王妃同乘一辆马车,是她从前万万不敢想的。
卫国公府这事闹的大,云旖也有所耳闻。她知道沈景明是沈景晴的妹妹, 还特意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于浩行事荒唐, 而卫国公府的人却还要把于浩的死赖到沈景明头上, 以此出气。听了沈景明的遭遇, 云旖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卫国公府简直欺人太甚。今日一见沈景明,果然同她想象中的一样, 瘦削又弱质,尽管身上穿着挂厚里镶毛边的长袄,看着仍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沈景晴笑着道:“旖表妹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你别担心明姐儿。从前侯府事多,我也和明姐儿现在差不离的,后来慢慢养也好许多了。别说,这过年还胖了些。四妹妹,你去了庄子,万事都放宽心,忧思最伤身。”
云旖跟着点头道:“是啊,情志不舒则致气机郁滞,前阵子宫变,晋王受了重伤,我二妹妹也是阵日愁眉不展,恨不得天天趴在晋王的床边哭,要不是家里人拉着她,每天陪她讲点别的事逗闷子,她只怕要陪晋王一块倒下了,可饶是如此,也是瘦了一大圈。”
“晋王妃是重情重义,乃性情中人。”这倒是叫沈景晴有些意外,没想到晋王妃还有这样的一面,她见外人可都是一副盛气凌人,谁都不理的模样。沈景明也微微抬眼看向晋王妃,看着也是有些惊讶,毕竟这一路上晋王妃一言不发,谁说话都不搭腔,连亲姐姐的话都不带理的。
云旖轻笑一生,抬起一根手指悄悄指向晋王妃,对沈景明道:“你别看云旎现在这幅样子,其实心比谁都软,等日后熟悉起来,你便知道了。”
“姐姐,你胡说什么呢?”原本一言不发晋王妃终于出声了,上下打量了沈景明一眼,轻哼了一声,便扭头继续望向窗外。
上回晋王被捅了那么重一刀,没个小半年是好不了的。虽说年节前晋王便可下地走动了,但圣上却准了他留在京城过年,还下旨重修了晋王在京城中的王府。看圣上此举,似乎是想将晋王留在京城当中,不再去晋地。只是不知这是为全太后的一片慈母之心,还是上回出了齐王之乱,圣上也在考量藩王之国一事。毕竟,若是其他藩王也有像齐王一样的异心,让他们重新回封地,无异于放虎归山。
总之,晋王妃约莫是要在京城住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她已经离开京城有好几年了,昔日的闺中姐妹也都陆续嫁人了,她在云家闲着无事,便跟着云旖一起到沈景晴的庄子上来。
她们一行人要去的这个庄子在京郊,名唤轻水庄,离京城不远不近,若有什么事,来回也方便。不过要是图方便,侯府还有比这更近的庄子,而沈景晴最终定下这个,是因着这儿的风景最好。轻水庄,顾名思义,庄子有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这溪流是从庄子背靠的山上留下来的。这山头也是侯府的地界,但因为上头不能种地,平日去的人也少,只偶尔有人去上头捡拾柴火。前两年沈景晴巡庄子时来过一次,也去山上看了,发现上头竟然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湖泊,湖边有桃林。且她来时是已经暮春,山下春花已落,略显萧疏,上山却发现山花却开得正盛,颇有几分山中日月长的意味。
所以沈景晴那次回来后,便一直惦记着这庄子,想着以后养老就去这儿了。这个愿望比她想得还要快实现,沈景晴自然是激动欢欣的。可来的路上,却时不时地想到今晨跟她道别的林燕飏。或许之后,每年就见不了几次了。
沈景晴神思游离,细细算来,林燕飏醒来也有几个月了,他的变化,她是能察觉到的。除夕那日夜,她虽然有些醉,但发生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二人都情迷意乱,可偏偏林燕飏停了下来。在之后,便再没有这样过,别说是像除夕那般亲密了,林燕飏睡在她旁边,却连她一根手指都不肯碰。既如此,她也不乐意自讨没趣,左右这侯府的产业都是她管着,倒不如只和林燕飏保持名义上的关系,自己搬出侯府,倒也乐得自在。可是那日,妙峰观灵溪子的话,也让她很是在意……沈景晴思来想去,只觉得一想到林燕飏脑子中就一团乱麻。
“嘎!嘎!嘎!”大声的鸟叫将沈景晴从神游中拉了出来,跟她们一起坐马车的小橘好像知道要搬去
新家,很是兴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沈景晴将她取出放在肩头,道:“这鸟儿有些聒噪,不过到了庄子,它怕是阵日飞都飞不够,也没力气这么大声叫了。”
“我倒觉得这只鸟儿很聪明,它刚刚好像还在笼子里偷偷看我呢,一点也不怕生,叫起来也是可爱得很,”云旖说着便指了下鸟儿,“嫂子,我能摸摸它吗?”
沈景晴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云旖伸出手到鸟儿爪前逗弄它:“嘬嘬嘬,到我这里来玩好不好呀?”晋王妃好像对鸟儿也很感兴趣,时不时往这边瞟着。
不成想云旖笑眯眯地伸手过去,这鸟儿却一口毫不留情地咬在了云旖的手指上,她惊叫一声,赶紧收回了手。
“旖妹妹,没事吧?你的手有没有被它咬破?”沈景晴忙探头查看。
“我无事,就是有点疼,不过这鸟儿的嘴巴可真厉害。”云旖往自己的手上吹起,晋王妃这时有些敬佩地看向沈景晴肩上的鸟儿,这鸟儿胆子可真够大的。
“你这儿鸟儿,又咬人了是不是,我之前怎么教你的?”沈景晴才骂几句,这鸟儿竟然自己跳回笼子角落里了,再伸手进去也不肯出来。
像这样的小插曲一多,便让人觉得赶路也不那么漫长了。轻水庄很快便到了,庄头江德业一早就带着人候着沈景晴一行来。
见着马车来了,江德业赶紧迎上前,还不等沈景晴下来,他就道:“夫人,小的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跟他一道来的庄户也都望着马车,只见伸出一只手来,马车里头下来一个贵气的年轻姑娘,后头的庄户有人要开口叫“夫人”,却被江德业的一声“晋王妃”给逼了回去。
第一个下车的不是沈景晴,而是云旎,她由人搀扶着,看了江德业一眼,道:“你倒是有点眼力见。”
“晋王妃过奖,过奖。”江德业笑得满脸褶子,然云旎也不再搭理她了。
接着沈景晴才和剩下两个下来,江德业马上走到沈景晴跟前,道:“夫人带着贵客前来,小人顿觉浑身都是力气,本来前几天还有些个头疼脑热的,但是一见夫人来,就全好了。”
“头疼脑热?这是怎么了?”
“小人一直记得您上回来时说咱们轻水庄后头的山上风景甚好,小人便和庄户们一起在农闲时修了一条上山的道,比原先可要好走许多了。这不夫人今儿要过来吗?小人知夫人肯定会去上山看看,前几日都忙着去山中清扫,好让夫人的路也平稳些。一不注意,就染上风寒了。”
“你有心了,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江德业虽只得了沈景晴这么不咸不淡回应,依旧是笑容满面,道:“小的谢夫人关心,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全好了。小的领夫人和各位贵人去院子里头吧。”
云家姐妹并未喝沈景晴住在一间院子中,因为沈景晴要打理庄子上的事,沈家的产业也要跟沈景明交待清楚,有些事不方便为外人所知。
沈景晴到了安置的园子,便将江德业打发走了,说明日再去看看庄子上的情况。沈景明到了一处新地方,好似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该做什么。沈景晴叫她坐下歇会儿,自己则去屋里头将重要的物件和小福小欢一道收捡起来。
“夫人,夫人!”彩云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她比沈景晴先到庄子上。她见只有沈景明坐在外头,问道:“四姑娘,夫人在那儿呢?”
“什么事?”沈景晴听到彩云的声便出来了。
“是…”彩云犹豫地看了沈景明一眼,道:“是她要发动了,她还说,想见见四姑娘。”
“她是谁?”沈景明捂着心口起来,心里头突突地跳。
“是霜云,”沈景晴深深看了沈景明一眼,“她既想见你,那也瞒不住了,你跟我走吧。”
第117章 鬼影
“霜云她……没死?”沈景明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沈景晴点头道:“对, 她假死离开了卫国公府,我将她接到了庄子上养胎。本想着过阵子再告诉你,可择日不如撞日,生产凶险, 你先随我一同去看看她吧。”
“好……好。”沈景明一时半刻还不能完全明白, 只能木讷地应了一声, 跟上了沈景晴。
“快, 快去打热水来。”
“拿巾子给娘子擦汗!再多来给人扶住娘子!”
两人赶到时, 霜云所居的小院里头是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沈景晴她们来了。还没进屋,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景明面色越发惨白, 加快几步就走了进去。只见霜云双手攀在悬挂的横木上,表情狰狞,旁边有两个年轻妇人扶住她的腰,血顺着腿留下来,身下的草席都被染红了。
沈景晴问稳婆道:“她现在如何了?”
“娘子疼了一夜, 早上稀汤都喝不下,这会儿力气不够,怕是有些难, 但好在孩子胎位正,头也不大, 只要能使上劲就能生下来。”这稳婆是霜云以来沈景晴就遣人找好了的, 了解霜云身子的情况。
“大姐姐……”沈景明听后有些无助地望向沈景晴, 却听见她毫不犹豫道:“小欢, 你去取我带来的人参来,熬汤给霜云服下。”
沈景明哪里能想到沈景晴会如此爽快, 一下呆在了原地,沈景晴拉着她走到了外间,道:“咱们两别站在那儿,让她们专心给霜云接生。”
沈景明半晌才缓缓点了两下头,道:“大姐姐,霜云不是死了么?她为何会又在这里?”
“那日我去卫国公府,见到她了。她既肯帮你,那定然是有所求的。”
…
…
“妾所求不多,只消夫人动一动手指,便能帮办到,”霜云将茶盏双手递与沈景晴,“夫人先喝口茶罢,一会儿该凉了。”
沈景晴不为所动,只是轻扣下桌子,道:“你先说说,什么事?”
“妾想请夫人,帮妾寻一个能生产但又能掩人耳目的地方。”
“我帮你寻?”沈景晴皱眉望向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事外人能插手吗?而且你也看到了,永平侯府和卫国公府现在闹成这样,我今日来了,说不好就再没有下次了。”
霜云轻轻一笑,将茶盏推到了沈景晴的手边,道:“妾怎么会要夫人做如此为难的事情呢?最短一月之内,妾会先行从卫国公府脱身,只是要劳烦夫人届时要派个人接应我,将我送至夫人安排好的地方。”
“你从卫国公府脱身?于浩刚走,等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卫国公和夫人定然会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明姐儿不在,他们想必会以正妻之礼待你,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么?”沈景晴说到此,略略一顿,又将霜云的茶推回,道:“况且,你想走,卫国公府便会放人吗?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是国公府的血脉。”于浩一走,卫国公夫人盯霜云的肚子可是盯得比谁都紧。
“不,夫人错了。”霜云摸了摸宽大衣裳中的肚子。
沈景晴神色一凛,但霜云却面色不改,道:“夫人这样,也算是捏住了我一个把柄了。我对夫人坦诚相待,不知夫人可否愿意帮我一把。”
沈景晴定定地盯住霜云的眼睛的看了一会儿,不见丝毫闪避和由于,最后微微摇了下头,道:“你胆子倒是够大。你就不怕我拿住了你的把柄,威胁你,然后灭口?”
“富贵险中求,胆子不大怎么行?不过现在国公府是没什么富贵可以贪图了,这个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的庇护,只靠着我一个出身微寒的母亲,虽有宠爱,可也长久不了。”
沈景晴默然,这话不假,卫国公府可不像侯府,上下人可不少,卫国公的几个儿子可都是在暗暗较劲,沈景明先前几个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别看何氏这会儿对霜云是关心备至,不过是
借着霜云来打压沈景明罢了。可待到霜云真生下一个受卫国公宠爱的孙子,何氏就未必能像现在这样了。对沈景明动手多少还要顾忌些侯府和沈家,可霜云青楼出身,无依无靠,拿捏她可比沈景明容易多了。想不到这霜云竟能看得如此透彻,还能做到像这般不贪恋富贵。
“而且我信夫人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我曾悄悄看过明姐姐的嫁妆,都是用心备办的,那日夫人和侯爷来国公府救明姐姐,我亦是看到了。夫人不是夸我胆子大么?我不赌这么一把,又如何从这泥滩脱身?再不济,我也帮了明姐姐一把,夫人总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辈,就算不肯帮忙,也不会害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