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荷不知道自己在他腿上坐了多久,胸腔里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
直到外面的佟虹雁回来敲门,她感觉顾毅刃松开腰身上的手,赶忙起来整理衣服。
顾毅刃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慌张的表情。
其实她对自己还是有点感觉的吧?
顾毅刃站起来,伸手捋着苏柳荷的发丝,低声说:“我去开门。”
啪。
顾毅刃手放在把手上,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苏柳荷放下手:“你…?”
小脸蛋火辣辣的。
苏柳荷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有非分之想,这也太邪恶了。给了自己一嘴巴,感觉清醒了些,她坚定地对顾毅刃点点头:“开门吧。”
感觉到前路乌漆嘛黑的顾毅刃顿了顿,被气笑了:“好。”
佟虹雁进来看到顾毅刃,忽视微妙的气氛,先把顾毅刃身上的伤口检查一遍。
苏柳荷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好龌龊。这才是亲人关怀的眼神啊。不像她刚才,摸顾毅刃的皮肤比摸大团结都要激动。
她偷偷咽了咽吐沫,两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又下一道病危。”佟虹雁红着眼眶说:“你们先休息一下,你爸马上过来,让他守一会儿。也算尽到父亲的责任。”
苏柳荷差点又给自己一个嘴巴,顾孝文还在手术室,她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
顾毅刃观察她的表情,瞬间多变的表情一时让他拿不准苏柳荷对他的感觉。
佟虹雁听到走廊上有人过来,她出门看到小李提着餐盒,跟他们说:“你们先吃饭,我去找你爸。”
顾毅刃过来谢过小李,进到病房里摆放饭菜。
苏柳荷试着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早就跟他们联系上了?”
不管是跟小李、阿武,还是佟虹雁,他都很熟悉。
顾毅刃递给苏柳荷一盒米饭,坐在她对面说:“刚到京市就联系上了。顾司令亲自跟我见面,一起商定的收网计划。”
苏柳荷说:“什么收网?是对田中还是那个汉奸?”
顾毅刃说:“是针对京市潜伏数十年的敌特组织收网。田中和韩建都是其中之一,田中是内陆地区联系人,手上有他们的名单,这人非常难抓。他们是建国后最大的敌特组织,组织关系盘根错节,顾司令的计划庞大并涉及头等机要…我无法跟你提前说。”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会保证好你的安全,也没有想要把你当做诱饵。这次是他们提前行动――”
“做得对。”苏柳荷打断他的话:“千万别跟我说,跟我说了我肯定就招了。你知道的,我最怕痛。”
顾毅刃笑了笑说:“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在小塘村的泥沼里困了两辈子,终于解脱了。
“是啊。”苏柳荷感慨万千,顾毅刃这趟跟渡劫没两样。想到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顾孝文:“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顾毅刃说:“吉人自有天相。”说着给苏柳荷夹块小酥肉:“慢慢吃,等到后半夜咱们守着。”
吃到一半,苏柳荷忽然说:“之前在面包车上,你妈似乎把我当成你对象了。”
顾毅刃抬眸,不经意般问:“怎么说?”
苏柳荷难得不好意思:“就说了句‘你们处这么久也不容易’…我想了想,应该是顾孝文拿衣服过来被她误会了。”
毕竟人家的好衣服是要给儿媳妇的。
顾毅刃又给苏柳荷夹了块红烧带鱼,耐心地剔出鱼刺把白条鱼肉放在米饭上说:“回头再解释,反正我以后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咱们拉钩过的。”
苏柳荷分明记得是俩人说定都不处对象、都不结婚。不过大同小异,她点头说:“也行,免得这节骨眼上她胡思乱想。”
佟虹雁在走廊上吃了半碗饭,后面一个劲儿咳嗽。顾重甲还没过来,她又签下一张病危通知书。
苏柳荷陪着她坐在旁边,看着手术室的红灯一闪一闪,紧张的情绪又被提起来。
这已经是第五张病危通知书了。
顾毅刃被领到护士站抽血,医院的血浆告急。听说顾孝文身上的血换了三遍,肋骨断了、胳膊断了、大腿动脉也被挑开。
哎,他也是渡劫了。
苏柳荷给佟虹雁到了热水,佟虹雁饮了几口热水刚咽下去开始激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了。
苏柳荷想着顾孝文还会特意找她要大米糕,希望能让佟虹雁的身体好受点,归根结底还是在乎养母的健康。
她轻轻拍着佟虹雁的后背,想着清神米没有健体茶管用。要是能把健体茶拿来让她喝点,应该会舒服些。
顾毅刃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俩人眼神交汇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顾毅刃重新穿好军装,出去了一趟。
佟虹雁问苏柳荷:“他干什么去了?”
一个儿子在手术室,另一个儿子枪林弹雨中刚出来,她苍白着脸不希望再有任何闪失。
苏柳荷温声说:“他去给你拿灵药。”
佟虹雁被这个说法逗笑了,叹口气望着手术室的门说:“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
“可你刚跟顾毅刃相认,他刚刚有了妈妈。”
苏柳荷打断她的话,握着她的手说:“他从前过得很苦,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你跟顾司令一定要好好的,活得越长,他对家庭的遗憾越少。”
“你说得对,是我犯糊涂了。”佟虹雁笑着说:“我能感觉到他把你当成真正的家人。谢谢你陪伴着他。”
别的话佟虹雁没说,自从他们相认,顾毅刃到现在还没有叫他们“爸妈”。
苏柳荷低下头说:“我们是相互陪伴,从小塘村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佟虹雁说:“听说你是孤儿?”
苏柳荷“嗯”了声。
佟虹雁伸手揽着她抱在怀里晃了晃:“也好,我又多了个女儿。”
苏柳荷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半晌说不出话。
顾孝文挣扎在虚空中,面前黑洞越来越大,几次三番要将他吸走。
可他耳朵里能听到佟虹雁的伴随着哭泣的咳嗽声,还有走廊上苏柳荷与顾毅刃的担忧声、还有顾重甲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脚步声。
一切那么真实,那么不舍。
他使劲回头,努力向下伸手,希望漂浮着的意识能够有落脚的地方。黑洞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里面的呼啸声。
顾孝文的手微微颤抖,身体像是被注了水泥沉重不已。
苏柳荷忽然惊醒,忙跟顾毅刃说:“他的手动了!”
顾毅刃从窗边走过来,发觉顾孝文想要抓住什么,他干脆握住顾孝文的手,低声说:“我在。”
顾孝文感受到一股力量,迫使他远离渗人的黑洞。眼前的金色光芒骤亮,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被高大的军人牵着手,从一群孩子的殴打中走出来,站在一位温婉高贵的女士面前。
他有了爸妈,但总觉得那不是他的家。他惶惶不安,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真正的顾家血脉撵出家门流落街头。
后来他们死了,家更成了虚无的幻影。他期望得到别人的爱,为了让自己有价值,不断地掏空家产,等待他的却是一连串的欺骗和背叛…
他回头看了眼,黑洞里有个年老沧桑的他躺在桥洞下,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不是我!”他有父母的爱,他有兄弟的爱!
顾孝文猛地坐起来,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医生!顾孝文醒了!”苏柳荷往门外跑,隔壁休息的佟虹雁与顾重甲一下醒过来,俩人疲惫不堪地来到病房里。
顾孝文剧烈咳嗽起来,马上被护士推走做检查。
“他被打断三根肋骨,有一块断骨插在肺管里我们不能轻易取出,很容易破坏肺叶,造成他窒息死亡,必须三天内进行换肺手术。”
大腿动脉的失血被止住,顾孝文的腿上捆着宽厚的军用止血带。他被推进检查室迟迟没有出来。
“断骨不见了!”里面检查室的医生惊喜地说:“全身照过光片,没发现断骨的痕迹。一般来说,五毫米的大小一定会被检查出来。”
顾毅刃转头回到病房,垫着纸巾从垃圾桶里翻出顾孝文吐血时用过的手帕。
苏柳荷蹲在他旁边,俩人从黑色血痕里发现一个细小的挂在手帕上的碎骨。
站在身后的小护士感叹道:“他是真命大啊。”
顾孝文从手术室出来,勉强保住生命体征。等着外请的专家过来进行危险性极高带有排异反应的换肺手术。
即便专家有了着落,还得寻找肺源,基本上三天的时间是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肺源。
可顾孝文偏偏化险为夷,咳了几声后,从检查室出来,眼睛都睁开了。
护士推着一车的点滴要给他注射,顾孝文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毅刃说:“我听见你叫我。”
顾毅刃说:“先别激动,你还没过危险期。”
顾孝文乖顺地躺下去,合上眼喃喃地说:“大师算的真准。”
苏柳荷闻言问:“那位大师到底是什么人?”
顾毅刃也皱眉说:“回头我们见见。”
顾孝文没别的意见“嗯”了声后,浑浑噩噩的要睡着了。
“他怎么样?”顾重甲浑厚的声音一出现,顾孝文瞬间睁开眼:“爸!”
顾重甲走过来,低头审视他的情况。
顾孝文见到顾重甲,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顾重甲叹口气,大手拍了拍顾孝文的肩膀:“好样的。”
顾孝文趁机说:“爸,你跟妈还会爱我的对吧?”
顾重甲觉得肉麻,板着脸说:“好好说话。”
顾孝文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我、我没想过要伤害弟弟!”
佟虹雁赶过来推了顾重甲一把,顾重甲低声说:“我相信你。好了,快去休息。护士还要给你插氧气管。”
苏柳荷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原来顾孝文这么缺安全感呢。经过这一遭应该能放下心吧。
“韩建的兄弟已经被押送过来,你们有空去看一眼。”顾重甲撩开袖子看眼时间。
苏柳荷一眼看到他手腕上戴着顾毅刃的那块手表!
顾毅刃发觉她的视线,凑到她耳边说:“是他们夫妻俩的定情信物。”
苏柳荷恍然大悟,那的确要还给他们。这下佟虹雁和顾重甲能安稳的过日子了,儿子和手表都回来了。
顾毅刃带着苏柳荷往楼下走,边走边说:“等一下你别冲动。”
苏柳荷还没理会他的意思,等看到半疯铐着手铐由十多名战士押送到她面前,需要她指认时,苏柳荷傻眼了。
“他?”
顾毅刃说:“他就是当年把我掳走的同伙之一。假冒顶替部队警卫连的人,在顾司令身边潜伏七年。他把我扔到狼堆里后,失足摔坏脑袋。清醒的时候恢复了部分记忆,以为自己真是顾司令身边的警卫员。”
苏柳荷气得小脸红彤彤的:“我还当他是好人!怪不得教你武术还保护我,他这个坏蛋居然以为跟咱们是一伙的!真是坏人自有天收!”
顾毅刃笑着说:“韩建就是他弟弟。兄弟俩人是彻头彻尾的汉奸。”
苏柳荷气得发抖:“我出来前身上只有一张整的大团结还给他了!他太让我失望了!”
她趁着半疯被押着,冲过去要踹他。
顾毅刃眼疾手快地捞起她,轻车熟路地扛起来,不顾苏柳荷疯狂地蹬着腿。
顾毅刃哭笑不得地说:“别激动,就当做交学费,我不想欠他的。”
苏柳荷想了想说:“也是。”
她拍了拍顾毅刃的肩膀,顾毅刃硬是走到医院大门里面才放开她。
“瞧你小暴脾气。”顾毅刃失笑道。
苏柳荷回头看了眼,半疯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
“找打!”苏柳荷话音刚落,又被顾毅刃捞起来。
苏柳荷蹬着腿下不来,又怕扯到顾毅刃的伤口,气呼呼地被带到楼上去。
“陆团长上次给我送录取通知书时发现他有些眼熟。”顾毅刃走上三楼,把苏柳荷放下来说:“没想到他们隐藏的这么深。”
苏柳荷说:“那刘家父子和夏书记他们呢?”
顾毅刃说:“刘家父子的尸体在山里发现,被半疯处理掉了。夏书记已经被抓捕,已经在审讯室里。”
不用说,这些帮着看管顾毅刃的人,全都不是无辜的。
***
两个月后。
树上夏蝉进行着最后的嘶吼,疗养院里放暑假的小孩正在用小网子捉它们。
天气早晚转凉,秋风将至,岁月静好。
顾孝文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能够坐起来吃饭说话。
他胸前和手臂上的石膏即将取下来,每天躺在床上像躺在钉子上,怎么也躺不住了。
顾毅刃接上苏柳荷过来看望他时,他还在跟顾重甲讨价还价。
是的,他现在有胆量跟顾重甲讨价还价了。
“爸,你说我这样算不算立功?能不能被特招入伍啊?”
顾重甲接连审讯,从那日后没一日休息。可他脸上反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他低沉地说:“你还要进部队?身边全是敌特人员你都没发现,你觉得能让你进部队?”
苏柳荷进到门口听到突如其来的话,转过头看向顾毅刃。
顾毅刃放下水果篮,低声说:“佟健和周华安也是敌特成员。佟健早年被掉包,他父母居然没发现。后来到了京市自然融入到顾毅刃的圈子当中。”
苏柳荷这些天都在震惊中度过,以前从没觉得特务会在身边这么近。
“怪不得他要撞你,啊,还要找我去吃饭,原来真是不安好心。”
顾毅刃推开门说:“对,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跟我以外的人吃饭。”
苏柳荷:“…别吓我啊。”
顾孝文忽然来了句:“跟我可以啊。我经过组织检验了啊。”
顾重甲转过来,苏柳荷乖乖地叫人:“顾叔叔好。”
顾毅刃不至于敬礼,但也是客客气气地说:“顾司令。”
苏柳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重甲和顾毅刃俩人达成某种默契,并没有多大反应。
顾孝文傻乎乎的说:“怎么不叫爸啊。”
顾毅刃走上前弹了弹他的输液管说:“是不是还能再快点?”
顾孝文忙说:“别别别,这针打的手背疼,你看昨天都青了。”
苏柳荷走过来看了看:“小意思。”
顾孝文抬抬下巴说:“诶,你知道佟健和周华安不对劲吗?”
苏柳荷也是刚知道的,佯装老成地说:“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不跟他们吃饭。你还非要我去,你是不是傻。”
顾孝文望着病房天花板说:“原来就我不知道啊。看来我真不是当兵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