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云说完,再度端起茶盏,道:“夫人,这茶已经不烫了,可以入口了,我特意去取了松针上的雪水煮的,您尝尝吧。”
沈景晴看着那青碧的茶水片刻,最终还是接过,小啜了一口。
……
“她不知用的什么伎俩,假死从卫国公府逃了出来,我按照和她事先约好的,去遣人将她接到了轻水庄。她不过也就比我们早到个几日吧,估摸着是这几日变动太大,她也没休息好,才一下突然发动了。”沈景晴三言两语像沈景明说明了和霜云之间的交易,瞥见沈景明眼眶发红,问道:“她从前待你如何?”
“她……”沈景明沉默良久,回忆起在国公府的种种。要说她对霜云没有一点怨怼之情,那是假话。她在卫国公府中处处要比霜云矮一头,就连下人都能轻贱她。她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来,可进卫国公府之后,一日日的磋磨让她那些原本好不容易生出的胆气也消磨殆尽了。最后只能想出和于浩同归于尽的法子来。
不过霜云却是唯一一个在卫国公府没有折辱过她的人,甚至见她过得难,还会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沈景明起先还以为霜云是意在炫耀,每每都叫人拿了回去,可被送回去的东西过几日便会又悄悄送过来。
所以那日听到霜云去了,沈景明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不知是不是沈景晴为了她的事对霜云动手。她其实想问沈景晴霜云出了什么事,但又不敢直接开口。今日在这儿见到霜云,她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沈景明低头道:“我…我不恨她,也没想过要让她死。”
“我明白了。”沈景明虽没说太多,但从她脸上变换的神情,沈景晴便已经知道她对霜云是什么想法了。
两人说完,参汤也被熬好端了进去,不一时,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沈景明怔忪片刻,缓缓起了身,就要往里头走去,跟喜气洋洋出来稳婆撞了个对面。
“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小姑娘,”
“那她怎么样了?”
“娘子也一切都好,只是刚生完,用了太多力,这会儿已经睡过去了。”
霜云无事,沈景明也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沈景晴便也没再管她和霜云,她们有什么要说的便由她们二人去了。
许久未来轻水庄,庄子上是个什么情况肯定是要看看的。沈景晴叫江德业把庄子这两年的账本拿来,江德业便一股脑全给她搬来了。若是换做从前在侯府瞧见这么一摞厚厚的账本,沈景晴肯定得头疼,现在却不急了,反而还多了几分悠闲自得,时间还多,她大可慢慢看。
今日赶路疲惫,沈景晴只略略看了几页,便沐浴歇下了。掀开被子,却发现鸟儿不知何时躲到了被褥里头,它待的那一小块地方被捂得软软热热的,沈景晴见了,心头的喜爱也止不住,拿起鸟儿就往怀里抱。
明明白日里头这鸟儿还在咬人,可这会儿却异常黏人,死死扒在沈景晴的衣服上,怎么也不肯下来。沈景晴本想把它放回鸟笼里歇息,可这鸟儿像一团米粒一样,一定要在沈景晴身上靠着。沈景晴无法,只能把它放在枕头旁边。
沈景晴吹了灯闭上眼,黑暗之中,却有一团毛茸茸往她脸上靠,她无奈地叹口气,摸了摸圆团的脑袋,呼吸渐渐变慢,就在她就要睡去时,屋外头不知有什么声音哐当响了一声。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叫人醒来,沈景晴瞬间醒了神。她听了半晌,却又未听到其他声音,就在她要再次闭眼时,外头有传来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于呼啸地风声混着,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沈景晴将手中的被子攥紧了些,她身边的鸟儿也警觉地睁开了眼,这脚步声啪嗒啪嗒,越来越近,在寂静地夜里格外明显。沈景晴心中突突地跳,屏住呼吸,掀起床帐的一角,探头朝向窗外望去。
什么都没有。
沈景晴吞了口唾沫,捏紧被子的手刚松了些,窗子外头却猝然出现一个女人形状黑色的影子。沈景晴顿时手脚冰凉,不为别的,而是那银子并不是在地上走着的,而是飘在半空中,脚无力地垂着,就在窗沿上边轻轻摆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子,可她一眨眼,那银子就消失了,若不是她留下了一身冷汗,她都要以为方才的是幻觉。
那银子究竟是什么?沈景晴还没想明白,耳边忽而传来振翅之声,原本谁在她枕边的鸟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纸糊的窗户,朝外头飞去。
第118章 巡庄
随着“哗啦”一声响, 金色的鸟儿就如同箭矢一般冲向了窗外。沈景晴慌忙松了握紧的被褥,趿了鞋就下床去,外头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这鸟儿就这么飞了出去, 万一真遇着点什么该怎么办?而且今夜这只鸟这么奇怪, 还说不准这小东西里头究竟是真的鸟儿还是别的什么。
沈景晴刚摸黑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 一声尖利的鸟叫就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她赶紧推门出去, 冷风霎时从她的领口灌入,叫她被冻地一激灵,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这许多, 只能举着火折子上下环顾, 找到刚刚破窗而出的鸟儿。
“嘎!嘎!”鸟叫声再度响起,沈景晴还没来得及朝传出声音的方向查看,金色的鸟儿就已经扑腾着翅膀在她面前飞了,接着又飞向她的右肩,叼起她的衣裳, 似乎是想把她拉回屋里头。
这鸟儿今天也太聪明懂事了,飞出去了还能把自己往屋里扯,看来她方才想得没错。不过现在她对着一只不会说话的鸟, 也问不出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方才屋外头那鬼影是怎么回事。
沈景晴随着鸟儿回到了屋里头, 刚取下披袄穿好, 小欢几个就匆匆忙忙进来, 见沈景晴安然无事地站在屋里, 才松了一口气。
“被吵醒了?”沈景晴系好披袄,又一一点上了屋里的蜡烛。
“我们听外头有鸟叫声, 睁眼发现外头竟然亮着,便赶紧来了。夫人,这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贼进来了?”
“方才窗外有人,还有一个人影,身子半空吊起来,脚不着地,怪瘆人的。”沈景晴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脚不着地,那,那还是人吗?”小福光是听沈景晴这描述就觉得心惊肉跳,不由地裹了裹身上的厚袄子,此时忽而传来彩云的一声惊叫,众人望去,只见彩云已经打开了窗户,指着屋檐初,那像是挂着一绺什么东西的毛发,在空中飘着。
“夫人,您看。”小欢动作快,不一时便拿了梯子将那毛发取了下来,用帕子隔着手递给沈景晴。
沈景晴接过,对着烛火瞧了瞧,这东西看起来是人的头发,只是上头好像还沾了什么东
西,她隔着帕子搓了下,原本洁白的帕子瞬时被染成鲜红。
“血,怎么会有血啊……”小福见此状,已经是双腿发软要站不稳了,沈景晴的面色也愈发凝重,或许有天道命理只说,但她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不觉得这种鬼怪之事会找上门了,这多半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连血都出来了,看来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从这里请走。
“夫人,你看小橘!它胸口上是什么?”彩云手指着鸟儿的胸口,只见它胸口上的那一团金色的羽毛被血染成了红色。沈景晴将它接到手指上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鸟儿的喙上就已经站着血迹,只不过它的喙是黑的,站了红色的血也并不明显,这会儿它只要略微一动,这血就顺着它的喙沾染到胸口的毛上。
沈景晴捉起鸟儿检查了一通,发现并没有伤口,才能确定这鸟儿果然是咬着什么人了,将人咬伤后,还留下了一撮头发。
那帕子上的血鲜红刺目,看来是活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沈景晴将那绺头发包好收了起来,又对小欢道:“三更半夜的,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巡庄子呢。”
“是,”小欢有些迟疑,“夫人这里没事吗?要不我留下陪着夫人吧。”
“不必,小橘不还是在这儿吗?遇上什么事,它反应可比我快。你们这会儿好生歇息,只怕这庄子好有得巡。”沈景晴说到最后,语气微微发冷。看来这轻水庄是把她当成不速之客了,她才来第一日,就给她一个这样的“下马威”,真当她好糊弄么?
小欢也明白了沈景晴的意思,再三确认沈景晴的门窗上头的锁都没什么问题,才拉着小福和彩云回去。
几个丫鬟走了,沈景晴却并没有即刻吹灯歇下,而是将鸟儿放在桌上,自己则坐下,双手托着脑袋,问道:“方才,是你咬到了人,还啄下了一绺头发,是不是?”
鸟儿被沈景晴盯着,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因为这会儿壳子里头根本就不是真鸟,而是林燕飏。今日是十五,林燕飏可是早早睡下,就盼着能回到鸟的身上,跟沈景晴在一块儿。若是真鸟,哪里会看到鬼影就立刻冲出去。只可惜外头太黑,他什么也没看清,只能咬住眼前的黑影。但一只鸟儿的力气能有多大,还是让着作怪的家伙跑了。
林燕飏有些紧张,这沈景晴为何要等小欢她们走后单独问他,难不成是发现什么了?回想起她从道观回来,笑容一连几日都有些奇怪,尤其是一看到他,就会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来。他思量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沈景晴的问题。
沈景晴见了,却并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他,末了,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来,水雾搬的眸子里也带着星点的笑意,不过她很快就垂下眼去,再抬起,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一手抓住鸟儿,轻声道:“睡觉。”话的尾音似乎微微上扬,林燕飏摸不准她是怎么想的,不过能在她枕边睡着,也不枉他今日又变成了鸟。
翌日,沈景晴早早就醒来了。昨夜那么一通闹,她后半夜起先睡得不是很安稳,半梦半醒之间,身边的鸟儿好像用脑袋在蹭她的脸,让她感觉到有几分心安。
她这厢才用了早饭,江德业就来了,依旧是挂着昨日的笑脸,打了个佥儿,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安稳?”
“这房间一瞧便是用心布置了的,如何能歇着不好?只是到入了夜,就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沈景晴话毕,小福便将昨夜之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道,把这江德业说的是脸色发白,笑脸都垮了。
不知这江德业想到了什么,面露惊恐之色,颤颤巍巍道:“这,这不会是……”
“是什么?”沈景晴微微眯起眼,这里头藏着什么茧儿呢?
“没什么,没什么,夫人您别急,这庄子里有上百户庄农,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小的是想昨个儿是十五,阴气重,这些东西才敢跑出来吓唬人。小的这便去找人做场法事,保准这东西再也不敢出来唬人。”
“有什么事通通都说出来,别想瞒着夫人!”小欢看出这江德业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他没说实话。
江德业哭丧着脸道:“哎哟,您可饶了我吧,我哪里敢骗夫人,谁听了这种事能不怕,我一时想多,说出来,怕是也让夫人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小欢依旧是不服气,沈景晴却摆摆手道:“算了,他既不想说,那就别问了,今日有正事要做。”
接着又对江德业道:“行了,你去做你的事吧,我这儿你不用管。”
江德业应声:“诶,夫人有什么事随时遣人喊小的来。”
沈景晴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便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出门了。轻水庄有五百多口人,统共一百来户农户,是个不大不小的庄子。沈景晴住的院子临山脚下,溪流上游,也是整个庄子的最高处,她打算今日从东边先往下游走,再从西边的道回来,这样正好绕了轻水庄一圈,也能知道轻水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约摸走了一个半时辰,沈景晴也有些出汗了,正打算在路边歇息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呼之声:“快,快拦住他,别让他跳进去!”
沈景晴寻着声望去,发现有好几个人在往一口井边跑去,而井边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扶着井口,一条腿已经伸进了井中,另一个也差不多要进去了。眼看着整个人都要掉进去,好在那几个跑过去的汉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老吴,你这是何苦呢?”
“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三娘走得突然,但要是你也赔上了命,那你们吴家怎么办?这地都没人管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可被救上来的那个老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老吴,你听我们一句劝,这事就让它过去吧,她看你过得好,才能安稳地走,昨夜那侯夫人那还闹鬼了,说不准就是三娘还放心不下你,要回来看你过得如何。”
这人话音刚落,老人就激动地坐起来,在空中胡乱挥着自己的手,喉咙里发出咦咦呜呜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救他上来的人见老吴这般,只能几个人合力将老吴半拖半拽扯了回去。
……
“夫人,富儿刚刚去问了,说是这老吴是个哑巴,有三个女儿,头两个都嫁到很远的地儿去了,他老伴前几年去了,他小女儿吴三娘,上月打水时不小心掉井里头去了。”
今日巡庄回来后,沈景晴便派人去问了这事,听完后却有些奇怪:“不小心掉进去了?”
“对,说是她夜里去打水,一个没看清,就掉进去了,第二天被捞上来,都被泡得面目全非了。庄子上的人都说她这是死于非命,怨气很重,我看那庄头下午就在老吴家附近安排了一场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