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丞相府。
要穿过石桥,才能抵达云湄河对岸的公子府。
竟然是他先开了口:“别捂了。”
听不出语气里的情绪。
可陆绾儿就是心里犯怵,他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更加不自在。
听话的放下手,这次小心地避开他的手,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解释:“老夫人说,她当年成婚时,老爷亲自打造了一套银首饰,她至今珍藏,方才叫我随她去,是将其中的一对耳坠赠予了我。”
直到踏上石桥,也没有听到回应,她不敢抬头去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我本不敢收,觉着这对老夫人而言是很重要的物什,但她宽慰我道,这本就是她留给子孙们的一片心意,礼虽不重,但寓意深远,也是她最真挚的祝福,我便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老夫人和蔼可亲,坦言当年的丞相夫人得到的是银项链,也坠着铃铛。
她笑着把一对银镯子给她看,“这个呀,就给诺儿以后的媳妇,寓意美满幸福。不过你可别怨我偏心哟!给你耳坠,是希望你和蔺儿能够心意相通,聆听彼此的心声,没有误解和欺瞒,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
铜镜里映出她的姣小的脸庞,陆绾儿拨弄耳边的铃铛,听它发出声声清脆的叮当,如情人的低喃。
垂眸,桌上还有一支银簪。
老夫人也看过去,叹了口气道:“这簪子,是要给鸢儿的……蔺儿可有向你提及过?他和诺儿的大姐,如你一般是个漂亮水灵的姑娘,可惜我没能亲自给她簪上这发簪……你说这孩子,怎么忍心丢下我们的呢……”
短暂的寂静之后,身旁的男人终于回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她胆颤心惊,“我……”
竟无从辩解。
已经走到石桥上面,雪花落进湖水,融为一体。
“我是不是应该进宫谢恩?”
“伤口好些了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陆绾儿惊诧转头,他这是在关心自已?
慕蔺与她对视一眼,神色自若地挪开视线,“公主这段时日繁忙,过些时日,我会带你进宫。”
猎场长公主受伤一事皇城皆知,只不过陆绾儿相当于是被软禁在了公子府,对外面的风声一分一毫都无从听闻。
陆绾儿回应知晓了,又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再说话,好像并不是真的很关心她的伤势如何。
即便如此,她仍是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还有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吗?
虽然刚才他还疑似嘲讽般说了一句,可是语气并不重,也不知到底心里是什么想法。
甚至到公子府门前,他还主动向她说明:“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廉狱早已备好了马车,她看着他躬身进了车厢,被马儿载着,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他总是很忙,她知道的,这段日子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听闻他进宫做了官之后,更是见不到人影,直到今日才得以一见。
大抵是因为宫人来宣读婚诏,他才抽个空回来一趟。
圣祈之后本应赶回南疆的定南侯萧暮,这几日却一直在忙着追查吏部王侍郎。
朝中风声四起,那王侍郎与林尚书一家是表亲,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包括上一任城门吏能够在皇城肆意横行,都与林家有关。
可他没有接到查林家的明令,林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只能从前几日死在牢狱中的曹嵯下手。
大将军徐鸿光还留在京上,萧暮知道,这个国舅是不会对林家坐视不理的。
领着手下的土兵查到云山地窖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人。
身姿挺拔,一身沉默的气息。
那人似乎也正在查探此处,见到他,不发一语就要离开。
“等等。”
萧暮叫住那人,“我见过你?”
被唤的人还是停下脚步回身,躬身道:“侯爷。”
多年习武,萧暮对人的身形记忆力极佳,思索了片刻,他问:“你是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卫?”
“是。”
萧暮往地窖深处瞥了一眼,“有什么发现?”
阿烈指了指深处那道铁门,“后面还有一处暗道,里面有火药的痕迹。”
上次云山一案大理寺卿已经同萧暮转述过,少女诱拐已经结案,至于火药的来源,因为曹嵯死在狱中,所以暂时没有找到突破口。
萧暮领着众人进去,果然在铁门里又发现了一道石墙暗门,隐蔽至极。
阿烈上前去,找到暗门机关,并没有急着打开。
萧暮朝身后众人道:“灭火。”
火把熄灭,一片漆黑,只听到暗门打开的声音。
已经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
土兵们在黑暗中仍然有条不紊,一一有序上前,将水光珠洒在各处,瞬间明亮起来。
萧暮踏进去,蹲在地上,手指随意一抹,再抬起来,指尖便已经沾上了黑色的粉末。
他的声音冷下来:“火药不是归工部管吗?”
大理寺卿点头:“正是。”
萧暮站起身,睨着他,冷声质问:“这么大一个地方,你们之前没找到?明知这里藏了火药,你们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你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装满了火药,一旦流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十八岁被封为定南侯,分明仍是个少年郎,可是戍边三年,经过风霜,历过苦难,他的心智早已不止二十来岁。
大理寺卿一瞬间被他的气势所震,颇有些战兢:“侯爷息怒,不是我们不查……是长公主令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如此危及国民安危之事,大理寺怎可能不管?”
第121章 林淑妃薨逝
夜阑人静,夜空如泼墨般,漆黑浓重。
淑妃娘娘这两日情绪愈来愈不稳定,自从猎场回来之后,她不是把气撒在宫人身上,就是小皇子身上。
尤其是前一晚从未央宫探视受伤的长公主回来后,脾气更加暴躁,今日逮着小皇子一个小小的错误,便是一顿臭骂,将滚烫的热水狠狠泼在小皇子胸前。
“母妃平时如何教你的?回去重写!”
因为在燃着炉火的殿内,小皇子穿得单薄,刚刚烧开的热水如此泼下来,定是烫伤了,而他只是在热水泼过来时下意识闭了下眼,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他走后,殿内只剩下林淑妃一人,娘娘教训小皇子时,从来不允许有宫人在旁。
林淑妃握紧手里的茶壶,将所有的气愤都施在上面,扬起手臂,用力摔在地上。
瓷壶应声而碎,瓦片四溅。
“来人。”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站起身走向内殿,“本宫要沐浴。”
过了半晌,也未听见推门声。
气血一刹又上涌,她拔高了音量:“来人!”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步伐轻而缓慢。
林淑妃没有回头,语气不悦:“耳朵聋了?听不见主子叫唤?”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原来的步伐缓缓走近,停在她后方不远处。
林淑妃抬手等人替自已更衣的动作顿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她急急回过头,
“谁!”
来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并不俱被她看到。
林淑妃看清来人的样貌,黛眉紧蹙:“你来作何?”
那人站在烛光下,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娘娘,你该走了。”
泱肆是真的要坐不住了。
江b辞让她安心养伤,可是这些日子大雪就没停过。
要不是怕他担心,她早就去寻他了。
现在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实在是见不得窗外纷扬飘洒的雪花,于是命落染为自已穿戴整齐,打算出宫去。
因为不想撑伞,所以又让落染找来一件连帽斗篷。
落染一面系上斗篷,一面问:“殿下,您的伤还没好全呢,怎的又要出宫?”
这才过去没几日,今日换药时她看殿下伤口都尚未结痂,换下来的纱布还带着血,她实在放心不下。
望着她皱起来的小脸,泱肆笑着捏了捏,“别担心,本宫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殿下是不是又要去寻国师大人?”
落染瘪着嘴,明显在为她抱不平:“您明明是女子,却还一直主动去找他,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您都受伤了,这几日也不见国师大人来看望您,反倒是您带着伤还出宫去。而且您受伤昏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陛下求亲,国师大人却是一直未表态,您可知宫里宫外那些人都是如何议论的?”
泱肆怔了一瞬,随即神色严肃,厉声训道:“本宫就是太惯着你了,如今什么话都敢往外倒?”
落染一惊,连忙闭嘴,埋着头,不敢说话。
很快,泱肆就看到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也是关心自已,什么都不知晓,只看到自已一味的付出,没见到那国师的回应,才会说这话,又被如此严厉地训斥,心里自然委屈。
泱肆叹了口气,语气缓和:“好了,本宫知晓你的心意,只是你要相信本宫的选择,就像当初本宫选择你一样。”
当初未央宫挑选宫女,殿下在一群出众的宫女中,选择了最不起眼的她作为自已的贴身侍女。
教坊司的嬷嬷都劝,说这小宫女刚进宫不久,什么都不会,恐服侍不周。
可是,殿下还是坚持自已的选择。
并且,只选择了她。
她在宫中众多身不由已的宫人里面,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了。
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落染抬头,笑起来,眼里的泪光在闪烁:“是!”
泱肆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转身踏出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踏出宫门,宫里就发生了另一件震天动地的事情。
李公公领着一众宫人,行色匆忙,从另一条宫道而过。
“怎么会如此?小皇子呢?快去禀报陛下!”
“公公。”
连李公公都满脸焦灼,想来是大事,泱肆问:“发生了何事?”
“殿下!”李公公见到她,匆忙的脚步转过来,而后在她面前急急行礼。
“林淑妃薨了!”
林淑妃身旁伺候的一名宫女见娘娘迟迟未起身,而眼看就要过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宫女在寝殿外呼唤无果,却又不敢贸然进殿。
此时小皇子恰好经过,一推门,就见到了用一丈白绫吊在悬梁上的母妃,面如死灰,双目圆瞪,惊悚至极。
年仅六岁的小皇子见到这一幕,当即惊得连连后退,撞在门槛上,狠狠摔倒,随即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众人将林淑妃放下来时,人已经冰凉透顶。
她身上只着亵衣,头发披散,大抵是昨夜就已经吊死了。
此时卯时刚过,百官刚退早朝,便在金銮殿外听闻了此事,于是纷纷驻足,停在金銮殿的重重台阶之下,等着前因后果,等着皇帝召唤。
今日早朝吏部尚书林大人刚被徐鸿光将军与几名重臣联名弹劾,本就心中愤愤,一闻此事,更是火上浇油,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而众臣此时无一人敢靠近他,生怕祸及已身,便是眼看着他脚步不稳,瘫倒在地。
新后薨逝,林尚书又被弹劾,林家已是不保了。
帝王摆驾婉心殿,李公公高声道:“诸位大人,请先回到金銮殿内等候。”
众人于是低声议论着踏上台阶。
徐鸿光瞥一眼仍然瘫坐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的林尚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后也上了台阶,徒留他一人。
泱肆没有前往婉心殿,而是折身回了未央宫。
此时落染也刚听闻,正想着去寻殿下时,就见她已经回来了。
“殿下!”
她迎上去:“怎会如此?淑妃娘娘她……”
泱肆摇了摇头,在殿内坐下来,她想了一路,也不甚明白。
林家往京外私运火药一事还未彻查,也未公开上报,此时安在林家头上的不过是一个谋害公主的罪名,而且林家也并未直接动手,他们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想方设法去洗白,林淑妃怎么会就这样上吊自杀了?
“您不去婉心殿看看吗?”
“不去。”
泱肆按了按太阳穴,“人都死在那儿摆着了,本宫去看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该如何应对朝中那几位大臣。”
落染不笨,瞬间明白:“您是说,有人会拿此事诬陷于您?”
“前日林尚书与林淑妃不是前后脚来未央宫探视过?”
林尚书被侍卫拦在了殿外,而林淑妃……
泱肆头大,当时就应该也不让她进殿来。
“可是那日您与淑妃娘娘相谈并不愉快,他们岂不是要胡诌了?”
至于如何胡诌,简直是不言而喻。
泱肆沉默了片刻,道:“去叫沐佑来。”
沐佑很快就进来,单膝跪地,“殿下。”
“去找阿烈,让他去寻春院找一个名叫枫红的女子。”
林家的事泱肆都交给了阿烈一个人去查,前世她也是全都交给阿烈查的,因为林家是在阿烈跟着自已一年多以后才入京的,而且林家倒台得早,她可以确信阿烈与林家无关。
并且,她需要阿烈的办事能力。
“告诉他加快进程,不能再等了。”
“是。”
沐佑离开后,泱肆在未央宫等了许久,没等来金銮殿的传唤,倒是等来国师进宫的消息。
百官又聚集在金銮殿,商讨新后之死所牵涉的一系列事情。
第122章 林尚书入狱
皇宫所有的宫门都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一点关于新后暴毙的消息传出去。
林淑妃的自缢来的突然且蹊跷,朝堂上议论纷纷,而林尚书缓过来之后,便一口咬定是长公主逼死了未来的皇后,非要将其唤到朝堂上来对质。
大皇子站在众臣面前,掷地有声道:“林大人,阿肆如今身负重伤,已经躺在未央宫休养了数日,难道你不知?”
林尚书悲愤万分,老泪纵横:“正是因为老臣和娘娘都心挂殿下,前日还欲要探望,没想到殿下却命人把老臣拦在了门外!这也便罢了,淑妃娘娘好心好意去看殿下,可殿下是用何态度对娘娘的?老臣可是听宫女说了,那晚娘娘是哭着从未央宫出来的!”
愈往下说,他就愈发气愤:“老臣看,就是当时殿下说了过分的话,中伤了娘娘的心,她才会这么想不开!”
徐鸿光听言,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林崇!你少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