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红衣男子嘴硬,“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见到端王殿下吗!”
许清桉道:“阿满,你造次了。”
薛满不服气地瞪他,又听他道:“我认识端王殿下,自当由我去云都坊拜访殿下,顺便与杜洋叙个旧。”
蓝衣男子不由望向红衣男子,“梁、梁兄?”
端王府确实坐在云都坊,而殿下最得力的侍卫便叫杜洋!
红衣男子愣怔片刻,额际已隐现汗珠。再仔细端详面前两位,样貌气度绝非常人,尤其那位少女,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方才都是一场误会,是我胡言乱语唐突了两位,呵呵,两位请慢走。”
“行吧。”薛满出手在先,便不想再惹是生非,等走到拐角处,她忽地转身做了个鬼脸,“梁公子,咱们京城有、缘、再、会!”
走廊陷入尴尬的静默,一阵风吹动廊檐上的灯笼,摇晃的灯影下,红衣男子斩钉截铁道:“我定在哪里见过她。”
*
翌日清晨,许清桉等人顺利搬进衙门内院,韩越为薛满留了个独院小间。薛满里外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韩大人做事果然细致。”
韩越笑道:“不瞒你说,是我家夫人知晓有女眷后,特意为你挑选的小院。”
“夫人真是体贴入微。”薛满道:“请韩大人向她转达我的谢意。”
安顿好行囊后,许清桉和薛满来到另一处宽敞的院子。拢共有大小两间书房,前后空旷,位置僻静,院中栽了一棵峻拔的老槐树遮阴。
大书房中书架靠墙整列,两张桌椅并排放着,纸砚笔墨一应俱全。
薛满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桌,眼前又闪过模糊的记忆。一对妙龄男女并肩坐在桌前,男子挥笔洒墨,女子托腮凝望。分明是浓情蜜意的画面,却莫名令她感到反感。
她理所当然地嫌弃:这场景绝不适用于她,她可不是红袖添香的婢女,而是少爷公务上的好帮手!
韩越打断她的神游,“许大人,我已吩咐户房先送来近五年的账本和税本。待核对完账本,再查其他几房的文书与物资,你看如何?”
许清桉道:“便按韩大人的安排来。”
不多时,衙役们用板车拖来一摞摞账本。它们封存得当,整齐有序,足见经手人员的认真负责。
运送完账本后,韩越同其他人全部离开,留下许清桉和薛满对着满屋子的账本。
薛满摩拳擦掌,“少爷,便从最早的账本开始对,是吗?”
许清桉道:“是,还记得要怎么盘账吗?”
“记得,每一笔账都要核对凭证,再用算盘拨五遍,务必要分毫不差,有错必纠!”
薛满的口号喊得响亮,真动起手来却苦不堪言。她要核对的不是五天、五个月,而是整整五年的账本!那小小一页纸的账便能耗费她两刻钟,一个时辰过去,她才核完了四页纸!
她闭闭眼,跟着揉揉腰,“少爷,你累了吗?”
许清桉头也不抬,“不累。”
“你今早吃得那么少,这会饿了吗?”
“不饿。”
“那渴不渴?热不热?还有外头树上的知了有没有吵到你?”
许清桉声音淡淡,“你若觉得累,不如趁早放弃。”
“谁说我累了?”薛满道:“我只是坐乏了,想要起来走动走动。”
她在屋里兜了好几圈,见许清桉重新投入账本后才坐回去,愁眉苦脸地继续拨起算盘。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得到少爷的刮目相看,她就要发挥最大的作用!
此时正值仲夏,薛满越坐越热,幸亏俊生端来了两碗冰镇莲子粥。
“公子,阿满姐姐,我已经尝过粥了,你们安心喝吧。”
薛满斯文地喝完一小碗,刚放下勺子,面前又推来一碗。
“我不热,你喝吧。”
“谢谢少爷。”
薛满没跟他客气,喝完第二碗后才稍稍凉爽。
许清桉道:“我要休息片刻,你跟俊生出去转转,半个时辰后再来。”
“遵命!”薛满求之不得,“俊生,走,我们去参观参观伙房。”
“我刚想跟您说,我在伙房附近看到一只好漂亮的白猫,您要去看看吗?”
薛满眼睛一亮,“要,快带我去!”
两人赶到伙房,见那白猫正蹲在阴凉处的石砖上乘凉。它双眸湛蓝,通体雪白圆润,毛发油光水滑,一看便养得极好。
“好可爱的小家伙!”薛满喜欢极了,又怕靠近会吓跑它,便远远拿了根树枝逗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可听得懂我说话?”
白猫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朝她瞄了一眼,“喵呜。”
“俊生,它回我话了!”薛满兴奋不已。
“是的呢,猫通人性,我小时候养过一只,连睡觉都要跟我挤一处。”
白猫动动耳朵,起身伸了个懒腰,改用屁股背对他们。
薛满手痒难耐,“我好想摸摸它。”
俊生道:“别了,您不熟悉它的性子,万一被抓了咬了呢?”
薛满道:“我摸一下,只摸一下便好。”
俊生道:“阿满姐姐,公子会罚我的。”
“怎么会呢?是我要摸的,被抓了也不怪你。”
“它不抓人。”身后有人说道:“你喂些鱼干便能摸它。”
薛满回头,见是昨日那位女大夫何姑娘,“你经常喂它吗?”
何湘笑道:“偶尔吧,我来衙门便会喂它。”
她从药箱里翻出个布包,取出两条小鱼干递给薛满,“要喂吗?”
“要。”薛满没有推辞,拿着小鱼干靠近白猫,“小猫咪,你要吃鱼干吗?”
“它叫千里。”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薛满赞道:“好名字。”
“姑娘读过书?”
“跟着我家少爷耳濡目染了些。”薛满引诱着千里,“小千里,来吃姐姐的鱼干啦。”
千里朝空中嗅了嗅,优雅地迈着猫步朝她走来。
它不客气地叼过鱼干大快朵颐,薛满趁机摸向它的后脖,哇,好柔软好顺滑!
千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薛满连忙松开手,“我吓着它了吗?”
“不是。”何湘笑道:“它觉得舒服才会这样。”
“那就好。”
薛满放心地又抬手,俊生在旁边提醒:“姐姐,您摸了很多下了,够了够了。”
薛满对此充耳不闻,待千里吃饱后餍足地喵了一声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她向何湘道谢,“何姑娘,谢谢你的小鱼干。”
何湘笑道:“无须客气,你叫我何湘便好。”
薛满道:“好,你也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阿满,他是俊生。”
“嗯。”何湘道:“快午时了,我得走了。”
“你忙完了吗?”
“是,病人的药已经煎好送过去了。”何湘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为表鱼干之谢,薛满送她到伙房门口,两人刚跨过门槛,便见孟超健步如飞地跑来。
他脸色铁青,“何姑娘,柯友文撞墙自尽了!”
第33章
薛满瞪圆眼睛,柯友文?不就是那日在东来顺杀人的男子吗?原来何姑娘一直在给他看病?他得了什么病?为何突然要撞墙自尽?
不等她想明白,何湘已像箭矢般冲了出去,孟超立刻紧随其后。
薛满问俊生,“我们能跟着去吗?”
俊生摇头,“姐姐,这种人命案子我们最好别看热闹。”
“我是不想看热闹,偏偏热闹要找上我。”薛满道:“从东来顺再到这里,每回都是这个柯友文,好似跟我们有非同寻常的缘分。”
“呸呸呸!”俊生忙掐断她的话,“我们跟个死人能有什么缘分?不过是凑巧罢了。公子还等着您呢,赶快回去吧。”
薛满回到书房,迫不及待地告诉许清桉此事,“少爷,你猜我在伙房遇到谁了?”
“伙夫。”
“是何姑娘!”
“嗯。”
“你猜她在替谁看病?”
“病人。”
“是柯友文,东来顺杀人的那个柯友文!”
“嗯。”
“少!爷!”薛满撑手在桌上,“你一点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柯友文啊,他得了什么病,怎会突然撞墙自尽?”
“他杀了人被关进大牢,牢中条件艰苦,生了病并不奇怪。又因愧疚懊悔,多重刺激下他选择畏罪自杀,实乃情理之中。”
“也是。”薛满叹气,“只可怜了他的妻女。”
“你有空可怜人,不如多看看自己验的账本。”
“账本怎么了,我算错了吗?”
“翻到第四页,重新算一遍。”
薛满噼里啪啦地拨起算盘,片晌后道:“少爷,我没算错啊。”
“没错便好,再接再厉。”
薛满磨了磨牙,臭少爷,故意吓唬她呢!
*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薛满累趴在书桌上,气若游丝地喊:“少——爷——”
“怎么?”
“我们今日核了几本账?”
“你十二页,我半本。”
薛满望着堆满小半间屋子的账本发愁,“天啊,那我们得算到猴年马月?”
“万事开头难。”
“中间难,结尾也难。”薛满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没事,熟能生巧,我适应几天便能赶上你了。”
许清桉道:“我便拭目以待。”
用过晚膳,韩越请许清桉到书房谈事,薛满便跑去伙房逗千里。千里记得她下午喂过自己鱼干,十分主动地靠过来,用脑袋蹭着她裙子。
“可惜我没有鱼干。”薛满道:“你先忍一忍,等明日我去街上买。”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隔日便趁休息时去买了鱼干来喂,只是千里嗅了嗅便离开,任她怎么呼喊都不回头。
这是什么情况?
厨娘刘婶解开了她的疑惑,“何姑娘的鱼干是她自己特制的,比外头买的要鲜美许多,千里吃惯后就不肯吃其他的了。”
“真是挑嘴的小家伙。”薛满嘟囔:“看来我还得向何湘请教做鱼干的方法。”
要去哪里找何湘呢?
她灵机一动,先去找到孟超,“孟衙役,何姑娘这几日会来衙门吗?”
孟超道:“衙门无事,何姑娘便不会来衙门。”
“柯友文的案子已经结了?”
“快了,他夫人和两个孩子证实他早有顽疾缠身,眼下又杀了人面临死刑,多活一日便多受一日折磨……他一心求死,何姑娘也无力回天。”
“心病最是难医。”薛满问:“何姑娘还好吗?”
孟超摇摇头,“她总以救人为己任,有时候反倒困住了自己。对了,阿满姑娘找她有事吗?”
“我本想请教她怎么做鱼干。”薛满道:“算了,过段时间吧。”
“无妨,我明日帮你去问问。”孟超道:“能叫她分下心也好。”
“那便劳烦你了。”
不出两日,孟超果然要来了鱼干做法,薛满备了谢礼请孟超转交何湘,随后便喜滋滋地研究起鱼干的做法。
“先将小鱼用清水浸泡洗净,破腹取出内脏,无须去鳞,再用开水烹煮,反复过水三次……”
“阿满。”
“少爷,有事吗?”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账本吗?我休息会便开始哦。”
“荷包。”
“诶?”
“你许我的荷包。”
“……”薛满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荷包的事情!“我已经绣完了大半,再绣上脑袋和两个翅膀外加爪子便完成了。”
那也叫绣完了大半?
许清桉没有戳破她,“希望我年末能戴上它。”
“离年末还早呢,我向你保证,初雪前你便能挂到腰间。”
“但愿。”
“你等着吧,明晚我要拿出秉灯夜烛的劲去绣荷包。”
“明晚不行,明晚你我有事。”
“何事?”
“韩大人想在恩阳河上建座桥,方便两岸的百姓出行。然而这几年国库吃紧,京城拨款有限,他便想请当地乡绅们捐些款来造桥。明晚他在家中设宴,特邀衡州有名望的乡绅学士一聚,于情于理我都该出席。”
“他是为百姓们做好事,你的确该去。”薛满道:“之前上官师爷包庇秦淮明便是为此事吧,那秦长河也会去?”
“秦长河是乡绅之首,想来不会缺席。”
“哦~”薛满兴趣缺缺,“听着好没意思,我也得去吗?”
“是。”
薛满本想问原因,略一思忖又了然。衙门里全是男子,万一有居心叵测之徒呢?还是跟在少爷身边最安全。
*
华灯初上,皓月当空,今晚的夜色美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