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三鲜包子放在屋内暖炉上温着,等洗漱完正好热透,吃了就能去上班。
三鲜包子是顾家老保姆的拿手绝活,也许是亲人之间胃口差不多,顾毅刃回去以后很喜欢吃。苏柳荷庆幸他能够找到父母,也喜欢顾家的温馨氛围,唏嘘着望着简陋朴素的小屋,的确不能被称为家。
羡慕之余,她不知道自己生在父母双全的家庭会多么幸福,在亲人的环绕下应该不会患得患失吧。
好在她还有顾毅刃,同甘共苦出来的孤儿伙伴。听说在福利院,那些孩子们都会相互称做兄弟姐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顾毅刃给她的生活带来强有力的安全感,苏柳荷知道他不会离开。只要他在,她就踏实,永远不会成为孤零零的人。
地上有积冰,她不骑自行车,就提前十分钟出门。
遇上金豆儿牵着刘燕的手去上学,扯下口罩对她喊道:“花仙子生日快乐,希望你有多多的糖吃!”
“现在就给你糖吃。”苏柳荷笑盈盈地裹着围巾,穿着女士军大衣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说:“谢谢宝贝呀。”
冰天雪地里,她走到单位被里面的暖流刺激的哆嗦。
年根下边,他们也忙起来。不少制新衣服的要来买布料,不同秋夏季节,大家喜欢买昂贵的的确良,这时候来的都是要买棉布料的。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去隔壁柜台买毛料。
她先烤了烤火,把水缸放在暖炉上。而后解开围巾见到胡芳芳,笑着说:“早呀,芳芳。”
胡芳芳跟她说过好多次,她岁数大一岁要叫芳芳姐,苏柳荷觉得叫姐生分,不如直接喊名字亲切。
胡芳芳不觉得跟同事需要亲切,每次都要纠正她:“叫芳芳姐。”
苏柳荷装耳背绕到柜台里,打开记账本把今天预留的布料裁剪出来。这些有的是关系户,有些是厂里领导自己留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这也没办法。
苏柳荷身上穿着毛坎肩也是跟毛料柜台换的布料,没花布票。等到毛料柜台到她们柜台换,也不需要布票,这都是隐形福利。
“小苏同志,你来。”吴组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对苏柳荷招手,满眼笑意。
苏柳荷把军大衣塞到柜台下面,穿着湖蓝色毛坎肩走过去:“吴组长,什么事?”
吴组长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说:“瞧瞧你的身条就是好看,我看着比话剧团的台柱子都有气质。手艺也好,这毛料普普通通的,穿着你身上就跟大明星似得。”
苏柳荷前阵子立功了,京市个人三等功,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厂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她帮助央区部队剿灭敌特组织,差点被灭口。
吴组长问过几次,苏柳荷都以敌特组织影响恶劣,需要对事情保密为由好不透露,引得吴组长越发觉得她深藏不漏,是个能人。
苏柳荷的个人资料她都要翻烂了,等到今天苏柳荷过生日,作为顶头上司不收苏柳荷的礼物,反而提前准备一盒精致的果脯送给苏柳荷。
“见你老带水果来吃,这个果脯是水果做的,是老字号鸿食楼的。里头有金丝蜜枣、黄杏脯、蜜桃脯、山楂脯,经常吃的还有苹果脯和梨脯。你回家慢慢吃也好,放在柜台里磨牙也好。”
苏柳荷不好收她的礼物,别人的就算了,那是纯当生日礼物给的。吴组长给出来的,像是人情债啊。
胡芳芳其实也准备了礼物,她为人不好相处,以为苏柳荷漂亮娇气也不好相处,不想苏柳荷很好说话,平时有事搭把手都没二话。知道苏柳荷过生日,她便把自己绣的小香帕送给她一条。
“生日快乐。”
苏柳荷接过小香帕,看到上面不像别人绣着梅兰竹菊,胡芳芳绣了头活灵活现的小奶象,翘着长鼻子掂着前脚,越看越可爱:“谢谢你,我太喜欢了!”
吴组长在边上赔着笑脸说:“你也把果脯收好啊。”
李英子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过来,嗤笑了声说:“哎哟喂,这是多大的人物啊,公开受贿?”
苏柳荷背对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扯着甜蜜蜜的笑脸说:“你最近挺好的?”
李英子怔愣了下:“关你什么事?”
苏柳荷说:“别人事你也没少操心呀,你也该多管管你自己,大小便可还正常?”
话音落下,胡芳芳噗呲笑出声。
“你才老到憋不住屁。”李英子三十多岁,脸色难看地说:“你想跟我打架啊?!来,你看我怕你不!”
苏柳荷还是那副假惺惺的笑脸:“李大娘啊,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说你眼神不好,成天对着顾客翻来翻去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不好使了呢?”
“李大娘”这种称呼就是刺激李英子的,刘燕跟她差不多大,苏柳荷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欢畅了。
果然“李大娘”三个字刚说出口,李英子已经撸袖子要往上冲,被吴组长挡在中间拦住。硬生生听完苏柳荷讽刺的话,她跳着脚说:“别以为组长巴结你我就怕你!非京户有什么好N瑟的,过不了两年还得回农村老家当泥腿子去!”
吴组长脸上难看,吆喝后面站着的人过来拦着。
外面玻璃门打开,从棉门帘缝里钻进呼啸的北风。
“我可不知道一个京户能让人有这么大的优越感。”顾孝文站在门口拿着资料,跺跺鞋面上的雪说:“苏柳荷同志,正好你在,过来把材料提着吧。”
顾孝文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长到脚踝的毛呢大衣,围巾也不好好系,搭在脖颈上。脸上冻得要没血色了,还站在门口装。
好在也没傻过头,说完话便走到火炉前烤了烤手:“来啊。”
苏柳荷哒哒哒跑过去问:“什么资料呀?”
顾孝文大声说:“调户口的资料!等你有空安排时间回老家把户口调过来,先落在厂区集体户口上,算是成了正儿八经的京户。咱们到时候再看看,谁还拿户口说事。”
“嘿,这来得巧啊。”苏柳荷拿着资料看了看,跟当初工作调配的资料差不多,就是上面学历有点扎眼:小学毕业。
苏小学生高高兴兴地拿着资料收好,转头说:“G,晚上一起吃饭啊。”
顾孝文说:“地方都找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小毅晚上来接你下班,这个单你买定了。”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小意思。”说着拍拍兜:“最近烧兜呢,总想花点。”
“那可好。”顾孝文哈哈笑着。他还要帮着佟虹雁办事,与吴组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顾孝文走后,苏柳荷抱着胳膊望着隔壁隔壁隔壁的李英子,远远地说:“京户啊,了不起哟。”
李英子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这个破嘴说什么来什么。她拿起抹布使劲擦柜台,再说不出别的。
胡芳芳不咸不淡地说:“恭喜啊。双喜临门。”
苏柳荷说:“晚上一起吃饭?”
胡芳芳摇头:“还有事。”
苏柳荷也不强求:“行。”
吴组长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巴不得挤到苏柳荷的圈子里去,苏柳荷偏不邀请她,跟顾客有说有笑,忙到下班。
顾毅刃在学院做了一番思想准备才来接苏柳荷的。
冷静克制好多年,他不能功亏一篑。打定主意后,坐车来接苏柳荷。
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苏柳荷望着门口停着的吉普车,手心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回忆起牵手的场景,还是又不对劲了。
吴组长见到接人的车来了,殷勤地说:“小苏呀,你先走吧。顾客没多少,我来帮你站柜台。”
苏柳荷不领情地说:“也就二十分钟,不用提前走。”
她虽然娇气但面对工作还是认真的,不是迟到早退的人。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有点想要整理心情的缓冲。
顾毅刃穿着军大衣,帽沿下的他看不清表情。他站在车外,飘飘摇摇的雪花中,透过大玻璃窗静静地望着与顾客说话的苏柳荷。
苏柳荷帮顾客叠好棉布料,递给对方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外面的顾毅刃。
他挺拔坚韧的身影,在漫天的雪花中多出几分苏柳荷无法言喻的旖旎。她的心急剧跳动着,连忙低下头。
墙壁上的大挂钟响了五声,第五声落下后,顾毅刃推开销售部的门,安静地看向苏柳荷。
苏柳荷抱着大衣走到门口,顾毅刃顺手接过来替她披上,打开车门。
吴组长在柜台后面看的真切,与胡芳芳嘀咕说:“她到底跟早上那个毛呢好,还是这个俊后生好啊。我觉得要是我肯定选俊后生。大高个,人也美,光看一眼就知道腰上全是劲儿。前半辈子吃素,后半辈子修床,哈哈哈。”
胡芳芳冷漠地看她一眼,拿起自己的小皮包往肩膀上一挎:“可惜你家的床从来不用修,这些年螺丝都是好的吧?”
吴组长一愣,恼羞成怒道:“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胡芳芳说:“我不像你,总想着干。”说完,留下气急败坏的吴组长,施施然地推开门走了。
苏柳荷坐在后座,从没觉得后座这么挤过。也许是冬天衣服穿得太多,她和顾毅刃的腿难免有接触。顾毅刃的腿又长又直,遒劲有力。即便隔着布料,苏柳荷似乎能感受到上面传递来的温度。
原来男人也可以成为尤物啊。
咚!
苏柳荷抽筋似得,往车窗上撞了一下。顾毅刃赶紧伸手隔着,诧异地说:“晕车了?”
“睡着了。”苏柳荷揉揉脑门,她其实只想把脑袋里的鸡蛋黄撞走。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抽自己小嘴巴子吧。
气氛还是有点微妙,前面开车的司机苏柳荷不认识。一车三人谁都不再说话。
这种气氛让苏柳荷觉得窒息心慌,她咽了咽吐沫,没话找话地说:“今天顾孝文给我资料准备调户口了。”
顾毅刃说:“他跟我说了,程序有点复杂,拜托他帮忙跑一跑。光盖章就得十二个。你要是不着急,等我放假陪你一起去办。”
苏柳荷知道跑这种手续最快的方法就是得有人。她点头说:“行,正好我也想看看宋姑娘她们怎么样了。回头买点礼物过去。”
顾毅刃又说:“今年在大院里过年?”
“行呀。”苏柳荷不用他说也知道,她作为顾毅刃的“对象”,独自在京市过年肯定不行,她得去顾家露露脸,而顾家气氛也是她喜欢的,没什么好拒绝。
回头过完年佟虹雁身体好了,再跟她道歉坦白,先让人把年过好再说。
顾毅刃笑了笑,往后靠着眯上眼睛。
苏柳荷等了片刻,转过头看他的面部轮廓。不得不说他长得真好,轮廓分明,还有紧致的下颌线,剑眉薄唇,眼神有光…
苏柳荷猛地转过头,裹着军大衣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感觉她的视线,顾毅刃没多想以为她有话说。然而发现她痴痴的视线,心脏错跳一拍。
苏柳荷害羞了,她又不对劲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川菜馆。政策哪怕放松许多,自体经营的买卖人还是怕出问题,把馆子开在巷子深处,印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
顾孝文在包间里慢慢喝茶,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爸妈和自己要送的礼物。
“你们总算舍得来了。”顾孝文跟服务员招手:“快拿壶热茶来,让厨房把菜做上吧。那个长寿面千万不忘记了,要你们家老板亲手做的,一根不能断啊。”
苏柳荷被屋里的暖气一下逼出汗,顾毅刃在旁先帮她挂上军大衣和围巾,再把自己的军大衣和军帽挂起来。
顾毅刃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物说:“上菜之前,我代表顾家小洋楼的顾老先生和佟女士,还有我自己,为苏柳荷同志送上诚挚的祝福。生日快乐啊。”
“谢谢你呀。”苏柳荷眉眼笑得弯弯的说:“你还满洋气的嘛,知道礼物还要包起来。”
顾孝文美滋滋地说:“拆吧,弟妹。”
这声“弟妹”不知有意无意,听得苏柳荷眼皮直跳。
“派克钢笔,我爸送的,有品位吧。外面的笔筒是纯银的,你看笔帽里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
苏柳荷眯着眼看了看,跟顾毅刃说:“G,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说完,苏柳荷乖乖闭嘴了,因为看到别的字了。
顾孝文没拦住,顾老先生让人在上面刻个永结同心…
苏柳荷连忙把派克钢笔塞给顾毅刃,没发觉他眼神里的笑意。
“我妈的更好。”顾孝文见苏柳荷已经拆开了,介绍说:“这是雪印勐海七子饼,珍品啊,想当初我爸就靠着七子饼成功娶到媳妇的。现在给儿媳妇也是一种传承了,哈哈。”
苏柳荷听过勐海七子饼,在从前的海外拍卖会上。一块茶饼卖出七位数,她看着都仇富了。
苏柳荷拿着礼物的小手开始抖,这是礼物吗?
这他娘的全是债啊债!!
她拿什么还啊!
顾孝文瞅着她的脸色,哼哼了声。让他们欺骗他,还以为早就处上了。这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现在全家总动员,你就自求多福吧。
外面服务员陆陆续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进屋,苏柳荷看不到背后顾毅刃憋着的笑,苦哈哈地说:“麻烦你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顾孝文说:“别急呀,我的你还没看呢。”
苏柳荷垮着小脸说:“放马过来。”
顾孝文从身后拿起一幅画筒,递给苏柳荷说:“虽然你学历不高,但是我觉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小学生也可以受到熏陶嘛。这幅画拿回去挂好啊,一百元一尺求来的。”
苏柳荷在茶几上摊开画卷,觉得一百元一尺的画也不是不能承受了。
很快打开画,她又觉得承受不起了,甚至想要暴起。
顾毅刃见她疯狂地卷画,下一秒就要往顾孝文脑袋瓜上招呼,赶紧拦着她,忍着笑说:“大不了不挂了就是。”
“这是挂不挂的问题?”苏柳荷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指着顾孝文的鼻子说:“送子观音啊!这个是送!子!观!音!!”
谁家好人过生日给人送子观音的啊!
苏柳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感觉有点缺氧。
顾毅刃觉得再这样下去媳妇要没了,给顾孝文使眼色让他先上桌。自己坐到苏柳荷旁边从兜里掏啊掏。
苏柳荷麻着小脸说:“又是什么?”
顾毅刃掏出表盒,打开递给她:“这是上周全国军校练武比赛得的手表,我想送给你。”
苏柳荷都要喜极而泣了,总算有个正经礼物。
棕色皮革的手表,精钢制作、细节满分。表盘里面也有一串编号,苏柳荷惊喜地说:“01001?”
顾毅刃说:“得了全国比武特等奖,编号按照排名来的。”
苏柳荷惊喜不已,她知道顾毅刃为了比赛付出不少心血。有时候过来看她,身上还会有轻伤。
她发自肺腑地说:“小毅,我真的为你骄傲!”
顾毅刃目光柔和,想起顾重甲给佟女士的那块定情手表,认真地说:“以后我会给你换更好的手表,不会比顾司令那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