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她随即看向殿外。
  禁卫在周遭严密值守,乌衣巷众人也未有异色,似乎她刚才看到的情形,只是一瞬间眼花的错觉。
  收回目光时,忽然发现秦淮舟看着她,但又欲言又止的。
  “你想说什么?”难得看到他有如此神色,倒是让她好奇,他之后究竟会说什么。
  秦淮舟语气稍淡,“没什么,苏提点如今官运亨通,想来很快就能服绯。”
  席间有宫人随侍在侧,或是替他们斟酒,或是将一道道菜肴夹到他们手边的碟内,距离虽不近,但说话声难免会落入他们耳中。
  苏露青了然,转头向殿内舞乐看的时候,不经意扫到秦淮舟的眼眸,殿内灯火灿灿,他眼中映着通明灯火,流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采。
  不过……
  他不说,她倒是突然想问。
  如今宴上其乐融融,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会随着这样的环境放松。
  看情形,那页卷宗已经被他撕下一段时间了,新鲜的线索就要立即去查,说不得现在他就掌握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消息。
  不如趁着这会儿,他心神不定,她趁机出招,问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想着,在宫人又要替他们夹菜时,她稍稍抬手,止了宫人的动作。
  这时候有伶人连翻数个跟头,翻到殿中,热烈鼓点随即敲响,一开始就紧张昂扬的节奏,立即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急促的鼓点也天然牵引住众人的心绪,此时不论脑海中思索着什么,都会时不时被伶人的表演吸引,下意识投去目光。
  就是现在。
  苏露青拿起案上公筷,随意拣了一样菜肴夹起,搁到秦淮舟面前。
  这一幕刚好被元俭看到。
  热闹席间,年轻的臣子相处融洽,看夹菜的动作,自然又亲昵。
  元俭看着座下这一对璧人,欣慰的和身边的孟殊说:
  “苏卿和秦卿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这桩婚事,朕还真是做对了!”
  孟殊顺着他的话也看过去。
  看到苏露青夹过菜后,秦淮舟也面容柔和的牵起唇角,抬手正替爱妻捋顺鬓边散落的碎发。
  这才也放心的笑叹道,“陛下慧眼,没有看错人。”
  然而在无人察觉处,苏露青借着给秦淮舟夹菜的机会,挨近他一些,冷声质问,“那页卷宗,你撕的?”
  秦淮舟抬起手,假意温柔的整理“爱妻”鬓发,借着衣袖的遮挡,同样冷笑连连,“那把钥匙,你偷的?”
  苏露青:“是你自己没有收好,我不过是将险些掉出的钥匙拿稳了些,”
  秦淮舟:“嗯,我敲门了,你不在,事急从权,只好先提前借用一下,再来请罪。”
  互相得到对方肯定的反应,两人同时扭过头。
  虚伪!
  胆大包天!
  伶人的鼓点急促昂扬,不愿公之于众的话和着鼓点次第传到耳边。
  “屈靖扬的东西如今都在靳府,即使拿了钥匙,也是无用。”
  苏露青转回目光,笑意未及眼底,“想骗我交还钥匙,这个理由,太过儿戏了吧?”
  秦淮舟缓声道,“我的意思是,即使你有办法潜入靳府,也未必找得到能用它打开的锁。”
  “什么意思?”
  苏露青略一思索,“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东西已经在大理寺了吧?”
  秦淮舟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向伶人那边。
  在伶人的对面,坐着御史台的一干人,里面并没有靳贤的身影。
  之后才接着道,“今日千秋宴,靳贤以热孝在身、恐冲撞龙体为由,告罪在家。
  听说他命人在府中收拾出一间空屋,专门放置屈靖扬的遗物,这两日,他都在那间屋子里,睹物思人。
  屈靖扬真正的尸身被他领回,他只要稍微查查,就知道缺了什么,恐怕那些东西,即使没有钥匙,也已经被他找过一遍了。”
  “所以,”苏露青肯定地道,“必须有钥匙才能打开的东西,在大理寺。”
  秦淮舟眼眸微垂,浓长睫羽挡住两旁照来的灯火,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半晌,道,“既然如此,苏提点还要做无用功?”
  苏露青一哂,挑眉看他,“哦……原来是威胁。”
  她直直看住他的眼睛,审视的目光比灯火更亮,“你既然说了这么多,只为让我放弃钥匙,我想,关键还是你打不开那东西。”
  靳贤既然把自己关在“遗物”房中两天,说明他已经将能打开的带锁的东西全都开过了,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所以才会让长安县衙继续整理屈靖扬用过的“遗物”,送到靳府。
  而大理寺拿到了一样东西,却迟迟没进展,说明那样东西除了用钥匙,寻常方法很难打开。
  “……开明坊田的田产主人,有些值得深交。”
  秦淮舟换了个话题,迂回深入。
  在伶人逐渐弱下去的鼓点里,他拦起衣袖,执公筷,夹了一块精巧的红酥给她。
  借着这番动作的掩护,飞快说道,“开明坊内外泾渭分明,若想与这些田产主人打上交道,唯有在田里下功夫,结识他们的庄头把式,否则,任何生面孔出现,都会打草惊蛇。”
  苏露青执壶替他添满杯中酒,“秦侯这一招慷他人之慨,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田产主人名单是从她这儿拿的,想要她手里的钥匙,又放出这等甜头儿。
  “真是没有诚意啊。”她表示拒绝。
  酒杯握在秦淮舟手中。
  今晚宴上饮的是蒲桃酒,杯是夜光杯,执杯的手如玉,酒液倒满时不慎洒出一些到他手背,玉色晕染酒红,被刺目灯火晃过,润而又润。
  握着夜光杯的手紧了紧,如玉指骨稍稍泛白。
  满杯酒盏被稳稳端起,秦淮舟饮下几口酒,唇边沾染一抹酒痕。
  杯沿离唇,掩住酒杯的衣袖却未放下,他动作顿住,似在回味酒意,话音低低的传出,“我的那块田,曾与屈靖扬有关。”
  屈靖扬这个名字,当即引来她的兴趣。
  “这块田,我要一个名正言顺出现在其中的身份。”
  田是秦淮舟以富商裴郎君的身份买下的,自然也只有裴郎君的“家人”才能名正言顺连上关系。
  秦淮舟眸光微凝,这样一来,她必然也要时时前去开明坊,但坊中能追查的线索只有那么多,必然会有被她先手的可能。
  “如何?”
  苏露青看他眼中的为难挣扎之色明显到藏不住,兴致盎然,这次甚至替他夹了一块缠花云梦肉。
  “如何选择,全看大理寺想何时结案。”
  这话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他手里,实则……
  秦淮舟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是威胁啊。
  正思忖间,忽见殿外划过一道火光。
  火光如流星,“嗖”一声直奔两仪殿而来,速度之快,仿佛天边落星。
  “护驾!!”
  殿外禁军冲进殿内,堪堪挡住那道火光。
  流火撞在盾上,声音有些脆,随即火星四溅,掉在殿内青砖上,在砖石上熏出一块黑色。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
  元康健和孟殊一左一右护住元俭,俱是惊魂未定。
  “陛下可有受伤?”
  禁军统领随即进殿,抱拳请罪,“末将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苏露青已经起身,往之前那流火掉落的地方走去。
  近距离查看,那东西像是一只箭簇,飞来时或许是箭簇沾了火,又因为速度快,在夜色里看着就像天边坠星。
  但这火又不似寻常火油,箭簇不过拇指大小,其上携带的流火竟带着要把砖石烧出个窟窿的架势,熏黑之处隐约有浅浅凹痕,指尖触在凹痕上,随即感到一抹灼人的刺痛。
  她飞快的收回手,见指尖泛红,像是灼伤。
  上首的元俭已经平复过心情,问过禁军统领殿外的情况,并未立即治他的罪,而是看向苏露青这边,“苏提点,可看出什么了?”
  苏露青起身,恭敬回道,“陛下,此物只是箭簇,只因沾了火油,射出以后才会被人误以为是流星。不过箭簇寻常,火油……似乎不是寻常火油,下官不太清楚军中是否有此种火油,还需请大统领一同查看。”
  元俭朝禁军统领厉温使个眼色,厉温连忙过来查看,然后飞快回禀,“陛下,箭簇上沾的火油与军中火器相似,箭簇上没有标记,像是私铸。”
  千秋节上有人私铸箭簇,用与军中火器相似的火油涂抹箭簇,射到宫中……
  苏露青将箭簇上的火油擦去一些,忽然注意到被火油遮盖的地方,似乎露出一些刻痕。
  “这上面有字。”
  箭簇凑到灯下,借着灯火光亮,看出上面的小字。
  “天星摇,世出妖。”
  是天星谶流言的那句谶言。
  天星谶原本只在民间悄然流传,朝中虽有耳闻,但并未有人当真,只将其视为“非大雅之言”。
  这是第一次,天星谶言以夜落流火的方式,公然出现在朝堂之上,甚至,明晃晃落在皇帝眼前。
  这无疑是当众打了皇帝一个耳光,还是在皇帝自己的生辰宴上。
  大臣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但元俭本人却看不出喜怒。
  他甚至面色如常的饮尽杯中酒,让元康健从一盘炙羊上多剔几片炙肉下来,惬意享受一番美味。
  然后,他不顾众臣的反对,不曾更改流程,依然走上承天门楼,抓起一捧又一捧“千秋喜钱”,抛向等候在承天门外的百姓。
  将千秋同寿的祝福,洒向自己的子民。
  散席时,苏露青毫无意外的被元康健叫住。
  千秋宴上夜落流火,元俭将这件事交给乌衣巷来查,务必查出射出箭簇的人,以及整件事后的主使。
  旨意下来后,苏露青当即带人查验两仪殿周围。
  同时从厉温的口中得知,那枚箭簇流火是从东南方向而来。
  流火箭簇射进两仪殿,厉温难辞其咎,已经告罪停职,禁军统领一职由厉温的两个副将暂领,等真相水流石出之后,再行处置。
  为了让自己脱罪,厉温对乌衣巷的调查很是配合,一个晚上都陪同在侧,他所率的禁军奉命协助乌衣巷,厉温因此带了一队人,在苏露青的指引下,前去来庭坊。
  “……来庭坊内暂时并未发现有私铸铁器的地方,那座为祭祀临时搭建的高台,我等也专门查看过,高台上只有几颗麦粒,没有发现火油之类的痕迹。”
  梁眠将结果告知她,跟着又说,“厉温统领还在带领他的人在来庭坊各处搜查,来庭坊不大,如果私铸地点在来庭坊内,到天明时,差不多就能查出结果。”
  “那几颗麦粒,带回来了么?”苏露青问。
  “带回来了,”梁眠正从怀里往外掏东西,闻言加快了速度,将两块巾帕小心翼翼摸出来,放到桌上,“这几颗麦粒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我凭感觉分开的,苏提点你看。”
  梁眠说着,先将其中一个打开,巾帕大概是仓促之间一分为二,边缘有凌乱的线头经纬,里面包着三五颗麦粒。
  “这些上面带壳,但另外有两颗,像是脱了壳的。”
  第二块巾帕打开,里面果然有两颗像是脱壳的麦粒。
  苏露青分别拿起一颗,在灯下细看。
  带壳的麦粒青中有黄,另一颗无壳,浅黄,乍一看与前者无异。
  “只有这些?”她问。
  梁眠点点头,“这些应该都是从麦穗上掉落的,他们祭祀过后,收了麦穗。”
  “祭祀的人呢?”
  梁眠摇头,“如今还不清楚,那座祭台,听说是一夜之间出现的,之后只有传言,却没有看到具体什么人,我想……这应该也与天星教是新兴起的教派有关,知情者都是熟人,在不确定外界态度的情况下,他们不会主动暴露身份。”
  苏露青看着两颗相似又不同的麦粒,“再查。”
  到天明时,厉温也回来了。
  来庭坊内暂时还未查出有私铸点,若要再细查,只有到坊内居者家中,他没有手令,只能暂时回来复命。
  “眼下不管是追查还是按兵不动,我等都很被动。”
  厉温一想到昨夜的情形,就头疼,也不知道自己这禁军大统领的位置还有没有得坐,如果做不成了,命能不能保住……
  跟着道,“不过能铸造这种箭头的地方,不会是寻常铁匠铺,打制的声音也会很明显。来庭坊那一带我亲眼看过,除非他们的私铸点是在地下,否则绝对会引来左邻右舍的注意。”
  听到这里,苏露青想起玄都观那处禁地。
  玄都观内有通往开明坊的暗道,又有动工修缮为幌子,足以遮掩这条暗道;
  那么来庭坊内,会不会也有这样打着修缮动工幌子的暗道出入口?
  通往真正的私铸地点?
  “我这就去查来庭坊内的动工情况。”厉温歇也不歇一下,踩着清早的街鼓,又出去了。
  苏露青将那几颗麦粒反复对比过,再着人去问有经验的农人。
  农人表示带壳的这种的确是麦粒无疑,但这种像麦粒又没有壳的,他不曾见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得到这个回答以后,苏露青觉得,或许这其中的玄机还在开明坊的田里。
  ……
  “……这么久了,还没想好答案么?”
  回府时又近深夜,秦淮舟已经熄灯就寝,听到动静,他披衣下地,点起灯烛。
  苏露青梳洗好后没有往床帐那边去,只坐到桌边,等他的回答。
  其实也不难回答,无外乎同意或者拒绝。
  同意自是可以继续向下推进,拒绝的话么……
  那把钥匙,他肯定是拿不到了。
  刚从帐内起身的人,此时寝衣规整,眼神清明,正襟坐在对面,开口回答之前,先问起千秋宴上流火之案的近况。
  “嗯?”
  苏露青似笑非笑看他,“你这么问,是大理寺阴差阳错得到了什么新线索,打算拿着与我谈条件了?”
  对面的人睫羽飞快眨了几下,却是否认,“没有,只是此事关乎陛下,千秋宴流火堪比行刺,身为臣子,总要多关注一二。”
  “还在查。”苏露青用三个字结束这段话题。
  然后继续追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再次听到一声似是无奈似是决然的重重的呼吸声。
  “……可以。”
  “那就明日吧,”她好整以暇看着他,“那块田,我要去看看。”
  秦淮舟思索片刻,“既是富商身份,你就也是寻常的商户之女,富商之……妻,富商名叫裴砚,你……想个名字吧。”
  “那就阿昭吧。”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他微微皱眉,似有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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