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萧暮,信那几年的并肩作战。
送行的队伍行至城门,泱肆拉住缰绳停下来,跳下马背,西凉国的公主和亲王也下了轿撵走近,双手于胸前交叠行礼。
泱肆回礼:“恭送二位,望一路平安。”
西凉亲王道:“多谢殿下这一年来的照顾。”
泱肆点头微笑,表示礼貌友好:“欢迎亲王和公主今后随时到大北做客。”
西凉公主周梓h的眼神比来时多了些不易窥见的悲悯之色,眼神关切:“望殿下早日康复。”
有阵风吹过,拂起鬓边发丝,泱肆回:“多谢。”
目送西凉的车队离开,消失在雪地的尽头,众人才往回走。
快要进城中心时,泱肆听见后方似乎有人在唤。
她问近旁的侍卫:“谁?”
侍卫不确定:“禀殿下,好像是……西凉公主的声音。”
泱肆调转马头去迎,见那周梓h由轿撵换乘了一匹马,奔驰而来。
两人相对而停,马啼嘶鸣。
“公主可是遗漏了什么?”
马背上的人挺直腰背,因为疾驰而来,面色潮红,微微喘着气。
“殿下,不知瑶琰能否有幸,体会大北的春节?”
最终,周梓h留在了大北,同时要留下来的,还有纪越。
按照他的说法是,想要同定南侯这个新交的朋友年后一起南下,也好有个伴。
纪越要留下来泱肆并不意外,反倒是周梓h突然折身而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西凉亲王已经在安全回国的路上,她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才对。
但她只留了两名贴身服侍的婢女,和几个随从守护,其他人都护送西凉亲王去了,好像真的如她所言,就是想要体会一番大北的春节。
不过她既然愿意留下来,大北自然是欢迎的。
萧暮还要回大理寺继续办案,泱肆决定跟着他一起,看看这家伙查出什么名堂来了没。
萧暮用余光瞥一眼骑马行在自已身旁的人,似乎是不太乐意,淡淡道:“既然有伤在身,就好好回宫休养,少操点心吧。”
泱肆也淡声回:“放心,本宫不会妨碍你办案的,侯爷也不必操本宫的心。”
两人一碰面就说不上两句好话,萧暮冷哼一声,懒得应她。
到了大理寺,泱肆才知今日要审的竟是林尚书。
大理寺卿以为她是来旁听的,正要吩咐人在大堂里准备屏风,被泱肆拦住了。
她才没兴趣听那人辩解,“本宫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
大理寺转动眼珠,看一眼一旁的萧暮,问道:“那不知殿下可是有何吩咐大理寺做的?”
“找一个犯人,不知大理寺是否记录在册。”
泱肆没有忘记在坤宁宫找到的那幅画,那个名为“洛言”的人,她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与母后是什么样的关系,又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那人能够给母后画像,而自已却从未听母后提起过。
长公主下令,不得不从,大理寺卿十分配合,命人带她前往招册库,同时还安排了十余人同她一起翻找。
招册库的庞大不输文渊阁,里面装满了历朝历代各种案件的记载簿。
一众人在里面各自分区寻找,从泱肆记事起一直往前翻,周遭安静得只有翻动册子的声音。
可是一直没有人出声停止这场搜寻,大半日过去,甚至已经翻到母后出生的时期,又往前多翻了几年,还是没有寻到一个叫“洛言”的人。
国舅说这个人犯了重罪,可为什么大理寺并无记载?
甚至连个重名的都没有。
想起当时国舅看到那幅画像的神情,泱肆愈发觉得此事古怪。
从招册库出来,大理寺卿也审完了林尚书。
萧暮脸色不太好,估计是什么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泱肆主动问他:“如何?他不肯招?”
江b辞送来了所有林家陷害她的证据,应当很容易就能定罪,看来是他们也查到了火药,而林尚书拒不承认。
所以才黑着个脸:“你当初发现云山藏着火药,为什么不立马命人去查?”
泱肆耸肩,“本宫已经命侍卫去查探过了,那时候火药已经被运走了,没地儿查。”
当时慕诺听闻是人贩子拐走了他嫂子,一着急立刻报了大理寺,大理寺派人浩浩荡荡上山抓人,哪个贼人还敢再回云山。
萧暮脸色阴沉:“林崇誓死不认此事与林家有关。”
两人一起往外走,泱肆随口一问:“工部呢?你们查了吗?”
“你还问我?”
萧暮瞪她,“不是你让大理寺不要轻举妄动的?无人上报,没有搜捕令,甚至没有问话文牒,如何去查?”
“哦,本宫给忘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泱肆漫不经心地走着,指一下对面的一家酒楼,“先去吃饭吗?宫里的吃腻了。”
第127章 你选择内忧还是外患
这是一座清幽典雅的酒楼,有着一个同它气质相符的名字:仰星楼。
谁言冬夜长,a仰星汉移。
里面有许多客人,但大多像是安静的文人墨客,或是世家公子小姐,在京上这样繁华的闹市之中,寻一方僻静之所,听曲品茗,赏景闲谈。
二人进了一间雅间,说是雅间,倒也称不上真正的独立厢房,它是用隔扇门分出一个个空间,再垂上珠帘,掀开珠帘进去,一眼能看见廊外的风景。
这里竟能远远瞧见黎塘,那儿有漫山遍野的梅花。
命堂倌上来好酒好菜,泱肆在矮桌前席地而坐。
有伶人奏着婉转的琴,琴声飘进每一个角落。
萧暮坐在她对面,看她似乎是真的饿了,自顾自执筷进食。
他便坐着等她吃,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了。
等她吃完,用玉帕擦拭嘴角,他才慢悠悠开口,“如何?给个指令吧,怎么查。”
泱肆倒酒,慢慢吞吞抿下一口,“你知道曹嵯怎么死的吗?”
萧暮“嗯”一声,“被毒死的。”
“被谁毒死的你知道吗?”
萧暮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被林家灭口吗?”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泱肆摇头,“他死之前,本宫将他关的是西凉亲王曾住的那间牢房。”
曹嵯死后,泱肆就命沐佑把他的尸体转移到了普通牢房。
萧暮瞳孔一缩,“你是说,他是在西凉亲王那间牢房死的?”
泱肆点头。
“难怪……”
难怪那日的宫宴上,那么多人用西凉亲王来故意挑事,还对她说长道短。
原来是早有预谋。
知他能瞬间明白,泱肆语气轻松:“所以,现在有两个难题摆在你面前,你选择内忧还是外患?”
本来只是要查一个长公主遇刺,如今竟牵扯出了两个如此棘手的事情。
泱肆也不是非要他做出选择:“本宫知道这两件事都很麻烦,你也可以都不选,交给大理寺,你安安心心过完年,然后回南疆。”
她说完,萧暮盯着她瞧了半晌,脸色有些阴郁。
许久,他才唤了她一声,是一如既往的称呼:“靖安。”
泱肆抬眸:“嗯?”
她望见他的眼睛沉得很,翻涌着万丈波涛。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了半晌,“你是不是觉得,大北仅凭你一个护国公主就能撑着?”
泱肆想否认,自然不是,她只是给他一个选择权而已,怎么就变成自已硬撑了?
萧暮站起身来,掀开珠帘,“本侯从不怕麻烦。”
只是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就有什么东西一阵风似的钻进来,猛地撞进他怀里。
似乎是意识到里面有人,那“东西”又快速退开,往另一侧跑去。
萧暮这下反应过来了,一伸手,便一把将其揪住。
“哎呀!你放开我!”
小姑娘的声音。
萧暮像拎个小鸡崽一样揪着她后脖的衣领,把她拎进来,随后一松手,小姑娘就摔在泱肆面前。
他堵在门口,“什么人?”
小姑娘被勒得难受,捂着脖子咳嗽,“咳咳咳……我只是路过……”
萧暮显然不信:“那你跑什么?”
小姑娘口齿伶俐:“你管我?又没偷你东西!”
萧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形幼小,穿着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衣裙,年纪也小,估摸着顶多十二岁。
他眼神极凶:“偷谁的东西了?”
小姑娘被他的眼神吓得不轻,又想到方才自已被随意拎起来的场景,就连忙躲到泱肆身后,语气笃定:“我没偷东西,我是来找人的!”
萧暮咄咄逼人:“找人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
小姑娘挺直腰板,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她眼睛一亮:“是你!”
泱肆很平静,闻言淡淡应一声:“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你是云山上救我们的那个姐姐!”
就是这个小姑娘,当初说自已无处可去,想要跟着她走,被泱肆拒绝了。
萧暮捕捉到关键词:“云山?”
正打算细问,外面传来几人交谈的笑声,萧暮便住了嘴,打算等人走了再问,可那小姑娘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蹿到窗前,翻过栏杆跳下去了。
萧暮只来得及喊一声:“哎――”
这里是二楼,怎么着都摔不死,更何况看那小姑娘熟练得很,肯定没事。
泱肆挑了挑眉:“这小姑娘很聪明,也许她那儿有有用的信息。”
萧暮看她一眼,还是转身下楼去追。
雅间里安静下来,泱肆独自趴在长廊的木栏上赏了一会儿梅,酒楼里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整座皇城也亮起来。
萧暮应当是不会回来了,泱肆整理衣衫,打算回宫。
刚踏出去,正欲下楼,经过旁边的雅间时,里面竟伸出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泱肆旋即就整个被扯了进去。
泱肆心中一惊,挥起另外一只手就要给对方一拳,却被那人准确预判,握住她的手腕,并将她抵在了门上。
雅间里应当是还未来得及掌灯,借着窗外映照进来的昏黄烛光,泱肆看清面前这人的脸。
同时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清淡沉木香。
泱肆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江b辞,但是心里还生着气,扭动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他俯下身来,将她圈在自已与檀木门之间。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先是慕家二位公子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侯爷,殿下究竟有多少蓝颜知已?”
他的气息太近,带着些无形的威压,吐出的字句就像是咬着牙说的。
泱肆冷着脸:“你放开我。”
江b辞在昏暗的视野里凝着她的脸,许久才低声道:“不放又如何?”
“……”
泱肆憋着一口气,恶狠狠道:“不放就咬你。”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只是道:“殿下随意。”
一听这话,泱肆就憋不住了,仰起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口咬下去。
她这一口是真用了劲的,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才后知后觉自已咬的是哪里。
突起的,硬邦邦的。
他的喉结。
被咬得声音都有些沙哑:“殿下想要臣的命?”
泱肆知道自已这一下肯定真的咬疼了他,但又不服输,转而用牙齿叼着那突起喉结上的小块皮肤,细细研磨,口齿不清地威胁他:“谁叫你先拽疼我的。”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就松了力道,抬起她的两只手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查看,“哪儿疼?伤到哪了?”
好吧。
泱肆承认自已没出息。
明明心里警告过自已,不能心软,以后都不要理这个迟钝的笨蛋了。
除非……他来给她道歉。
现在她又想,其实,不道歉也可以。
遇上这个人,算她魏泱肆认栽。
第128章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泱肆一瞬间没了脾气,也没了面子。
这下倒好,自已一个人生了两日的闷气,结果眼前这人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她靖安殿下的威严往哪儿放?
松了嘴,她抽出自已的手,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她在心里倒数三个数,如果这人还不哄她,她转身就走。
可别怪她没给机会。
一。
她只是感觉得到头顶的视线,应当是一如既往的轻浅,望着她时,好像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又都归于无声的寂静。
二。
他仍是没有开口,只是靠近了些,呼吸洒在她的脸颊。
……
泱肆气急,她自认为自已已经倒数得很慢了。
“为何不回答?”
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无头无脑的话。
泱肆懵了一下:“什么?”
江b辞紧紧盯着她:“为何在此,同旁人单独吃饭。”
瞧瞧,不哄人就算了,还兴师问罪起来了。
真的很想撬开这人的榆木脑袋瞧一瞧。
泱肆抬起手,曲起手指毫不留情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江b辞没躲,眨了下眼,额前迅速红了一块,衬得那肤色更加白皙。
意识到自已下手重了,泱肆又不得不用掌心轻轻揉了下他的额头。
打也是她,心疼也是她。
江b辞再次抓住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眼尾下耷,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泱肆心一软,任由他抓着,不咸不淡地回:“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既然没想过他们的未来,又凭什么要吃醋。
他没吭声,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薄唇贴了贴。
眼睛更垂下去,不再看她。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他踏上木梯,透过珠帘,隐隐绰绰望见里面的两个人,相对而坐,无声对望。
他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泱肆逼他:“说话啊。”
“对不起。”他说。
原来知道她生气了啊,还以为是有多笨呢。
泱肆故意问:“为何要说对不起?”
他答:“因为我错了。”
“你错哪了?”她有意刁难。
江b辞拢了下眉头,竟不知如何回答。
泱肆见状,假意又要抽出自已的手,立刻被他抓紧。
他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不该说让你不高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