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离开,不久后返回,“回姑娘,何公子不肯见橙橙姑娘,坚持要探望您。”
绿飘闭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何公子待她有情有义,她又怎能利用他的好心肠……罢了,她绿飘命中无福,不如早些接受现实。
她用袖子抹去眼泪,已然做好抉择,“你去请何公子的婢女进来。”
婢女疑惑,“不是何公子,是何公子的婢女吗?”
绿飘道:“对,便说我之前答应送她一支竹哨,请她亲自来取。”
婢女连忙照办,薛满听闻这话后,眼中有疑虑一闪而过。
她没问绿飘要过竹哨,那么显然,绿飘是寻了个借口,想绕过裴长旭单独与她说话。
她当机立断地拉着裴长旭到角落低语。
薛满道:“大少爷,我要进楼见她。”
“不行。”
“为何不行?”
“阿满,这里是青楼。”
“是青楼又怎样,我不是进去过一回?”
“那次有我和二弟在,能够保证你的安危。”
“绿飘不是坏人,她不肯见你却肯见我,肯定是有些不能和你说的话要我来转述。”
裴长旭不为所动,“不行。”
薛满气结,顾不得男女有别,拉低他的身子,附耳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这般畏缩不前,如何做得成大事?”
裴长旭还没说话,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娇笑,是楚娘子道:“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裴长旭朝楚娘子颔首,“绿飘姑娘因病未来赴约,我担心她的身体,特意来此求见。”
“但绿飘似乎不领公子的情,宁可见你的婢女也不肯见你。”楚娘子道:“不如这样,你的婢女去见绿飘时,我便在隔间陪公子喝喝茶,听听曲儿,消磨消磨时间?”
“如此甚好!”薛满抢在裴长旭前道:“我家大少爷正叮嘱我见绿飘姑娘时要问候的话,自打夫人去世后,我还是头回见他对个女子上心呢!”
再拒绝已来不及,裴长旭佯装赧然,敛眸不语。
楚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何家大公子,如此风光霁月的青年,难怪心高气傲的绿飘会对他动情。联想到他的家世,楚娘子更是暗暗窃喜。这可是恰逢其时的一步好棋,若能成功收为己用,呈爷必会转忧为喜。
楚娘子笑吟吟地伸手,“那么,两位请吧。”
进入求香畔后,婢女领薛满去见绿飘,楚娘子领裴长旭到隔壁喝茶,分别前,两人的眼神有短暂交汇。
薛满斗志昂扬: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裴长旭叮咛:若有变故,定要放声大喊,我会马上来救你。
……
薛满跟婢女进入绿飘的房间,见她衣着整齐,病容恹恹地坐在桌前。
她关心地询问:“绿飘姑娘,你还好吗?”
绿飘强颜欢笑,“我还好,多谢阿满姑娘的关心。”
她挥退婢女,对薛满道:“来,请姑娘坐下说话。”
薛满便坐到她对面,“你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绿飘摇头,“风寒而已,何公子呢,他回去了吗?”
薛满张口便来:“他没见到你,哪能放心回去。你们楼的楚娘子瞧他可怜,正邀他在隔壁坐坐呢。”
“什么?!”绿飘倏地站立,惊慌道:“不行,何公子不能见楚娘子!”
说着便要往外冲,被薛满伸手拦住,压着声问:“你到底出了何事?上回见面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不肯见我家公子,还要阻止他跟楚娘子见面?再有,你用竹哨的借口寻我来,又是想跟我说什么?”
绿飘带着哭腔道:“我用竹哨的借口寻你,便是想请你转告何公子,赎身的事情就此作罢,并请他往后别再踏入求香畔,更不要听信楚娘子的任何话语。”
薛满道:“来不及了,楚娘子已经在隔壁跟大少爷喝茶听曲儿。”
绿飘的身形摇摇欲坠,“我马上去阻止他们……来得及,还来得及!”
薛满抓住她的手,“你这样贸然闯进去,楚娘子定会寻你的麻烦,不如先告诉我,具体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楚娘子借赎身之事拿捏你了?”
绿飘捂脸低泣,片刻后,将楚娘子命她领裴长旭往内楼去的事情如实道来。
“内楼看似穷侈极丽,实则遍地充满陷阱。像何公子这样的好人,万一深陷其中,我便是万剐千刀也难赎罪……”
薛满感叹:“绿飘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宁可牺牲离开的机会,也要为大少爷的安危考虑。”
绿飘哽咽着道:“我虽身处青楼,却也懂礼义廉耻,何公子待我好,我便坚决不能害他。”
薛满心想,你家何公子正为火坑而来,巴不得你将他早些踹进去呢!话到嘴边却成了:“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凡事都该往好处想。譬如我家公子即便入了内楼,也能保持初心,不与求香畔同流合污。”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绿飘道:“我虽未参加过内楼的宴席,却听人说,里头的一切都堪比皇宫奢靡,叫人流连忘返,深陷其中。”
巧了吗这不是,裴长旭正是真皇宫里长大的,遇到赝品还能动摇?
薛满笑道:“你放心,我们何家在江州亦是大户人家,我家少爷见多识广,岂能被小小的求香畔迷去心智?”
她哄了绿飘许久,绿飘的眼眸恢复光彩,“你的意思是,何公子即便进入内楼,也能全身而退?”
“不能说有十成把握,九成却跑不掉。”薛满胸有成竹,“大少爷一言九鼎,答应要救你出求香畔,便会竭尽所能地救你离开。”
绿飘踌躇,“那,那也需要跟他说明内情,征得他的同意后才行。”
“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薛满拍拍绿飘的手,“你且安心养病,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薛满安抚好绿飘,绿飘为表谢意,当真送了她一柄短竹哨作为谢礼。
“这是铭弟教我做的竹哨,说是山间猎人在遇险时,会用此哨发声求救。”绿飘顿道:“你见过的,那日我父亲出言不逊时,我便是用此唤来铭弟。”
“那我便不跟你客气了。”薛满将东西收好,跟她道过别后,去敲响隔壁的房门。
过了会儿,裴长旭与楚娘子前后出来,楚娘子对薛满道:“小姑娘,你与绿飘谈好话了?”
薛满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绿飘姑娘出了何事,原来只是病容憔悴,怕大少爷瞧了不喜,所以才推托不肯见面。她请我转告少爷,再有两日病好,便跟少爷约日子见面。”
绿飘这是想通了?
楚娘子勾起唇角,加之方才得知的一切,心情更是飞扬,“如此甚好。”
薛满与裴长旭离开求香畔,坐上马车后,薛满立即说出绿飘的担忧。
末了,她加重语气强调:“大少爷,绿飘重情重义,善解人意,真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一个女子呢。”
裴长旭不为所动,“那等绿飘向楚娘子改过口后,我便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内楼。”
“有件事我不是很懂。”薛满问:“楚娘子是外楼管事,显然职级比绿飘更高,既然如此,她为何不直接将你带进内楼,非要通过绿飘的引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求香畔规矩森严,亦有它的一套运行法则。”裴长旭耐心解释:“我是绿飘的客人,已与她建立起初步信任,由她一步步往内楼引,最是稳妥不过。若是中途换人,先不提绿飘事后是否会大闹,便是我,亦有可能中途生变。”
“你的意思是,一条鱼已经上钩,中途若是换饵,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
“换句话说,信任是最好的迷魂汤,越相信一个人,便越容易受那人的坑蒙拐骗。”
“没错。”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摇头晃脑的模样实在可爱。裴长旭忍不住轻抚她的头顶,恰巧马车拐弯,手便落到她的肩膀上。
薛满正想拍开他唐突的手,他却倾过身,不由分说地环抱住她。
“阿满。”他低声祈求:“别再将我推给旁的女子,好吗?”
什么叫她将他推给旁的女子?那分明是他惹下的桃花债,她最多是顺水推舟!
薛满用力推他,本以为他会纠缠不休,岂料他如风筝般撞向车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薛满看看闯祸的双手,心虚一瞬后,理直气壮地道:“是你先冒犯的我,我正当防护罢了!”
“嗯。”裴长旭摁着撞痛的左肩,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怪你,是我唐突惹得你生气了。”
啊啊啊,烦躁!
薛满宁可他摆出端王的架子发火,也不想看到他如小媳妇一般忍气吞声。他是柔弱可欺的小媳妇,那她是谁,欺负小媳妇的恶霸吗?!
她郁闷地磨磨牙,须臾后蹦出一句,“好了,我知晓了,以后说话会注意分寸。”
马车内视线不明,裴长旭却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定是蹙着细眉,抿着红唇,一脸无可奈何又心软意活,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好姑娘。
若是装可怜能唤回她对他的爱惜,他不介意放下尊严傲气,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
回到别院,裴长旭收敛心意,认真与她探讨起后续计划。
“你明日便传话给绿飘,请她放下顾虑,按楚娘子的要求,引我进入内楼便是。等到我通过考验,她便与樊数铭离开兰塬,无须担忧后续之事。”
“所谓的内楼考验,具体会有什么样的内容?”
“不清楚,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能够应付一二。”
“能通过内楼考验,与求香畔同流合污的人,必然与那秦长河相差无几,均是些利欲熏心、刁滑奸诈的坏蛋。”薛满顿道:“你不认识秦长河,我却见识过他的无耻,与你的品性堪称天差地别。”
裴长旭从路成舟的口中听过秦长河的事迹,便是对方一手促进了许清桉和阿满的感情,要不是他已丧命,裴长旭定会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他将妒意隐藏得很好,笑问:“阿满是在担心我露出马脚,遇到危险吗?”
薛满避而不答,“我能跟着你进入内楼吗?”
裴长旭摇头,“恐怕不行。”
薛满踌躇,“那要么再缓一缓,等许清桉回来后,你们结伴进入内楼,能互相有个照应?”
裴长旭道:“他的任务耗时耗力,短时间内没法回到兰塬。”
薛满无意识地耷拉肩膀,担忧溢于言表。裴长旭固然足智多谋,但孤身进入内楼,万一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放心,我不会有事。”裴长旭温柔地道:“有你在外面等着我,我更会加倍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想,你作为真皇宫里出来的真殿下,若是被求香畔里的虚假奢丽迷了心智,说出去会叫人——”
“笑掉大牙。”裴长旭从容接道:“看来为保住旁人的大牙,我也得独清独醒才是。”
既打探清楚了绿飘的顾虑,余下的事便水到渠成。
薛满向绿飘传达了裴长旭肯帮忙的讯息,绿飘感激过后,便按照裴长旭地吩咐,向楚娘子透露肯牵线搭桥的意愿。
绿飘补充道:“那何家二公子因有急事,先行返回了江州,只有何家大公子留在兰塬。”
“无碍,这大公子比二公子更有用处。”楚娘子不疑有他,掩唇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区区一个何公子,哪里比得上自由身重要。”
她打发走绿飘,对随从低语:“你去跟呈爷传句话,便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请他今晚务必到别院一趟,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
随即,她精心打扮一番,从后门坐上马车,东拐西晃许久,最终抵达一处精致的宅邸。
这里是她专门与呈爷见面的地点,因秦家老爷的事,呈爷心情欠佳,已许久未肯前来赴约。而今,她有何家大公子在手,何愁不能使呈爷展露笑颜?
她吩咐厨房做好丰盛的菜肴,又布置好房间,只等呈爷到达后,两人愉快地度过一晚。可她等到半夜,仍没等到通传的消息。
楚娘子郁结在心,一巴掌扇向候立的婢女,“瞎了眼的东西,菜都冷了,竟不知该热一热再端上来!”
婢女被扇得跪地求饶,呜呜直哭,楚娘子却视若无睹,抚着打疼的手指道:“再哭一声,我便割掉你的舌头,叫你往后做个人尽可夫的哑巴。”
婢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闻言惊恐万状,咬得嘴唇出血也不敢发出声响。恰在此时,一抹伟岸的身影跨过门槛,皱着眉道:“你约我来,便是叫我看你如何处置个小丫头?”
楚娘子登时喜出望外,起身迎向来人,又娇又软地道:“呈爷,您误会了,我真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她用余光瞄了眼跪地的婢女,婢女便低着头,迅速跑离房间。
还算识相。
楚娘子拉着呈爷坐到桌前,顺势攀住他的臂膀,“您先坐着,我马上叫小厨房重新烧菜,我陪您饮些酒,再说说话可好?”
呈爷年约四十,浓眉怒眼,膀大腰圆,一双沉眸野心勃勃。他捏紧楚娘子的下巴,粗鲁地抬高,“楚娘子,我最近很忙,没空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你既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便赶紧如实道来。”
楚娘子依旧软声软语,“我知晓您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全是因秦长河那边出了岔子。不过,你无须担心,我这边为您找了更有用的人来,不出两年,便能打通水路,将生意铺到五湖四海……至于具体情况,不妨等我们用过膳,我再事无巨细地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