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单薄的肩上被披上了件氅衣,颜色鲜红,布幅宽大,将她身上原本的紫裙全部遮盖住了。
“王妃,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穿红色么?”披衣之人缓*缓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贴着她的耳畔轻吐气息。
整座楚王宅里能被称作王妃的自然就是舒青要,而也只有楚王李元珍能对她如此举动。
“妾不出门,随意穿着而已。”舒青要低着眼睛,将脸稍稍侧转,垂在身侧手却暗暗捏拳,“大王来是有事要吩咐妾么?”
李元珍淡笑,拨开氅衣,手掌在舒青要身上游走,自上而下,停在了她的腰窝,“王妃聪慧,我是来告诉你,倩儿今后不必在你跟前侍奉了,我另为她找了个好去处。”
和缓的话音却让舒青要浑身一颤,“倩儿自小跟我,你把她怎么了?!”
李元珍嘴唇微抿,退开一步,那只伸在舒青要腰间的手掌却猛然一提,瞬间掐住了她的脖颈,“舒青要,在南营州,我已经纵容过你一次了,这是在咸京!你看一看――”
李元珍强扭过舒青要的脸,指着西边皇城,不必遥遥,一眼就可见清晰的阙楼,“你怎敢坏我大事!”
舒青要雪白细腻的脖颈挣出青筋,却一嗤笑,斜睨着道:“你从来都知道我和姚宜苏的旧事,为何还要纳我为妃?我原也无缘再见他,可你偏又虚报重病,让姚宜苏远赴南营州,你这是在纵容我,还是为你自己苦心孤诣的大事下一步棋?”
李元珍的眼中闪过冷光,却反将舒青要放开了,“你虽心不在我,可女人的真心是最无用的,只要世人知道,你生得美丽,而且家世平常,便足够了。”
舒青要还是一笑,微微觑眼,似作端详:“李元珍,你蛰伏边州近二十年,看似事事低调,却不会随意低调。就如我的家世再平常,父亲也是一位言官,有谏奏之权,才能为你出面,阻止那位赵太傅暗中的动作。可皇帝若当真信他结党,又怎会留命不杀,反贬他去你的辖所呢?我只恐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李元珍听来却是气定神闲,甚至目露赞赏:“看来,我该封王妃为军师,若只留你在内宅虚度,岂不可惜?”
舒青要嫁给李元珍已有七八年了,一直是笼中的金丝雀,摆设而已,但像今日这般坦白的对话,还是第一次。她亦很是知道,李元珍此番回京,就是箭在弦上了。
“告诉我,你接近姚宜苏,到底要让他干什么?他只是一个医官,毫无实权,又能为你做什么?!”
“我确实可以告诉你,但你可能会后悔。”李元珍舒了口气,将眼睛转向宫城的阙楼,语意颇堪玩味,“你与他年幼相识,情深意笃,可你却在他家落魄之时嫁给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娶了妻,你以为他的心还和你一样,没变过么?”
姚宜苏娶妻,娶的是谁家的女儿,舒青要都很清楚,但确实不知李元珍这几句的意思。
李元珍回头瞧了一眼,轻轻哼笑:“我找他来,是敞开天窗说亮话。如今是我知道他的旧事,他亦心知肚明,但是他还是愿意效命于我,毫无惧怕。这就是因为,他先前为你苛待娇妻,甚至休妻,忽然悔悟,却发现有比他权高势大的人与他争夺,他岂不依附于我,各取所需呢?”
舒青要终究失了颜色,身体倚在柱上,缓缓滑了下去。李元珍跨去一步将她接住,嘴角扬起一笑:
“所以,你以后再也不必费心让贴身的人传书给他,他也不可能再接到你的信。”
舒青要眼珠微转,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你什么都和他说了,就连他父亲当年的事也……”
“王妃,慎言!”
第34章 约定
◎将军为人宽厚,在我心里就如同阿耶一样。◎
露微向来听谢探微说起家事,都是说父母如何,从未见他多说弟弟,至多是提过一句,弟弟是一直养在父母膝下的。所以,露微从不曾想过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可如今,她亲眼见谢二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便自然不能一看而过。按常理,兄弟自小聚少离多,感情不深不算稀奇,但明眼人见,都知道谢家父母忍心长子幼年离家,却没有同样对待次子,自是对次子有所偏爱。
然而,这受偏爱的人,就算不喜长兄所送的礼物,不好意思直说,事后也不至于当街丢弃。若要道理说得通,就只有一种可能:谢二郎之心不在于是否喜欢礼物,而实则是,不喜欢长兄。
虽然露微一时不能理解谢二郎的嫌恶从何而起,但果真这般,那此人当面说的那些亲近之言,自然也都是虚情假意。更要紧的是,谢探微本就疏远父母,而谢父耿直,谢母慈心,若弟弟每怀嫌恶,难免借故生事,令父母蒙蔽其中。
谢探微在家中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理清这些头绪,露微只是深觉无力。她不能向谢探微点破,去戳穿谢二郎的作为。因为这样只能令谢探微更加失望,而兄弟反目,骨肉相攻,更是一个家族的大忌。何况真有那一日,也难保谢探微能占得上风。
露微忽然也更加理解父亲的那番话了,父亲说谢家“人情何其复杂”,这还只是亲兄弟之间……
“娘子,醒醒,前面就要到了。”
露微将事情放在心里日思夜想,连着几夜都没睡安稳,只得在上职的路上闭目养神,然而脑子也静不下来,忽听雪信提醒,再一看天时,竟有些晚了。
“今天车慢了!”
她一边叫停,跳下了车,可雪信忙又跟去拦住,送上了一块饼Z,“车没慢,是娘子用早膳的时候发呆,也没吃两口。这个带上吧,饿着肚子怎么侍奉太子啊!”
露微既来不及多说,又看雪信拿的就是那天捡来的饼Z,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跑向了皇城。可偏是这着急的时候,到了城门下,竟又正好撞见百官散朝出来。
这下铁定是赶不上了,她只能乖乖让到一旁,低着头,嘴里暗嚼着饼,将剩余半块藏进了袖中。
然而,百官散朝并没有什么固定的队形,三三两两结伴,前前后后拖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散完。
“你看,这不就是赵太傅家的女学士么?”
“是啊,朱衣五品,比你我的品阶还高呢,哈哈……”
“你我就算混到了五品,也不如她能高驾伴君啊!”
等了一时,人还没走完,却有议论之声传入耳内,语意轻佻,让露微不禁生出怒意。
“你不必在意。”
嘈杂之中忽然飘来一句醇厚的嗓音,也像是对自己说的,露微抬起头,脸一转就看见了此人:
“杨……杨公子?”愣住的这一下,是因为露微认得他,但又许久不见了,他正是杨淑贤的长兄,不久前才调任吏部的杨君游。
杨君游欣然一笑,向露微拱手一礼,“赵学士,久疏问候。”
露微连忙还礼,也不在意那些议论了,“早听贤儿说起兄长升任,奈何露微家中多事,也不便登门恭贺,请杨员外莫要怪罪!”
杨君游从前和露微只是姻亲相连的关系,虽不算熟悉,但也深知赵维贞的贤名。此次回来,有杨淑贤这个通晓内情的小妹在旁,他便早就了解了。
“这从何说起呢?我只恐那时小妹未能照料周全,有所怠慢。”杨君游摇了摇头,脸上笑容和煦,“如今的一切赵家都担得起,但嫉贤妒能是小人本性,德高毁来更是世间常态,只要你不在意,就无人能伤你。”
露微其实也是一时之气,可杨君游一番安慰,真也让她如沐春风,“是,露微受教了。”
……
虽然迟了片刻,但露微抵达东宫时正赶上父亲的脚步,于是授课辅教一切如常。可是,等到出宫返家,露微忽然却被父亲问起,她便才知,连日的心神不宁早已露馅。
“阿耶,我知道轻重,不会在太子的事上怠惰。只是……”露微一时想说实话,可又怕父亲原不明朗的态度急转直下,直接断了这门婚。然则,又不免想起上回谢探微在城门等她,父亲似乎是默许他们见面的。
重新想了想措辞,露微问道:“女儿一直想问,阿耶是不是已经见过谢探微了?对他是何印象?我与他的事,阿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好呢?”
赵维贞大约猜着就是事关谢探微的,可也没想到女儿问得这么直接,略一忖度,道:“不论阿耶作何想法,谢家不来提亲,难道要阿耶去提么?”
露微哪里纯粹是为嫁人?只是父亲一日不明,她就两头生忧。经历谢二郎一事,露微深知谢探微“势单力薄”,她却没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时时去维护。她再觉无力,也不想干看着。
“况且,”不等露微再说,赵维贞又添了几分正色,“陛下才刚刚封你为女官,你的终身事,大约陛下也是要过问的,阿耶也不能这么快为你做主。”
“什么?陛下操心国政还不够,竟能有空管我?”露微万分不信,又觉得父亲的语气不寻常,目光虽直视着她,却似有微动,“陛下同阿耶说了吗?还是陛下觉得我和谢家不配?”
既见父亲提到皇帝,露微不免顺势想了宫宴那日皇帝的兄妹之论。谢探微还提醒过她,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难道陛下当时的意思就是存心提醒?
然而,赵维贞严肃地摇了摇头:“微微,不可妄议陛下!陛下堂堂君王,岂会有此言论?”
露微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迷惑:“那阿耶说陛下会过问我的婚事,又是从何说起?阿耶猜的?”
赵维贞目光一凝,抬手在露微额上轻点了下,正要继续开言,门外仆人忽然禀报:
“家翁,晏大将军来了,说有要事相商,正在客堂。”
晏令白还是第一次来赵家,虽然肯定不是找露微的,但她突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快将将军请到书房。”赵维贞离去的脚步匆忙,一句话也没有留给露微。
……
阍房草亭是进出家门必经之地,也不知晏令白要和父亲说多久的话,露微就安静在草亭里等着。倒还好,不过半个时辰,仆人便引着晏令白出来了。
露微立马小跑上前,遣开仆人先行了一礼:“将军之后若没有急事,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晏令白岂是没有看见露微早在亭中,走来的步子都是加快的,“好,你有事只管说。”
露微倒谨慎,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合适,不能站在门下说话,便伸手拉住了晏令白的手臂,将人往外头带去,“我送送将军。”
晏令白虽颇觉奇怪,但看着这孩子拉着自己,嘴角又不禁扬起。但等露微站定,回过头来,他便适时地敛去了笑意。“露微,究竟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你?”
这话也算问得准确,露微直接点了下头:“我想问将军,将军与谢探微的父母交情深厚,可也了解他家二郎的为人?”
晏令白却当真不了解二郎,也更奇怪露微的用意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关心起二郎了?你应该没见过他几回啊。”
露微顿了顿,交握的两手不觉用力搓磨,“若我告诉将军实话,将军能不能保守秘密?”
晏令白从露微的神色中感到了很深的忧虑,不禁也跟着担忧起来,“我答应你,你不要怕,只管说。”
露微是才刚生出的想法,也是新下的决断。只因为她觉得,晏令白是这世上最疼爱谢探微的人,也定比谢家父母更了解谢探微,必能事事设法维护。
很快,露微便把近日所有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谢探微在她面前伤心哭泣。而晏令白听来脸色也沉了不少,有难以置信的错愕,也有对露微之心的动容疼惜。
“我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想到一个,便是让他多回家去,常来常往,他弟弟便没有机会生事,也不至于挑到明面上,弄得家门难堪。将军可以多劝劝他吗?”
晏令白略皱着眉,目光深切:“自从上元节事后,敏识变化明显,沉稳了许多,尤其是在职分上用心。他写了一份建言书,将有关金吾的法令中诸多不合理之处一一列举,还提出了对策,经我呈送陛下后,得到了陛下的赞许。露微,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露微是能感受到谢探微的变化,也可见这关键时候,更不能让他为家事分心,“那将军更要多劝他了!”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晏令白向露微笃定点头,缓而舒了口气,眼中流露隐隐的关切:
“露微,那你自己呢?不要只操心敏识,也该自珍。侍奉太子职责繁重,可还习惯?累不累?”
露微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了,却没想到晏令白反问起她,不好意思起来:“都是阿耶授课,我就坐在那儿,也不用动脑子,我都觉得我是白拿俸禄,除了要早起,根本不累。”
晏令白笑起来,声音朗朗。可正此时,天公忽不作美,轰隆一阵,竟平地响起春雷。
露微冷不防的,惊了一大跳,立马捂住了耳朵,浑身瑟缩。晏令白见状,脸色一变,顾不上许多,只赶紧将露微揽到了怀里,扶着她退回了门下,“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露微原没那么胆小娇弱,只是这雷声毫无预兆,而且咸京的春天甚少打雷,即使惊蛰前后也是没有的。
“多谢将军。”露微赧然一笑,探出脑袋看了看天,果然比之前多了许多乌云,“恐怕就要下雨了……”
“娘子!”
露微想问晏令白是否等雨过了再走,可话说一半,门里突然跑来了乔晴霞,手里正拿着把伞。
“娘子,我找你半天了,在这里干什么?”乔氏刚站定,先一把将露微拉到了自己身后,目光扫回晏令白,暗藏冷光。
晏令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眼神越了过去,仍顾及着露微,“孩子,天气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再被吓到。”
露微并不觉二人有何异常,一笑点头,觉得晏令白是要走的意思,就从乔氏手里拿过了雨伞,“将军把伞带上吧?”
“不可!”
晏令白还不及说话,又是乔氏打断了,这个反应终于让露微奇怪起来:“乔娘,你是怎么了?为何不可?将军是来找阿耶的,是贵客,怎能如此失礼?”
乔晴霞是紧张着一时失言,却不能解释,瞥了晏令白一眼,佯作一笑,“哎呀,我是想说,将军必是骑马来的,伞用着不便,得去拿件蓑衣来!”
说着,乔氏便转回阍房取了件蓑衣,可递去时,晏令白却没接,眼睛还是望着露微:“露微,你放心,你所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快进去吧。”
露微便点头,还想致谢,晏令白却很快转身走了。马蹄声中,雷雨同下,她瞬间愧疚不已。
“乔娘刚刚不向将军见礼就罢了,要去拿蓑衣直接说便是,何必喊那一声?春雨寒凉,将军就这么走了,万一着了风寒又要耽误正事!好在将军不是计较之人,否则阿耶知道,岂不怪罪你?”
露微眼里一向看乔氏是长辈,并无主仆之分,从来也只有听她的话,可这一下真是有些无法理解,是
第1回 如此责问。然而,乔氏也无从反驳,就向露微赔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