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去不去。”
薛满不搭理他,高高兴兴地与其余人去参加篝火会。
所谓的篝火会便是腾出一片空旷平整的空地,在最中央处堆起半人高的柴堆,周围以圆形的草垫座位散开,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展,直至容纳所有参会的年轻未婚男女。
是的,莫宝姝没告诉薛满,篝火会只允许年轻未婚的男女参加。
从位置来看,越靠近篝火堆的位置越显身份,莫穆尔将许清桉视为贵宾,特意将他跟薛满安排在了第一圈。他的左侧是主持本次篝火会的莫穆尔,右侧是薛满,而薛满的身边则是莫宝姝,她的妆容精心打扮,身上却用侧襟长裙裹得严严实实。
莫穆尔之所以这么排位置,自有他的一番打算。
望北寨位置偏僻,背靠群山,日常靠打猎耕地维持基本生活。但近几年山上的猎物锐减,地里的庄稼又非年年丰收,生活每况愈下,因此好些年轻人选择离开山寨,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莫穆尔身为下一任寨主,心心念为山寨谋求新的出路,奈何一直计无所出。
今日见到许清桉时,莫穆尔便看出他的护卫们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他自身更是美如冠玉,卓尔不凡。想也知道,他的家世定然非富即贵,加之宝姝对他有意,若真能撮合他跟宝姝,即便不能留他在寨中做婿,想必也能得到某些助力。
他比莫宝姝要聪明,没有将两人直接安排到一起,同时他又对宝姝信心十足——没有人能拒绝热烈的篝火下,那样闪闪发光的少女宝姝。
第54章
再说回莫宝姝,她对兄长的心思毫不知晓,或者说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她成功睡到许公子便成。
她隔着一个薛满,直勾勾地盯着许清桉。在晚霞与黑夜交汇的朦胧时分,他的侧脸轮廓清晰,桃花眼狭长,目光淡持,身形修挺,仿若一幅精致的剪影画。
汉人们有句话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莫宝姝觉得这位许公子便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而她,今晚一定要睡到他!
莫宝姝斗志满满,凑到薛满的耳畔,“许公子的酒量如何?”
薛满道:“少爷不好酒,想必是酒量普通。”
莫宝姝乐不可支,酒量普通才好,方便酒后做点什么啊。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无碍,我们北渚人特酿的琼秋酒温和顺口,喝再多也不醉人。”
“是吗?”薛满笑道:“那待会我也要尝尝。”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柴堆旁坐满了青年男女,大家热情高涨,呼喊着请莫穆尔点燃篝火。
莫穆尔起身,高举点燃的火把,朝众人喊道:“金秋已至,牧野之神会保佑我们稻谷丰收,猎物充盈,玄冬丰衣足食!”
众人跟着振臂高呼:“稻谷丰收!猎物充盈!玄冬丰衣足食!”
声声呐喊中,莫穆尔点燃柴堆。篝火熊熊燃烧,明亮的火焰成为夜中跳跃的精灵,照耀着每一张充满活力的年轻脸庞。
有几名穿着清凉的年轻男女走出人群,男子们身材健硕,敞襟穿着无袖衫,脸上绘着彩色图腾。女子们发饰繁丽,袒胸露腰,身材妙曼。他们拿着北渚的传统乐器,弹奏古老悠远的歌曲,随着篝火舞动吟诵,将气氛推得越来越热。
与此同时,美酒佳肴也陆续上桌。用古法酱料烤制的炙羊肉鲜嫩多汁,高粱酿成的琼秋酒醇馥幽郁,新鲜稻谷制成的麦饼香气四溢,刚从枝头摘落的柿子柔软滑腻。还有爽口的腌菜、绵密的烤栗、鲜掉舌头的鱼羊一锅烩……
吃多了冷硬的干粮,这一顿丰盛的晚餐胜似宫宴美味。银枭队和俊生等人坐在后头大快朵颐,连许清桉和薛满都食欲大增。
“等回到京城,我们也试试烤肉。”薛满吃一小口肉,抿一小口酒,满足地眯起眼,“最好是在冬日初雪时,在院子里支个棚子,用泥炉子煨上一壶酒,旁边再用燔炉烤肉。唔,肉得精挑细选,削成薄薄的一片,往上撒点丁香、胡椒和孜然,再刷一层杏浆……”
许清仿佛身临其境:飘雪如絮,枝头覆白,他们冒着寒意在院中围炉而坐,空气中是无处不在的烟火气息。他会用小刀片肉,她会兴致勃勃地烤肉,初时烤的肉不尽如人意,但以她不认输的性格,定会锲而不舍地继续尝试……
他的院落将充满她的欢声笑语,不复过往十五年的冷清。
许清桉饮了口酒,“如此甚好。”
莫宝姝注意到他唇畔带笑,见机举起酒杯,“阿满,许公子,我敬你们一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薛满见状也喝光了杯中酒,见许清桉没有动作,便道:“少爷,你安心喝,莫姑娘说这酒不醉人。”
莫宝姝附和地点头,“对,我平日喝完一斤,还能出门遛牛呢。”
许清桉依言喝光了酒,对薛满道:“你少喝一些。”
“难得嘛。”薛满笑道:“我再喝两杯,喝完两杯就不喝了。”
此时莫穆尔回到座位,也朝许清桉举起酒杯,“许公子,我敬你一杯!”
许清桉没有推辞,与他对饮了几杯。借着酒意微醺,莫穆尔开始谈天说地,从自由自在却动荡不安的北渚,到政通人和却充满教礼束缚的大周。从他们即便落籍,也与汉人们格格不入,只能选择偏隅一角的生存。从他们对丰衣足食的希冀,却要面对日渐衰微的现状……
在得知周边山林是因官府大肆砍伐而导致猎物锐减时,许清桉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没有与所属的县衙沟通过此事?”
“我们尝试过。”莫穆尔苦笑着摇头,“可你们汉人太难琢磨,明面上说好的事,转头却不肯承认。又或者今日跟这人说好,明日又换了个人来,几次过后,我们也便放弃了。”
“可见过他们的主事人?”
“我去求见过几次,但每次对方都有事。”莫穆尔叹气,“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要移寨才行。”
“你们人数众多,移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啊,但我实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莫穆尔抬眼,试探地问:“我见许公子博学多闻,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莫穆尔对他们的招待很周到,许清桉不介意还他个人情,“明日我会派人传信给当地县衙,请知县与你当面详谈。”
莫穆尔喜出望外,虽已料到许公子身份不凡,但他竟能这般随口地说安排他与知县会面?贵人,他绝对是望北寨的贵人!
他连声道谢,抽空朝莫宝姝看了一眼:宝姝,看你的了。
莫宝姝嫣然一笑,正要起身,却见那弹琴的俊朗青年站到她面前,微俯下身,深情地唱道:“我最美丽的姑娘,你的笑如艳阳,你的眸如星辰,你的身影盘旋在我的心间,叫我日夜思念,只想拥入怀间……”
有别于汉人的含蓄内敛,北渚人惯来大胆豪放,用直白的歌词表达热烈的情感。他们从不羞于表达喜爱,在篝火会时,年轻的单身男女会用歌舞向意中人表白,一旦对方给予回应,今晚便将拥有无与伦比的美妙。
安元驹边唱歌,边向莫宝姝伸出手。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意,他喜欢宝姝的古灵精怪,宝姝欣赏他的精壮勇猛。他等了许多年才等到宝姝满十六岁,他坚信宝姝也在期待今天,然而他伸出的手,久久没得到宝姝的回应。
安元驹的脸色渐渐变冷,他想起寨里的风言风语,说宝姝看上了借宿的那名俊公子……他冷厉地扫向那名姓许的汉人,一瞬后,他挫败地垂头:对方简直俊美得过分。
宝姝向来喜欢漂亮的事物,而她也配得起最漂亮的事物。
安元驹咬咬牙:宝姝开心就好!
薛满刚坐直身子准备看戏,便见那名青年低落地离开,莫宝姝则坦然地道:“我之前喜欢他,但现在有更喜欢的人了。”
哇,好直接,好任性!
薛满脱口而出道:“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有人追求吗?”
“不,我羡慕你直言尽意,爱憎分明。”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又没有多难做到。”
“你错了,很难。”薛满道:“许多人没有大胆去喜欢的勇气,更没有果断放弃喜欢的洒脱,他们终其一生被困在爱恨纠缠中。”
“你也这样吗?”
“我……我没有喜欢的人。”薛满茫然一瞬,心头涌上难言的苦涩,“即便有,我也不愿做这样的人。”
“那就对了。”莫宝姝潇洒地道:“不喜欢就拒绝,喜欢了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勉强和委曲求全,遵从内心的人生才畅快。”
薛满重重地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学习。”
“那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莫宝姝朝她抛了个媚眼,忽然站起身子,纤指在腰间一划便抽出腰带,再解开侧襟长裙,扬手抛往许清桉的方向——
许清桉偏身躲开,长裙落在了脚畔。
莫宝姝不甚在意,反而挺了挺胸膛。褪去长裙后,她上身只着一件荷花粉镶金边的抹胸,胸前绣着一朵盛开的并蒂玫瑰。下身则是轻纱长裙,裙摆处花枝缠绕,潋滟绮丽。她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胸前鼓囊,袒露的腰肢不盈一握。
她身姿婀娜,轻步曼舞,停在许清桉的案前。
“雄鹰天上飞,羊群草地走。我在高高的山坡上眺望,心爱的儿郎何时归。声声盼你归故乡,阿妹向你诉衷肠……”
她的歌声悠扬婉转,满是柔情绰态;她的舞姿翩跹,勾魂夺魄;她身后是熊熊篝火,为肌肤披上一件焰色的纱衣。
她灼热明媚,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却只愿为面前的俊美公子绽放。
——可惜,某人眼也不抬,顾自品尝案几上的美酒佳肴。
莫宝姝没有放弃,将身子摆得更柔软,神情放得更妩媚,歌中的情意愈加直白,“阿妹邀你度春光,春光奔赴芙蓉帐,账内夜销魂……”
——某人依旧岿然不动,仿佛突然哑了、聋了、瞎了。听不到,根本听不到。看不到,完全看不到。
莫宝姝又唱又跳了一刻钟,抛媚眼抛得眼角抽筋,仍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当下恼羞成怒。枉费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竟然比她的牛牛们还不知趣!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脾气,但莫穆尔严肃地对她唇语:不许得罪许公子。
莫宝姝郁闷至极,正想甩手离开时,余光瞥见其余人都迷恋地盯着自己。
她蓦又高兴起来,这么多的人都欣赏她,她又为何要为一个不欣赏她的人而难过?
她重新挂上笑容,步伐略略一转,朝薛满伸出手,“阿满,来跟我一起跳舞!”
薛满被她的欢乐感染,想也不想地伸手回握。莫宝姝牵着她靠近篝火旁,薛满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跟着欢腾的旋律与她同舞。
歌声高昂,裙摆飞扬,她与莫宝姝手挽着手,脚步轻快地跳跃,围着篝火婆娑起舞。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一明丽,一娇俏,如双生花般并蒂盛放。
其余的女子不再甘于围观,纷纷起身加入她们。她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转圈,火光照亮她们的笑脸,是那样的肆意鲜活。
这是独属于女孩儿们绽放的时光,望北寨的青年们为她们欢呼,俊生将小手拍得通红,银枭队亦在微笑欣赏。
不知何时,许清桉抬起头,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一抹身影上。她开心极了,面颊红润,杏眸笑成一轮弯月。即便舞姿生涩,她仍没落下任何一个动作,努力到整个面庞都在发光。在穿着清凉的少女中间,她的秋香色交领长裙显得如此突兀,却能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端着酒杯许久,忘了喝,也忘了眨眼。
莫穆尔见状心中有数,打趣道:“看来并非宝姝魅力不足,而是许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许清桉没有否认,既是事实,又何须否认?
随着少女们气喘吁吁地回座,望北寨的青年们又粉墨登场。他们跳着豪放又不失细腻的舞蹈,全方位展示男子气概和温柔,其中有一名青年特意停在薛满面前,脸上写满对她的倾慕。
嗯,薛满没空瞧,她正忙着跟许清桉说话。
“少爷,我的头好晕啊……”她扶着脑袋,神色娇憨,“转了太多圈,怕是脑浆都糊成一团了。”
“你醉了。”
“怎么可能。”她道:“宝姝说了,琼秋酒温和顺口,喝再多也不醉人。”
许清桉挑眉,别人说了她便信?真好骗。“累了吗?累了便回去休息。”
“不行,我还饿着呢,吃东西,嗯,多吃点东西。”她低着头,秀气地吃起东西,压根没注意到面前还站着个人。
青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觉得她像小猫一样温顺可爱。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想吸引的对象没有抬头,反倒惹来一道极具压迫的凝注。
青年的笑容僵在唇边,浑身汗毛直立,他确信自己再不走,便会深深得罪莫穆尔的这位贵客。
可爱的女孩儿到处都是……青年悻悻然地走了。
薛满专注地往嘴里塞东西,炙肉、柿子、麦饼、琼秋酒……
她一口气连饮两杯,还想续酒时,被一只修长亭匀的手拦下,“你不能再喝了。”
“可是我很渴。”她委屈地道。
“我带你回屋喝水。”
“可是他们还在跳舞。”
“他们跳他们的,我们回我们的。”
“可是我还想看啊。”
“回京城后你想看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