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成功留住了呈爷,两人用过膳,又在房里翻云覆雨许久。事后,楚娘子靠在他的胸前,将何家兄弟的事情娓娓道来。
呈爷沉吟半晌,“你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了?”
“嗯。”楚娘子道:“我派人去过江州打探,确认他们是何家船业现任家主的两名嫡子无疑。前几日,我与那何大公子聊过天,从谈话中得知他深得父亲看重,极有可能接任家主之位。”
呈爷道:“江州,何家船业……的确是比秦长河更有利的同盟。”
“正是这个理。”楚娘子道:“之前我们也有过做镖局生意的客人,但陆镖路程远,耗时久,动不动便会遇到官差抽检。若是走水路,以何家船业的名声,必能省去许多麻烦。”
“想不到,你默不作声地干了件大事。”呈爷赞赏地颔首,眼中仍深不见底,“可选好进内楼的日子?”
楚娘子道:“都说好了,后日便带去内楼开眼界。”
呈爷道:“届时叫沐宇亲自去接近他,确认没问题后,便将他收为己用,进而拓展江州周边的生意。”
楚娘子娇笑,“一切都听呈爷的吩咐……呈爷要做的事,我定当言听计从。”
呈爷总算露出真心实意地笑,若此事能成,王爷亦能少一桩烦心事,专心应对来自京城的试探。
烛火在荜茇一声响后熄灭,帐内重新响起调笑声,殊不知覆灭正悄无声息地来临。
……
内楼的宴会如约而至,这回他们被蒙着眼,领去郊外一处隐蔽的别院。比之求香畔,此地更华丽精美,入眼皆是雕栏玉砌,阶柳庭花。
绿飘作为引荐人,也只能够跟随参加宴会的前半段。到了中期,她便由人领着离开宴会,去往专门等客的小间。
薛满正在里头坐立不安,见到绿飘后,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进去做了什么,一切可都顺利?”
绿飘道:“前头便如寻常的宴席,吃喝玩乐,听歌赏舞。我离开的时候,有位公子正拿着酒壶走向何公子,似乎是要与他喝酒聊天。”
“你认识那人吗?”
“不认识,但他瞧着气度不凡,应当是有身份的人物。”绿飘惴惴不安,“阿满姑娘,你说,何公子会不会……”
“不会。”薛满否定她的担忧,同时也否定自己的,“我家大少爷耳聪目明,绝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绿飘见她从容镇定,逐渐放了心,与她一起在小间等候。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响起虚浮的脚步声,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上前开门。
呃,她们看见了什么?
一名妖娆貌美的少女正搀扶着裴长旭,后者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肩膀上,俊美的脸庞泛着酡红,狭长的凤眸雾气氤氲,呼吸紊乱急促,分明是……分明是……
搀扶裴长旭的妖娆少女笑道:“绿飘姑娘,你的贵客醉了,赶紧带他回去歇息吧。”
绿飘脸颊一热,她在求香畔多年,一眼看出对方是吃了助兴的药物,正被□□烧身。
裴长旭半睁长眸,望着她道:“我不去求香畔,绿飘,你……你可愿随我回去一晚。”
换作旁人,绿飘定视若无睹,冷脸离开。但面前的是何大公子,无论他提怎样的要求,她都没有立场拒绝。
她轻轻点头,“绿飘愿意。”
妖娆少女略显遗憾,今晚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这位贵公子在此过夜。奈何他惦记着外楼的相好,忍着药劲也坚持离开。不过无碍,往后他会慢慢知晓,外楼的女子再好,也抵不过内楼的她们有用处。
她将贵公子交给绿飘,随即扭着身子离开。
绿飘吃力地搀着裴长旭,刚想请阿满帮忙,却见她站在一旁,神色茫茫,竟在魂游天外。
薛满见到妖娆少女搀着裴长旭时,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悲意。少女的脸替换为江家妹妹的容颜,与裴长旭相依相偎,缠绵悱恻。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这并非凭空而来的幻觉,恐怕是深藏在薛小姐记忆中的画面。
薛满再一次体会到薛小姐曾经的痛彻心扉,却不曾沉溺太久,对绿飘笑道:“我家大少爷,今晚便麻烦绿飘姑娘了。”
裴长旭被药性烧得神志不清,听闻此言后,眸光恢复清明,伸手探向薛满,“阿满……”
薛满打断他,“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别院再说。”
她请护卫帮忙将裴长旭送上马车,让绿飘随车伺候,而她则与罗夙一起在外赶车。
夜色凛凛,寒风凝冷。
车厢内隐约传出绿飘关切的声音,温柔似水,体贴入微。
罗夙忍不住看向薛小姐,她眉眼冷静,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阿满姑娘。”罗夙问道:“您今晚真要绿飘伺候大少爷吗?”
“怎么,你有其他人选推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夙静默一瞬,道:“您从前,真的很喜欢大少爷。”如今却主动将他塞到别的女子怀中。
“你看,今日的月亮好圆。”薛满抬头望着天空,“但它并不总这么圆,更多的时候,它像一轮镰刀,或者是残缺不全的半圆。”
罗夙不明白,月亮与他说的事情有何关联。
薛满又道:“人的感情与月亮一样,会随着斗转星移不断变幻,月亮从圆变得不圆,而我从很喜欢变为不喜欢。”
罗夙道:“无论姑娘的态度如何,大少爷都会一直喜欢姑娘。”
“那我管不着。”薛满轻弯起唇,“他喜欢他的,我自喜欢我的。”
想也知道,她口中喜欢的人是恒安侯世子。
罗夙深叹了口气,不知该羡慕薛小姐对许世子的感情,还是可怜自家殿下的一厢情愿。
若是殿下没遇到江家姐妹,他与薛小姐的结局,是否便会截然不同?
……
回到别院后,饱受煎熬的裴长旭推开绿飘,不断念着薛满的名字。
绿飘失落地松了手,望向阿满,“要么……阿满姑娘你来……”
薛满置若罔闻,“你们忙,我累了,先走一步。”
她潇洒地转身离去,裴长旭踉跄着想追上去,被罗夙稳稳地扶住。
“殿——大少爷,您暂且忍一忍,我马上叫人准备冰水,再让泰酉熬些散火的药。”转头又对绿飘道:“绿飘姑娘,还请您随婢女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日等大少爷酒醒后再送你回求香畔。”
绿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隐隐在期待一声挽留,但直到天际泛白,都没等来任何通传。
翌日清晨,薛满和绿飘在膳厅用膳,薛满神色如常,绿飘却是按捺不住。
“阿满姑娘,昨晚我没有留下伺候何公子,他用了冰水和汤药降火,硬生生扛过药性。”
“哦。”薛满舀起一颗汤圆,嚼了嚼,甜的,好吃。
“你有所不知,求香畔的药浓烈伤身,寻常人唯有纾解这一条路子。而何公子为了你,宁可伤身也不愿碰旁人。”
“哦。”薛满又喝了口汤圆的汤,有股淡淡的米香,不错。
“我早看出何公子待你与众不同,昨晚更是确定,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哦。”薛满道:“这个汤圆不错,你也尝尝。”
绿飘感到诧异,“阿满姑娘,何公子这般待你,你不觉得感动吗?”
“不感动。”薛满道:“因为我与二少爷两情相悦。”
绿飘呆若木鸡,余光瞄见有道人影伫立门外,从身形来看,正是何大公子本人。
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怎样。
裴长旭自嘲一笑,这是他咎由自取的苦,曾经他给予阿满的痛楚,如今由她悉数奉还。
*
绿飘用完早膳,便由罗夙送回求香畔,楚娘子早已恭候许久,在见到绿飘一脸无须言说的娇羞后,打趣道:“你若是真喜欢他,我便向楼主求个情,允你将来留在何公子身边伺候。”
是伺候,还是监视?
有秦老爷的前车之鉴在,绿飘哪敢应承,摇头道:“不了,等此事结束,我想与铭弟离开兰塬,去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楚娘子讶异她的坚定,想想她的身世又能理解,“成,等何公子通过后续考验,我便放你离开。”
看来何公子已通过昨晚的考验。
绿飘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浮现一丝疑惑。何公子得知内情后仍愿意进内楼,是生性善良,怜惜她身世可怜,想救她逃离火海。但若真有一丝丝的怜惜,昨晚他为何不顺水推舟地要了自己?
应当是顾忌阿满姑娘吧……
她摇摇头,没将此事往细想,只盼楚娘子能说话算话,到时真能放她和樊数铭离开。
绿飘离开后,裴长旭形若无事,跟薛满描述起昨晚的宴席。
“共有十九名男子参加宴席,多为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我与一些人搭过话,他们与我一样,都是慕名到兰塬游玩的外地人。听闻我是何家船业的公子后,好些人透露出想行方便的意愿。独有一人,只与我聊风花雪月,吃喝玩乐,感叹与我相识恨晚。”
“他也是外地人吗?”
“不,他自称姓蒋,出生在兰塬,幼时离开过一段时间,近几年才回到墨城开铺。”
“他做的什么生意?”
“字画玉器均有涉猎。”
“有古怪。”薛满道:“上回我们遇到这么投缘的人,还是主动上船的樊数铭,事实证明他别有所图。”
“嗯,我也觉得他与旁人不同,已命罗夙暗地去探查他的身份。”
“你何时会参加下一次的宴席?”
“要等他们的通知。”裴长旭停顿一瞬,“阿满,昨晚我没有碰绿飘。”
“哦,碰不碰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也管不着。”
“当年我与江诗韵亦没有肌肤之亲。”
“……”薛满震惊,“裴长旭,你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
“我总想着,有些事不急在一时。”裴长旭道:“是以,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美好。”
他指的是江诗韵还是薛小姐?
薛满无意探究,“恭喜你成功闯过第一道试验,希望你好好休息,打起精神,继续应对余下的两次晚宴。”
五天后,裴长旭收到第二次晚宴的邀请,这次绿飘没有陪同,由他独自前往。
薛满照旧在小间等候,等到深更半夜,才见裴长旭与一名男子说说笑笑地出现,身后还跟着一群抱着箱子的仆从。
“大少爷,你回来了。”她好奇地看向另一位青年,见他浓眉大眼,锦衣玉带,气质很是不俗,“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
青年笑道:“我姓蒋。”
她脆生生地喊:“蒋公子好!”
蒋公子和颜悦色,“早听何兄说有个伶俐的婢女,如今一见,果然冰雪可爱。”
“多谢蒋公子夸奖。”薛满装出不胜羞涩的模样,往裴长旭身边站了站,“大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能。”裴长旭指着身后的一列仆从,“你先带他们将我买的东西送上马车,我稍后便来。”
薛满听话照办,内心嘀咕:这是参加宴席,还是上集市逛街去了?
等裴长旭回到马车,向她解释起事情经过:今晚吃过酒后,他们便被引到地底的暗馆参加义卖。蒋公子以行家的眼光告诉他,台上有好几件都是前朝宫廷流落在民间的珍品,若不是他没带够银子,定会全部收入囊中。
“然后?”
“然后我便都买下了。”
“……”薛满深吸口气,“花了多少银子?”
裴长旭朝她比出五根手指。
“五千两……白银?”
“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
“五万两黄金。”
“……”薛满脑子发晕,“你,你这个败家子,随便出趟门便花掉五万两黄金,要让姑母知道,非得骂上你两个时辰不可!”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哪一点?”
“那些东西全是假的。”
“……”薛满是真喘不上气了,扶着车壁,好半天后才回神,“他们这是故意给你下套,看你是不是人傻银子多?”
“嗯。”裴长旭道:“我瞧蒋沐宇的意思,对我今晚的表现十分满意。”
“人傻意味着好控制,银子多意味着有油水,换成是我,我也喜——”
她猛然停住,听裴长旭低笑了一声,顿时尴尬地扭过脸:嘴太快真是个大毛病!
裴长旭勾着唇,“我已经查到蒋沐宇的真实身份。”
薛满又被吸引了注意,“他是谁?”
“他是傅迎呈的侄子。”
薛满隐约记得这个人名,“我听你说起过他,他是广阑王的得力部下,对吗?”
“是他。”
“那我们能不能直接抓了蒋沐宇,让他出面指证傅迎呈和广阑王?”
“蒋沐宇还不够格。”裴长旭摇头,“我们得查到人赃俱获,才能坐实广阑王的罪行。”
蒋沐宇只是个小角色,捉他归案也无济于事,广阑王有一百种方法能够脱罪。但若是捉到傅迎呈,或者更核心的人物,继而查出与他们勾结的南垗势力……广阑王不服罪也得服罪。
经过第二次宴席,蒋沐宇俨然与裴长旭交心,私下约他游山玩水,裴长旭均慨然允诺。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第三次宴席如约而至。
这次,裴长旭没有带上薛满,与蒋沐宇结伴前往,待到第二日的中午才疲惫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