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又这样,她还没说什么事呢!薛满哼了一声,问道:“话说回来,十八皇子为何要假扮蒋沐宇的小厮来向我打探消息?”
“这问题很有意思。”裴长旭道:“阿满,你对南垗的印象如何?”
“自然是野心勃勃,巨奸大猾,诡计多端!”
“正如你所言,南垗野心勃勃。”裴长旭道:“既是野心勃勃,又怎甘于被广阑王掐着命脉?”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绕过广阑王,亲自把握大周境内的水上运输?”
“不是眼前,也会是将来。”
“广阑王竟能允许他们这等歪念?”
“广阑王疲于应对京城,自身难保之际,更得倚仗南垗的支持。”
“好个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薛满骂道:“广阑王通敌叛国,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骂完又是一默,广阑王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将来该何去何从?
裴长旭岔开话题,“阿满,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薛满蹙眉片刻,“十三皇子还在墨城吗?”
“还在。”
“我们能在墨城抓他吗?”
“恐怕不行。”裴长旭道:“墨城到处是广阑王的人,即便我们抓到他,也没法带他出城门。”
薛满认真回想裴长旭前几日的话,蒋沐宇不够分量,这南垗的十八皇子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能将他捉拿归案,指证广阑王便是水到渠成!
问题在于,他们不能在墨城抓捕,又能在何处动手……
不知过去多久,薛满灵光一现,“船!我们可以在船上抓住他们!”
裴长旭赞赏地看着她,“此计甚好。”
薛满随即苦恼,“但我们要用什么借口引他一同上船?”
裴长旭道:“船业大会,如何?”
薛满重复:“船业大会?”
裴长旭道:“武有武林大会,船自也有船业大会。明日一早,我会命人放出风声,称江州将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船业大会,大周内的所有船商都会参加。”
“南垗得此消息,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没错,等他跟蒋沐宇带着货物上船,一旦离开兰塬境内,我们便动手实施捉捕。”
“好主意!届时人赃俱获,圣上便能名正言顺地派人捉拿广阑王!”薛满开心地喊:“裴长旭,你真聪明!”
裴长旭眸中荡开丝丝缕缕的柔情,“全靠有你,我才能那么快便找到突破口。”
“那是,从前在衡州时,也全靠有我,许清桉才能破获蒂棠茚的案子呢!”
裴长旭眼底的光慢慢熄灭,变为深不可测的幽暗。许清桉,又是许清桉,他真是厌极了从她口中吐出那人的名字。
薛满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踌躇着道:“可我们走了,许清桉会不会有危险?”
“阿满怀疑许世子的能力?”
“我当然不怀疑!”
“不怀疑,便该给予信任。”裴长旭道:“你我能抓住机遇,许世子更会安然无恙,坚持到我们回兰塬接应。”
掰掰手指头,薛满与许清桉已分别了十九日外加三个时辰。她知晓他去完成裴长旭派遣的秘密任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往外传信。
她想不管不顾地留在兰塬,等待他平安归来,但抓捕十八皇子的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便全盘皆输。
假使少爷在,他会怎么做?
他最讨厌她以身犯险,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而她也因三番两次的任性,惹得他怒火中烧……
薛满并非糊头糊脑的女子,很快便做好决定,告诉裴长旭,“我随你一起去赣州,但你要答应我,事成后要带我回兰塬接许清桉。”
裴长旭想,他的阿满当真是勇敢聪慧的女孩儿,若能恢复到从前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时候,便是再好不过。
一定会的。
等她恢复记忆,便会回到从前爱他时的模样。
……
隔日,船业大会的消息便在兰塬传得火热,蒋沐宇在碰面时提及此事,得到裴长旭的肯定回答:“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称今年的船业大会在江州举行,主事人正是家父。”
蒋沐宇问:“有多少船商会去参加?”
裴长旭道:“我父亲在行内名声响亮,不出意外,众人都会给个薄面。”
蒋沐宇揽住他的肩膀,“不知愚兄有没有机会,跟着你一道去凑凑热闹?”
“等送完蒋兄这批货物,我们便改道去江州参加船业大会,你看如何?”
“好极,好极!”蒋沐宇大笑,眼角乐出许多褶子,“酉弟,能与你相识,实在是我之大幸,大幸啊!”
等到真动身那日,薛满与裴长旭提早抵达港口。何家派来的货船正在身后停驻,约有七丈高,四十余丈长,雄伟壮观,如同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
薛满眺望远方,小声问道:“那小子会来吗?”
裴长旭只一个字,“会。”
同是皇家子弟,裴长旭多少能揣摩十一、十八皇子的想法。他们的母妃并非南垗本族,费尽心机地走到这一步,离王位触手可及时,又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半个时辰后,一列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薛满忍不住踮起脚尖,又被裴长旭温柔地摁回去。
马车行至眼前,蒋沐宇率先跳下马车,朝他们笑道:“酉弟,劳你们久等了!”
“哪里,蒋兄来得正好。”裴长旭笑道:“这艘船本就要在此地押一批货走,我提前来安排此事,刚忙活好,蒋兄便到了。”
蒋沐宇神清气爽,“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此,我们抓紧将东西运上船,免得耽误发船的时刻。”
他回身喊了一声,便见随从们开始从马车上搬箱子,只只又阔又深。
看起来能装不少东西呢。
薛满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目光检索着随从里有无熟悉的面孔,须臾后,终于眉开眼笑。
那跟在箱子后头,被几名壮汉围绕的小少年,可不就是嫌她用嘴嗑瓜子的十八皇子?
她眸光熠熠,侧首朝裴长旭使了眼色。后者会意地勾唇,朝蒋沐宇伸出手,“蒋兄,走吧,我们上船去等候。”
蒋沐宇跟裴长旭打过招呼,称这批要送的宝贝来路崎岖,是以需要藏在暗处,以此躲避沿路的官差检查。
基于两人的深厚友谊,裴长旭满口答应,替他将货物藏在了一处暗舱。
蒋沐宇里外巡视,确认暗舱无隙可乘后,对裴长旭抱拳感谢,“酉弟行事谨慎,蒋某深感佩服!”
一高兴,自然又要喝酒。等裴长旭跟蒋沐宇关上门喝酒时,薛满理所当然,又与十八皇子搭上了话。
薛满热情地打招呼,“弟弟,我们又见面了。”
十八皇子暗道:谁是你弟弟,你配当本皇子的姐姐吗?面上却假惺惺地回:“是的,又见面了。”
薛满问:“上回忘记问了,弟弟叫什么名字?”
十八皇子道:“你叫我小索就成。”
据薛满所知,十八皇子的真名叫索图里,看样子是觉得他们蠢,连假名都懒得用心取。
她故意歪曲,“是石锁、铁锁、门锁的那个锁字吗?真有意思的名字,小锁,我还叫小匠嘞,锁匠的匠。”
“……”索图里今年十四岁,平日也算深藏不露的主,但面对何家大公子的这位婢女,他总有种扯她脸皮的冲动。
又蠢又爱笑,看着便惹人厌!
他纠正了好几遍,这位叫阿满的婢女仍坚持称呼他为小锁,到最后他只得磨着牙想:等此事了结,他非要编个借口问何大公子要来她,带回南垗精心调教不可!
殊不知,他这辈子都没有调教薛满的机会。
三日后,货船顺利地驶离兰塬,行至昭州江域。
晚膳后,薛满打着伺候主子的名号,躲在裴长旭的房中,与他窸窸窣窣地谈论正事。
“你看过了,箱子里真有蒂棠茚的种子?”
“一共八只箱子,每只都装了半箱花种,我让泰酉查看过,确认是蒂棠茚的种子无误。”
“他们有察觉到异常吗?”
“目前来看,并未察觉到异常。”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宜迟,今晚便动手。”裴长旭道:“我已安排人在岸边等候,一旦成功捕获,便将蒋沐宇和十八皇子转移到陆地,直接押送回京。”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押送他们回京,我留下接应许清桉。”
“阿满……”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薛满火速冷脸,执拗道:“总不能跟着你功成身退,将所有危险都留给我家少爷!”
“急躁。”裴长旭淡道:“许清桉既是奉了我的命去办事,我又怎会弃他不顾?”
“那你的意思是?”
“等父皇的旨意到手,我会领人包围兰塬,与许清桉里应外合,将广阑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薛满顿时松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到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是许清桉,而非近在眼前的他。
痛的次数多了,裴长旭已习以为常,低声道:“今晚用过膳后,我会约蒋沐宇在房中喝茶,你则在外间,引十八皇子吃下掺有迷药的糕点……”
*
行船几日,索图里装成小厮跟在蒋沐宇身边,不可避免地要与那叫阿满的婢女接触。
假聪明,傻开心,没眼色……
索图里越看她,越觉得她除了娇美的外貌便一无是处。这般没有用处的暖床婢女,想必给上千两银子,何大公子便能拱手让出。
届时,他定要她穿上南垗的衣裙,编上南垗的发辫,戴上南垗的首饰,跪在南垗的宫殿里,用那双皙白柔嫩的双手,整宿整宿地帮他……剥,瓜,子!
索图里志得意满地在脑中安排薛满,后者却是无所察觉的天真模样,殷切地招呼他喝茶吃点心。
“小锁,这是我从少爷那里偷拿来的上好茶叶,听说几百两银子才得一捧,入口非常非常顺滑呢!”
索图里嫌弃地想:哪有用捧来形容茶叶的?还有,连他这个南垗人都知晓,顺滑形容的是酒,茶叶应当要用茶香四溢,余味回甘来描述。
果真是个空有颜色的笨丫头!
索图里道:“你偷喝你家少爷的茶,他不会骂你吗?”
薛满道:“一点茶叶而已,我家少爷很有钱,没有这么小气。”
索图里道:“哦,你与他晚上睡一张床吗?”
薛满眨眨眼,仿佛没意识到这问题有多冒昧唐突,“婢女跟主子怎么能睡一张床?”
“正因为你是婢女,他是主子,你们才应该睡一张床。”索图里咧嘴一笑,“姐姐,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无须害羞瞒着我。”
薛满反问:“你的意思是,你夜里都和蒋公子睡一张床?”
索图里立马黑脸,“我呸!你别瞎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跟他睡一张床!”
“你看,你与你家主子不睡一张床,我又怎么会跟主子睡一张床。”
索图里迟疑片刻,“你真不跟他睡一起?从来没有?”
薛满一脸他傻的表情,“主子高贵,我卑贱,我不能脏了主子的床。”
不知为何,索图里有些开心,勾着唇道:“你今年几岁了,跟何家签的死契吗?”
薛满道:“当然是死契,我要一辈子伺候少爷的。你喝茶吗?不喝浪费了。”
说着,她替自己也倒了一杯,猛饮半盏后,露出一言难尽的笑容。
索图里问:“好喝吗?”
“好苦好涩,不知道这茶叶贵在哪里!”薛满用手在颊边扇风,好似能扇去嘴里的苦意,“哼,大少爷肯定叫人骗了!”
一个笨丫头,哪里喝得出茶叶好坏。
索图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后道:“不错,是好茶。”
薛满便问:“好在哪里?”
索图里说得头头是道:“汤色清澈,叶底鲜嫩,入口先苦后甘,喉韵悠长。”
薛满敬佩道:“哇,你懂好多的样子,都是蒋公子教你的吗?”
“他?”索图里挑眉道:“他懂的未必有我多。”
“是吗?那我继续来考考你。”薛满推来一盘绿色圆形糕点,“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说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食材,寻常人根本猜不到。”
“这有何难,我一尝便知。”索图里拿起一块糕点,正要送进嘴,忽又停住动作。身为南垗皇子,谨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虽然这丫头蠢笨……
蠢笨的丫头同样拿起一块糕点,张口便是半块进肚,苦恼地嘟囔:“我方才已经吃了两块,仍是没吃出是什么食材,唉,不如我端进屋里,让大少爷和蒋公子也猜一猜?”
索图里被激起好胜心,又见她吃后行动如常,于是不设防地吃尽糕点,须臾后道:“我尝着有椿芽的味道……寻常人都只拿来炒菜,你们船上的厨子倒是有意思,竟用来跟米酒混在一起做成糕点。”
“确定是椿芽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索图里信誓旦旦地说完,莫名感到一阵恶心,随即呼吸急促,视线逐渐模糊。朦胧的光里可见,那蠢笨的婢女笑颜灿烂,戳着他的脑门道:“小锁弟弟,你姐姐我服过解药,你可没有哦!”
……
不知过去多久,索图里悠悠转醒,见身边七歪八倒着许多人,正是此番随行保护他的护卫们。
糟糕!
索图里一个激灵便想跃起,奈何浑身被绳索捆牢,嘴里还堵着团布,真正是口不能言,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