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在回温。从唇到舌到喉,大概还包括食管,每一次吞咽,都有他的气息和味道。
不断变淡的甜。
她对他做了那么亲密的事。
他好像都明白,但又不懂得。
“你不会走的吧。”她又想咬手了,“会走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
但也很快笑着道:“不会呀。”
“你会与人说谎吗。”
“不会。”
“我不丢你你就不会走?”
“嗯。”
他的话前后不一。上一次他说他自己会走。
……她不能明白。
舌上尝到铁锈味。
护心鳞一亮。
方别霜尚未将手指从嘴里抽出,指尖上刚出一点血的咬伤瞬间痊愈了。
接着一只冰冷的大手握来,将她几根细指都扣进了手心。
方别霜对着黑暗眯眼睛。
少年以指腹轻揉她方才破损的食指。
唇线微绷。
她怎么咬自己。
……她竟咬伤自己?
她不舒服。
一定是心里在对未来未知的一切忐忑害怕。
当然会怕。这个世界不好,这世上所有人都待她不好。所有人,都敢欺负她。
她怎么会不怕。
他轻蹭她的脸。
“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天上地下,九州三界,任何人,不能威胁你,不能逼迫你。”衔烛哄拍着,将Ɩ她抱得愈紧,“什么都不必怕的。”
哦,这些,她知道啊。
方别霜迟缓地眨眼。
手指被他捂得冰凉。不过他这人哪怕是手掌心也又柔又软的。一旦被握在其中,冰着也舒服。
她揪了他肩上的衣料。
他都在意些什么?
她亲了他,他不管。她说那些话,问那些问题,他都不管。
反应都平淡。
手指破一点皮,他紧张什么?
方别霜抬了手,去摸他的脸。
因为看不见,摸得很胡乱。
像小动物嗅来鼻子探索。轻,痒,柔。
下巴,嘴唇,睫毛。少年刚平复的气息顿时又乱。
终于掌心停在他脸庞。
她抚摸两下,轻眨黑瞳。
话音很轻,夹杂茫然与困惑:“我为什么那么想亲你。”
衔烛垂望她的眼睛。
少女大概以为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毫无掩饰。
除迷惘不解之外,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兴奋。黑黑的眸子那么亮,那么圆。
有点残忍。
总是残忍。
可也总是那么可爱,那么美好。
不论是站在笼池外冷冷垂视他,还是站在雾中对他满目嫌弃。亦或如此时此刻,她凭着本性玩闹。
他爱她一切样子。
每多见到她一种样子,他都会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原来真的永无休止。
“因为,”衔烛弯眸,“我漂亮,淫.荡,好玩。”
“什么。”方别霜眉心短暂地蹙了一下。
“不用担心。”衔烛温和地安抚她,“情契催欲,主人暂时受它影响才会对我生出几分玩心,并非是你性情有移。过段时间就好了。”
方别霜皱起眉。
他这样想。
情契?
她想咬手,动指时才想起那只手还被他攥着。
他松开了。
她却移掌按了他的手。
少女仰面,慢慢地,嘴角噙起笑意:“你对我呢。同样都是因为情契?”
第52章
衔烛看着她,轻轻摇头。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黑暗中,少女眸无聚焦,天真地凝望着他面前的虚无。
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这片虚无。
她永远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衔烛平静地笑了笑:“不重要。”
方别霜揉着他的脸:“不重要么。”
“不重要。”
……好恼火。
方别霜抓了他的手。
另只手则落到他肩膀上,手指往下扣,紧紧扒住。
心里好恼火。
但不知道在恼火什么。
于是更恼火。
苦苦的,涩涩的。
那股火就在这滩酸水里“咕嘟嘟”地冒。
酸水不知从何而来。
火也不知从何而来。
反正心和胃都被它们灼得湿泞潮闷,酸热发苦。
莫名其妙。
都莫名其妙。
她皱着眉,掌心上移,按到他的心口。
接着身体压上去。
衔烛僵了僵:“……主人?”
一听见他叫她,她又好烦。
烦死了,都烦死了。
他不是很聪明么。不是面面俱到地了解她么?有什么好诧异的。他猜不到她要做什么吗?
少女身量窈窕,不如他高壮,纵使全覆其上,当然也不能把他压倒。
她不强压,挺挺身,伸手捧住他的脸。
鼻子眼睛嘴唇都凑来。
温软的唇混着热烫的吐息,笨拙地落到他鼻侧。
衔烛一下收紧长指,攥了不知她哪块的衣服。鼻子刚屏了息,嘴里又没受住,落出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捧着他的下巴,下移啄他的嘴角,最后终于亲到他的唇,重重地吮了一下。
清矜泠然的少年登时气息全乱,临近崩盘边缘。
神情却依然温和。
他拢眉垂目,望着对自己放肆作乱的少女。
少女轻闭两眸,享用得认真。
睫毛那么浓,那么卷。鼻子秀挺,和呼吸一起擦到他的脸上,很痒,很让人心软。
方别霜吻得很专心。他通体冰凉,手感极佳,口感也那么好。吻上的那一刻,好像那种煎心熬胃的酸苦恼火就被浇了大半。
湿暖的舌尖舔进他的口腔,卷夺他的温度和味道。
都吃掉。
少年被她压靠床栏,所有感官都在因为她这毫无章法的吻而无限放大。
颅内潮涌不断,涎水也分泌不断。
他不眨眼地望她。
身体没有一刻不在因为她而情动难持。
神魂也没有一刻不在因为她而痛苦彻骨。
不重要。
一切爱欲情潮、痛彻心扉,都可以在将来永远止歇,永远消亡。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
天上地下,她总孤身一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害怕。
但她也因恐惧而勇敢,因弱小而强大。
她因为是她而永远美好。
他好爱她。好爱好爱好爱。
她会记得他多久?
可不可以久一点。
他不打算再问了。
指尖碰了碰她发尾的发丝。
不喜欢的,不重要的,还是都忘掉吧。
又一次亲到呼吸不得。
方别霜摸着身下人的肌肤,舔着他的上颚、牙齿,直到实在无力了,才大口喘着气与他分开。
稍喘两口,她低下头又亲,在他唇上连啵几下。
他好像能致人成瘾。
亲完还想亲。一次比一次想亲。
想一直亲。
“衔烛。”少女紧着手臂抱他,睁开眼。
帐内仍然一片漆黑。
她心一沉,转腕一看,护心鳞真的没有一丝亮光。
少年喘息声不小,乖乖任她抱着,点头“嗯”了声。
仍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方别霜咬着指节。咬得用力。
好焦虑。好、恼、火。
真的好恼火。
心与胃都酸酸胀胀。
他在想什么?
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会弄不明白。他明明是个很简单的人。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别霜揉着他的耳朵,亲着他的脸。无意间,揉得用力,也亲得连绵。
声音却是轻飘的:“把灯弄亮。”
“嗯?”衔烛不明白。
她那么隐忍内敛的脾气。如此暴露性情的时刻,身处暗处,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他的话音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疑问。
方别霜眨眨眼,松了指间的力道。
她忽然有了耐心。
他毕竟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到会因为吃到糖就笑的人。
能难解到哪去?
正如她不明白他,他此刻大抵也并不明白她。什么都看不见,不能知悉对方心中所想,正常的吧。
她亲亲他饱受蹂躏的耳朵,薄声道:“我想看你。”
衔烛垂睫。
下一个瞬息,帐外烛光无声驱黑透来。
少女秀美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昏黄柔光。
她歪坐在他身前。
衔烛仰望着她。
乌黑长发垂落到他胸口,与他的头发混作了一处。蜿蜒缠绕,眷眷绸缪。
鼻梁上有一小块亮光。
双目也正垂看着他。
冷若冰霜,亦似有情。
永远是令他心动的样子。
阿霜,阿霜。
他的囚身之笼,缚魂之索。
爱之所牵、欲之所往。
他是为她而生,当然也该为她而死。
衔烛对她轻轻弯起眸子。
方别霜没有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
摸着他的脸。
动作被她无限放缓、放轻。
额纹果然没有出现。
唇覆水色,肌肤透粉。眸光涟深,底下欲念暗涌。
他早有十分动情。
方别霜摸到他的眼尾,指腹轻揩那抹红:“你很痛苦。”
衔烛眉心微凝。
方别霜去擦他睫毛上落的轻灰。
少年目光未动,任她纤指探来,覆上指腹,又收去,依然不眨一下地注视她。
“比之前更痛苦,是吗。”方别霜再度抚摸他的脸。
神情竟因太迷茫而显得有些娇痴。
“因为我吗。因为爱我?”
不知这是夜间几时。
几时的夜会这样安静,又扭曲。
衔烛感觉到她手指与手心的温度不同。手指要凉一点,手心要热一点。手指触来时,他觉得痒。手心贴上时,他感到暖。
又痒,又暖。
他贪婪的欲望,他胃口很小的爱。
怎么都发作在他的身体上。
怎么她一直注视他,怎么她会问他的爱与痛。
陌生、旖旎,陆离如梦的情景。
不是梦。
因为不是梦,所以更有欺骗性。
一旦被迷惑,会发现想要醒来真的好困难。
他不会再被迷惑。
“我们今夜去哪里玩。”衔烛柔顺地望她,“什么时候走呢?”
少女拧起了眉。
“哪也不去。”
衔烛垂眸,点点头。
“你为什么爱我呢?”方别霜又捧他的脸。
她并没有真的被他转开注意。
反而更困惑,更要寻根究底。
眉蹙得很紧,迷惘又费解,“爱都这样吗?”
衔烛被她托着下巴,抬起眸。
他长久地望她的眼睛。
空洞,稚拙,生涩。对“拥有”这件事总不能习惯的一双眼。
他握了她的手腕。
进而握她的手臂。
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摸她的脑袋,感觉到她在忍不住缩起身体贴紧他,心又发起疼。
“我如何不爱你。你究竟有哪里不好。”
“我,”方别霜喜欢被他抱住。
好安心。
他们很亲密。
即便不唇齿相接,也很亲密。因为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必隐瞒。
对的,就是这样的。
她什么都不怕让他知道。是这种亲密。
她歪在他颈窝,“我很弱,很无能,保护不了任何人。我还很,很虚伪,很别扭,薄情寡义。很多人说我并不正常,我不知道怎样做一个正常的人。我想不通,你为什么爱我。而且我对你,很不好。”
衔烛久久没有说话。
方别霜并不觉得心慌。
也不为此焦虑。
因为他把她抱得好紧,紧得不能再紧。
也许能把人死死地抱住是他作为一条蛇的天赋?
“不正常的是他们。”衔烛喉结几滚,勉强平静地发出话音。
他心要碎了。
疼得想用尾巴把她裹得严不透风。
她过得好苦,好苦。
“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你很好。”少年手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抖,“你就是你,这些哪里不好?他们凭什么指责你,凭什么问你要,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
“都是该死的恶人。”他一句一顿,尾音还是带了哽意,心则痛极而绝望,“……我不好,我不好。”
如果他早一些找到她,或许叶惜莲不会死,或许她会从一开始就有很多很多的爱。
爱她的人怎么可能任由这个世界这样欺负她,贬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