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沐佑是真的彻底两条腿都跪下去了。
那边的落染不断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显然也看出了这边紧张的局势。
她在心里想,二侍卫应当没做错什么事啊?他这段日子基本上都在宫里,也没出去做任务。
怎么会像做错事一样跪在那里?
沐佑低着头,保持镇定:“属下愚钝,不知做错了何事,还请殿下指明,属下即刻回去领罚。”
沐佑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虽然他比阿烈性子直率开朗一些,但也是个被军营里训出来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计,也听不出泱肆的试探,只是在心中反思,自已究竟是哪一项任务做错了,出了纰漏,才会惹殿下发怒,单独质问他一人。
望着那边的落染,泱肆沉默不言。
她虽然有一支侍卫队没错,但是前世跟着她北征南战的人只有阿烈,其余人都留守在都城。
沐佑与落染成亲之后,就带着她出了宫,不再是她长公主的侍卫,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田园生活。
如果是一伙的,不至于要娶落染,难不成连一个小宫女也要大费周章地杀害不成。
时至今日,无论如何回想,泱肆仍然看不出那个跟在自已身边多年的人,究竟有什么端倪。
“愚钝?本宫看你挺聪明的。”
泱肆放平了语气,不似方才那么慑人:“连本宫的贴身侍女都敢动歪心思。”
闻言,沐佑脸上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想起方才殿下冷着脸踏上石桥,看见他和落染站在一块,他语气很慌乱:“殿下恕罪,属下知错,属下……”
他想说再也不敢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171章 七十岁也嫁得出去
泱肆转过身,望着沐佑那纠结又有些痛苦的表情。
原来,沐佑比她想象得还要早很多年喜欢上落染。
以前没有情感浇筑,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很迟钝。
“起来。”
沐佑不敢动,仍是跪着。
“听不懂?”泱肆问。
他才敢站起来,还是望着地面。
“你知道落染对于本宫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沐佑轻道:“殿下很疼落染姑娘。”
这一点整个未央宫无人不知。
她在未央宫从未受过一点委屈,只有她能进殿下的寝殿服侍,除夕甚至能上殿下的桌吃饭。
泱肆嗯一声,算是默认,“掂量一下自已的能做到的,抵不抵得过本宫疼她的程度。”
她停顿了一下,“否则,就趁早收心。”
明明是警告的语气,沐佑却听出了里面的转机。
他兴奋地抬起头,又赶紧低下,声音里有止不住的开心:“谢殿下!属下定当尽全力。”
原来殿下要的,是他的一个承诺。
他止不住地笑起来。
这傻小子。
泱肆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随即又压下,神色如常:“别忘了本宫交给你的任务。”
任务,自然是训练白玉这件事。
可是白玉基本上都是交给落染照料,所以殿下从一开始就是在为他制造机会。
刚刚说那些话,也只是想吓他一下。
沐佑这下瞬间明白过来,语气轻快:“是,殿下!”
……
从未央宫出来,泱肆转而去了华清宫。
她还是不敢松懈,每日都要去看一看魏清诀。
踏进殿内,发现皇帝竟然也在,老太医正在给魏清诀号脉。
看到她,魏明正道:“你来了?朕听闻你皇兄就快好了,过来看看。”
老太医将魏清诀两只手的脉搏都号了一遍,才敢退出桌外,双手叠在胸前禀道:“真是奇迹,大皇子病根已除,现在几乎已经完全康复痊愈。”
闻言,泱肆笑起来,与魏清诀对视,他眼神柔和,显然也很高兴。
魏明正笑道:“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朕这就下令,为大皇子下月的及冠礼做准备!”
曾经,所有人都说,大皇子活不过弱冠之年,可是现在,一切截然不同,他全然好转,不再是弱柳扶风,命悬一线的病秧子了。
今后,再无人敢不将大皇子放在眼里,再无人敢在朝堂上随意针对他。
“我就知道皇兄一定能好起来。”
泱肆也笑,同他们说了几句高兴话,然后宣布自已的决定:“父皇,皇兄,我打算在春天结束之前与国师完婚。”
闻言,魏明正顿了顿,随即调侃一般道:“阿肆这么着急把自已嫁出去?”
泱肆脸一红,“父皇也不看看现在是何年何月了,等待到秋天,我都十七了,你瞅瞅哪家十七岁的姑娘还未出阁的?”
“胡言乱语,十七又如何?”
魏清诀轻声打断她,“阿肆就算七十也嫁得出去。”
大北对女子的要求没有那么迂腐严苛,并不会真的去谴责一个已经及笄但未嫁人的女子,虽然绝大部分人仍然认为女子及笄就应当出阁,但也不乏许多十八九甚至二十好几才成亲的。
但是像泱肆前世那般拖到二十六仍然孤身一人确实就比较罕见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女子又不是非要成家才算完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已的领域,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已的领域里安然自若,焕发光彩。
就像梅妃那般,入宫为妃,反而像是剥去了她大半生命。
但她还是被魏清诀的话逗得一笑:“谁家好人娶一个七十岁的老妇啊?”
“我就这么一说。”
魏清诀食指抵了一下她的额,“难不成真教你待到七老八十?”
泱肆咯咯笑,问他和魏明正会不会舍不得她离宫出嫁。
魏明正看着两兄妹闹,听她这话,板正脸色,“朕看着长大的人,你说舍不舍得?”
魏清诀也道:“舍不得有何用,还要让阿肆不嫁了不成?”
泱肆听着他们的反问句,心里反而觉得很暖。
……
大皇子大病痊愈,皇帝要为大皇子筹备及冠礼的消息,很快在整个京上传得沸沸扬扬。
林家因为屡次谋害长公主而被关入大牢,宫里那位淑妃娘娘和小皇子又许久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像是完全被压制,困在深宫里,再无可能翻身。
这完全颠倒的局势,让人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认为,这次,大皇子必要稳坐太子之位无疑了。
紧接着,又传出长公主也将在下个月,也就是大皇子及冠礼之后不久,与国师大人完婚。
只可怜那礼部一下子炸开了锅,一边要应付丞相的审查,一边又要为这两件大事而忙碌。这两件大事压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足,既要为大皇子准备及冠礼宴,又要筹备长公主的亲事,顿时忙得跳脚。
而刚刚上任就摊上这事的慕蔺更悲惨,自已都婚期将至,还整日忙得不着家,本来就早出晚归,这下连人影都基本上见不到了。
天气转暖,寻春院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枫红作为花魁,有自已独立休息的雅间,此刻她正对镜描眉,听得身后传来叩门声。
她这里一般无人会来,没人会来打扰她休息,所以来敲门的,基本上是十四阁的成员,她没有回头:“进。”
半晌没有听到推门声,她放下沾了黛的细笔,提了裙摆起身开门。
外面无人,地上用黑布裹着一个长长方方的东西,她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是后院,闲杂人不会进来。
抱着地上的东西回屋,她揭开黑布,里面是一个棕褐色的木盒,上面还雕着精致的花纹,并未上锁。
打开木盒,她眉心一跳。
赶紧盖上。
她又打开门,向外张望,并没有什么异常。
想起主子前几日吩咐过,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人来送东西,让她留心。
她当然不敢过问是什么东西,只是没想到是这个。
她坐立难安了一会儿,重新用黑布将木盒包裹好,又缠了好几圈绳子,命人备马车,抱着它避着人从后院离开。
廉狱并不在,但公子府里的人都认识她,并不拦着。
她抱着沉重的木盒踏进去,就与陆绾儿正面相遇。
枫红惯常穿着一袭红裙,只不过今日相较于寒冷的冬天,她的裙裳更薄一些,且是抹胸样式,外披一条薄纱云肩,使得肩颈白皙的皮肤更显妩媚动人。
相较之下,陆绾儿就显得朴素无华,不着粉黛,穿的也是素雅规矩。
两人对视了片刻,陆绾儿先出声唤人:“表妹。”
第172章 风雨欲来
再过十几日,便是花朝节,也是慕蔺娶妻的日子。
她提前喊自已一声表妹确实不为过。
枫红却是未应,即使上次自已抽她十鞭这件事情让她对眼前这个女子有些意外和改观,但也不代表她认同这个公子夫人。
完全忽视陆绾儿,她抱着怀里的东西继续往里走。
刘管家听闻她来,也立马赶来前院,“枫红姑娘有要事寻公子?”
“嗯。”枫红神色严肃,“公子还未回府?”
“南院事务繁忙,公子常常夜深了才回来。”
刘管家看态势不轻,道:“姑娘不然先去书房等候?”
“也好。”
慕蔺果然很晚才回来,但在回府的路上就听闻枫红在等他,于是直奔书房而去。
公子府的书房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因此他远远瞧见了站在外面的人。
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点心,见到他走近,她福身行礼:“二公子,表妹来了,我看她等了大半夜,就准备了几样点心,刚好你回来若是觉得饿,也可以随便吃点。”
慕蔺扫她一眼,她显然像是在这里站了许久的样子。
倒是吃教训,书房不能随便进。
他眉眼间有些倦色,“进来。”
陆绾儿于是跟在他身后踏进去。
穿过那个她曾跪着被抽了十鞭,又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的院子,来到书房门前,慕蔺先推门而入。
枫红见他,立马从桌前站起身,一声“主子”还没喊出口,行礼的动作也刚到一半,就见到了紧随他身后进来的人。
语言和动作都停住,她没说话。
陆绾儿放下东西,没有多做停留,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沉静,枫红一直没有开口。
那个女人还在门外,没有走远。
慕蔺怎会察觉不到,但他说道:“何事?”
枫红很快明白他的用意。
“有人送来了……乌灵伞。”
即便如此,她还是停顿了一下。
慕蔺的视线看过去,枫红便去将绳子解开,揭开黑布,打开精致的木盒。
连环乌灵伞,顾名思义,伞面由无数黑鳞一般的薄片组成,伞柄黑银,整体透着润泽而暗黑的光泽,神秘而高贵。
“恭喜主子,终于完成了老阁主的遗志。”
乌灵伞是十四阁的象征。
百年前,建立十四阁的第一代阁主是个女子,乌灵伞便是她传下来的,从它身上一同传下来的,还有十四阁的百年来凝聚的向心力,承载着十四阁的百年荣耀。
直到五年前,老阁主将它抵卖给鬼市。
老阁主临终前,将新继任的阁主慕蔺叫到榻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说,待十四阁重振,一定要想办法进入鬼市,将乌灵伞带回来。
老阁主害怕百年传承就断他在这里,怕往后的十四阁,在内成员再无认同感,在外又再无地位可言。便是吊着一口气,一直不肯瞑目,直到慕蔺立下誓言,定不负期望。
慕蔺脸上没什么起伏,“去安排,找到老阁主在位时的老成员带回来。”
闻言,枫红迟疑了一下,“以前的老成员都是老阁主遣散的,只怕很难再寻到,也怕他们不肯再归来。”
“有一个算一个。”
慕蔺道:“现在乌灵伞回来了,总会有人也愿意回来。”
“主子是不是还想查明当年的事情?”
枫红有些顾忌:“老阁主不是交代过,不能再去追究吗?”
五年前,老阁主在桃疆遣散了整个十四阁的几乎所有成员,只留着一批自已的亲信一同来到京上,并由这批人重新进行招募和培训,一年后,当新成员渐趋成熟,这批老成员也相继离开,只留下老阁主一个人。
慕蔺就是当年被招进来的,因为表现优异,能力强,被老阁主相中,继任为新阁主。
江湖上都不知,十四阁早已不是五年前的十四阁。
但是慕蔺做得很好,短短几年时间,几乎将它的能力和水平还原到当初。
“我们逃不开,与其一直躲避,不如去直面,你只管去做便是。”
老阁主做的这一切,抹去了十四阁之前所有的痕迹,都是为了十四阁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可是他忘了,只要十四阁还在,即使逃离桃疆来到京上,隐藏在这繁华之都,过去埋下的刺,依然会有人来将它拔起。
门外的人似乎是离开了。
确认她已经走远,枫红道:“主子,可是她一直在牵着我们走。”
不只是云山,上个月,能够在鬼市赌坊获得最后的胜利,拿到永久有效的面具和通行令牌,其实都是被暗中安排好了。
甚至第一次透露出鬼市有乌灵伞,但是并不对外售卖,逼他花一笔大价钱去做账主,亲自与鬼市主交锋,然后将乌灵伞送还。
为的,不就是引他去查。
慕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桃疆传来消息了吗?”
“桃疆离京上太远了……”枫红摇头,“不过估摸着最慢也在路上了。”
在陆绾儿向定南侯说出自已听闻火药被运往西北之后,阁主立马派人前往桃疆查探,试图将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夜色沉得让人觉得压抑,连带空气也有些沉闷,外面刮起风来。
枫红离开后,慕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因为春天到来,气候渐渐暖和,他前几日将书房里那盆文心兰转移到了窗边。
它现在还是莹绿的嫩叶,绿油油的一盆。
它算是比较挑剔的植物,既怕暴晒又喜暖阳,既喜湿润又怕过涝,既怕寒冷又喜阴凉。
总之什么都要适宜,他每日都得抽点时间来照料。
而且它每年只开一次花,花期也很短,基本上二十日左右,能维持一个月,就已经是极限。
外面风雨欲来,他关了窗,插上栓,将文心兰抱回来,放在桌上。
视线触及一旁始终未动过的点心。
在南院忙了一整日,他只是在晌午时随便吃了一点,晚上没吃,便一直空腹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