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这么说来,玉珏是真,婚约是假?”
  她伸手极随意的拨了一下琴弦,琴弦没有调过,拨出的声音没在调子上。
  又拨了几下,才道,“那两人真真假假说了一通,听起来有理有据,说不定是你自己记错了。”
  “我不会记错,”她没有抬头,目光仍落在琴弦声,只听着秦淮舟的声音缓缓落入耳中,“当年两家或许有意,但――”
  不知为何,他后面要说的话忽然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去一眼,见他移开视线,先落向一旁,然后视线低垂,也看住弦上,接着对她说,“那之后不久,裴相出事,许多事搁置下来。裴相匆匆留给父亲一副玉珏,说这是裴家的传世之宝,他担心抄家时保不住,托父亲代为保管,若将来裴氏有后人侥幸存世,便将玉珏交给裴氏后人。”
  原来是这样。
  她又拨了一根弦,弦声低沉,音调同样不准。
  跟着开口道,“既是如此,何不将玉珏物归原主。”
  “父亲一直希望能够物归原主,但,物归原主之前,总要确认是不是还对了人。”
  她笑出一声,这次手指滑动,四弦一声,弦音七零八落,“人都在别院,特征也能对上,侯府到现在,却还是在怀疑吗?”
  “毕竟十七年不见,形可仿,事可循,加之与裴相有关的三人突然如此凑巧的相继现身,事出反常,小心些总没错。”
  “所以,”她屈指叩了叩琴板,琴板回应的声音凝而不沉,回声悠远却不空,的确是把难得的好琴,“秦侯是把这件事当成案子,准备破获吗?”
  “若是案子,苏都知可有兴趣?”
  像是知道她会想什么,秦淮舟又补充一句,“此案,线索重合,人证重合,苏都知若感兴趣,秦某自当全力以赴,以占先机。”
  隐于无形的激将法,虽一眼看破,但管用。
  事情告于段落,她的注意落回被他带回的琵琶上,“这东西,你打算替那边退回去?”
  “在别院时,看你听到此事同样茫然,我猜清远伯府的事,并未与我们打过招呼,想来只是清远伯世子一人的主意,”秦淮舟看了看琵琶,又看了看她,“明面上,父亲已说过要认她做义女,侯府的义女,更不该被人如此轻贱,所以,我想请苏都知出面,给他一个忠告。”
  侯府的义女,按辈分来说,便是秦淮舟的义妹,同样也是她的义妹,这样处理,不算突兀。
  她漫不经心拨着四弦,“你可想好,我出面,可大可小,回头若惊动清远伯――”
  “我与你同去。”秦淮舟飞快改口。
  她却摇摇头,“请那位来一趟吧,我苏府之中俱是内廷之人,不该乱传的话,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你……”她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问出的话也隐隐带出迟疑,“打算怎么做?”
  ……
  苏露青不喜拖沓,能立刻就做的事,一定是立刻着手去做。
  所以当这个决定刚刚在两人之间达成共识,她就差人去清远伯府,将清远伯世子周晋请来。
  乌衣巷的都知乌衣使相邀,周晋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乌衣巷的人盯上,也还是立即前来。
  周晋被府中宫人引到一处偏院,看到院中烧得正旺的火炉,心里下意识就凉了半截。
  等进屋看到秦淮舟也在场,凉了半截的心才算有所缓和。
  他战战兢兢与两人见过礼,便小心的候在下首,问,“不知苏都知邀周某来,是为何事?”
  “听说你送了把琵琶给裴娘子。”
  周晋心头突地跳快几下,疑心是事情败露了,“……是,是周某小时候曾听家中父母亲大人说起过裴相年轻时的风采,对其后来发生的事多有惋惜,如今听闻裴娘子就在京中,从前又擅琵琶,周某斗胆,请人制了一把好琴,赠与裴娘子,也算聊表周某的一番心意。”
  “送了琵琶,之后呢?”
  “没、没了……”
  “没留下什么话?”
  “没、没……”
  “那就好。”
  苏露青径直往下带流程,眼风往秦淮舟那边一扫,秦淮舟立即将琵琶拿给她。
  她拎起琵琶,经过周晋身边时,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然后当着周晋的面,把琵琶插进火炉里。
  “你送的琵琶,最好的归宿,是在火中,明白了吗?”
  “……明、明白,苏都知教诲得是。”
  清远伯世子几乎是逃命似的告辞离开苏府。
  屋内,秦淮舟走出来。
  苏露青听到声音,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仍有些神色复杂的看自己,问,“怎么?觉得我这是焚琴煮鹤?”
  秦淮舟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苏都知快刀斩乱麻,他此后定不会再做纠缠。”
  院中火光里,那把精心制作的琵琶被烈火炙烤,琴身因高温爆裂,噼啪的声音听上去与柴火之声无异。
  秦淮舟的目光再次从火中转向身影渐远的人。
  看她烧琴时决然又慨叹的模样,总像是……曾经于什么时候,当真这么干过。
第69章 第69章
  春耕时节,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开明坊内开垦的农田虽说大部分都已经耕种,但仍有一些田地才刚刚犁完,田里光秃秃的黄褐色与旁边成片成片的青苗成鲜明对比。
  “……是啊,花生种子不好弄,我家郎君也是紧着跑了不知道多少个地方,才替娘子弄回来的种子,这不,我家大娘子得了花生种子,立刻就交代下来,一定抢在春耕的尾巴把这些花生都种下去。”
  开明坊田地边上,梁眠带着几名伪装成农人的亲事官,忙活着田里的事儿,顺嘴和听到热闹赶过来悄悄地张武侯说着闲话。
  “话说回来,还是要多谢张老兄照看我家主人的田,开春水渠也没有淤堵,省了我们再去透开水渠的功夫了。”
  张武侯大笑着摆摆手,“悖这算个啥,老张和你家裴郎君也算交情深的兄弟,自家兄弟的田,老张能帮着弄的,肯定就帮着弄了,都是顺手的事儿,还谈啥谢不谢的,不过……”
  他打量着梁眠等人侍弄的这块田,“前儿我还觉得奇怪呢,裴兄弟都派人来种过一轮麦子了,那麦苗都从地里顶起来了,咋还空着一半啥也不种哩?看兄弟你这模样,你也是裴家派来的庄头把式?为啥不和他们一起种?”
  “哦,是这么个事儿,”
  梁眠心中记着临来时苏露青对他的吩咐,一字不差的说道,“我家郎君很疼爱娘子的,自打我家大娘子想着要种花生,郎君就上了心,这不,干脆直接分了一半田产给大娘子,由着她安排去。要不是这种子晚来了几天,我们早都跟他们一起种了。”
  张武侯跟着感叹,“真的啊,老张在这坊里种了这么多回田,确实没见过哪家像你家郎君娘子这么恩爱的,这就叫那个啥,家和……啊对!家和万事兴!”
  “哎对!就是家和万事兴,我家郎君对大娘子的好,那真是好得没话说!”
  说话间,张武侯也在一旁帮着种了一垄,等全部忙活完,太阳也快落山了。
  张武侯张罗着要留梁眠几人吃完饭再走,梁眠客气婉拒,趁着暮色赶回乌衣巷,向苏露青复命。
  “……大多数田里都种满了麦苗,名义上在骆泉名下的田里也都种上了,那片田归张武侯一家操持。张家两个儿子已经在田边搭了个简易木屋,这些天忙的就歇在田边的屋里,连多走一段路回家的功夫都没了。”
  梁眠说到这里,跟着又摇摇头,“这几日属下带人留在开明坊内,本想找机会探探情况,不想坊内因着春耕的原因,人数比以往多了数倍。这些人全都守在田边,暂时还找不到机会接近那些田地。如今要想只用眼睛看来辨别种下的究竟是麦苗还是栗缨,恐怕需要找个对栗缨非常熟悉的人才行。”
  对栗缨非常熟悉,且还能在京中找到具体人的,只能是从绛州押来的那些人。
  梁眠说完这话,观察一番苏露青的神色,继续说道,“苏都知,此事恐怕还要和大理寺那边打声招呼,你看这……?”
  这件事和之前的提审不同,需要将人从牢里带出来,带进坊内,不但要确保全程无人察觉,还要防着带出来的这人动心思坏事。
  怎么想都是……难办啊。
  梁眠眼巴巴看着苏露青,眼里意思明显:
  这事儿,别人谁去都不好使,只有与大理卿成亲且和睦相处过这么长时间的苏都知亲自出马,才行。
  苏露青却没注意梁眠的目光,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写在纸上的几个名字:
  何璞、屈靖扬、襄王元汾、靳贤。
  梁眠也跟着往纸上看去,看到这几个名字,也皱起眉头,开口说道,
  “长安的这几个官员,相互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但唯独襄王,明明身在绛州,与长安并无联系,在其中却像占据着关键位置似的。”
  “而且,如果不是陈御史在绛州出了事,引来朝中关注,恐怕京里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襄王早已掌控了绛州的探事司,要举兵谋反了。”
  她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
  梁眠想了想,“原本我还以为,襄王伏法,就能找到那本账簿,乌衣巷一直在查的事就能有结果,可以复命了,但没想到,账簿竟然根本不在绛州。”
  “襄王府、夏家都被我们搜了个底朝上,谁知道最后能够确认的线索,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靳御史这里,看来绛州是个障眼法、替罪羊,关键还得揪出靳御史背后的人才行。”
  她听到这里,面上带出赞许,“嗯,你说得不错。那药的事,查得如何?”
  除了那天以外,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靳贤发病的消息,又查过给靳贤看诊过的郎中、靳府中的仆从,得到的回答都是,靳贤没有任何会不是发作的旧疾。
  因此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梁眠回道,“此事查问的隐秘,暂时只从这段时间的行踪上推算,其他人暂时都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有医官刘贵,曾在半个月前去过城隍庙。”
  城隍庙每月逢一、二、九、十便有庙会,不光是长安城中的百姓常爱往城隍庙去,京畿一带的百姓也时常会选个日子来赶庙会。
  不过……
  “刘贵去城隍庙的时候,城隍庙没开庙会。”
  “那他是怎么说的?”
  梁眠回想片刻,“他说家中幼子恐是中了邪,他去城隍庙请一枚平安符。”
  说到这里,他接着说道,“属下也是因此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论理,京中华严寺的符最为灵验,再不济也有兴国寺、洪福寺。刘贵的幼子算是他的老来子,他对这个幼子极为上心,怎会舍近求远,专门跑城隍庙一趟呢?”
  苏露青听到这里,略一挑眉,“然后?”
  “然后……”
  梁眠的声音弱下去,“刘贵如今还在探事司那边,处处有长礼的人看着,若动作太明显,容易被长礼发现,所以属下还在查着。”
  她听到这话,皱眉思量着。
  长礼是单独从鲁忠的身边到探事司独当一面的,虽说与她在绛州夏家时配合还算可以,但他到底是被鲁忠提拔起来的人,立场不明,不可尽信。
  想到这里,点点头,“鲁忠虽被分权,但他也在总衙经营多年,眼线众多,此事暂时还是暗中行事,多加提防。”
  “是。”
  “还有,”
  她看看天色,想了想,取出一张手令,交给梁眠,“绛州分司的事,乌衣巷还在追查,那些人与绛州各处官员勾结颇深,所以分司虽被清剿,还是有些要紧话要问。你带人去大理寺,凭这份手令,调个人出来问话。”
  梁眠会意,立即动身前往大理寺。
  ……
  这时候已经过了放衙的时辰,大理寺内官员已经走了大半,除开一部分在衙署值夜的,还留在衙署内的,都是些打算把手头一点事情做完再回去的人。
  其中就包括秦淮舟。
  绛州一事,事关重大,涉案之人大多被押解进京,与绛州案有关的卷宗也重新整理过后,送了一份到他的案头。
  先前大理正对襄王等人的判决刑罚过重,如今大理正等人正重新拟判,秦淮舟如今在看的,是关于三清丹的供词。
  尹唯在一旁说道,“……绛州的灵药已经摧毁殆尽,按理说,松鹤堂作为制药之处,松鹤堂被查封勒令整改,这灵药也该越来越少才是。但长安这边,灵药在鬼市之中却还是屡禁不止,下官猜测,京中恐怕还有一处像松鹤堂一样的所在。”
  秦淮舟点点头,又问,“开明坊那边情况如何?”
  “如今农田几乎都已经耕种完毕,但麦苗才长出来不久,只凭肉眼来看,看不出区别,除非是对栗缨非常熟悉的人,才能从一众麦苗里,看出哪株是栗缨。”
  尹唯说到这里,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侯爷,从绛州押回来的人里,有些是对栗缨极为熟悉的,不如……”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说乌衣巷来使持手令,要求提审一名绛州犯官。
  因绛州之事干系重大,底下人不敢擅自做主,来请大理卿定夺。
  秦淮舟看了一眼手令,神情一顿。
  这道手令看上去已有些时日,是他曾经写过,下达给苏露青的。
  之后两人有过约定,这道手令可再使用三次。
  如今再看到这份手令,他心中一动,“乌衣巷来使何在?”
  “还在花厅等候。”
  听到这话,他拿着手令,径直出去。
  她从前来大理寺,哪次不是长驱直入?后来更是仗着有手令在身,几次三番自作主张,没想到如今倒是谨慎,竟能耐得住性子,肯等大理寺官吏通传了。
  外面暮色渐渐被夜色取代,天边也由金红转为青蓝。
  廊下掌着灯,衙署里的灯笼没有多少巧思,中规中矩,只要能照亮便是。
  但今晚看着似乎有些不同,风吹拂在这些灯笼间,灯火摇曳,暖光喜人,映着天边逐渐更为浓郁的深蓝天幕,仿佛天河倒悬。
  尹唯疾步跟在他身后,低声说着,“侯爷担心得有理,乌衣巷近日并未接过什么案子,这时候突然来提审绛州犯官,着实可疑。侯爷若实在不放心,下官这便着人暗中跟随,看乌衣巷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走在前面的人步子忽地一顿。
  尹唯下意识跟着停住,“侯爷?”
  “没事。”
  秦淮舟重新调整步子,继续往花厅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又道,“你也有许久不曾回家了,这里无事,不必跟随,你且放衙去吧。”
  尹唯还是不放心,“那,乌衣巷那边……?”
  “我自会处理。”
  尹唯行了一礼,自廊下折出去,转向另一边。
  他则继续往花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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