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为欢——闻银似梨【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39:24

  都城不似军营,各个直爽,快言快语,为着那同一个结果,铆足了冲劲;都城里多到数不胜数的笑面虎,早让檀允珩揣了个透,此刻她却从陆简昭脸上看不到毫厘厌烦。
  这人不烦她坐在此,也不厌她不语,当真是掩饰的好,檀允珩心想:看来下次也不定能成,她整日在司昭府办案,忙得跟转陀无二,想见陆简昭,除了今晚接风宴,往后嘛,时间挤一挤,应当有的。
  她往陆简昭那边挪了挪身子,直言:“娶我。”既然千万句他不肯听,那不如爽快点,反正最后她的目的,就是让陆简昭娶她。
  她想眼前人行军打仗,耳听当是极好,外头百姓窃窃私语,她能听着,眼前人自也听得“明仪郡主”四字,那她身份依然明了,没再打算自报家门。
  陆简昭静静垂在弯膝处的左手动了下,他的视线缓而上抬,映入眼帘的是被不悦耳声音的起始,一个圆圆的水蓝色的东西,缀着四条用蓝绳挂着的环佩。
  环佩小到只有指尖那么大,声音却跟明仪郡主随身佩戴的环佩声响一样。
  这姑娘手肘抵在膝盖之上,东西被她用一根手指勾住,随意晃动,十分扰静。
  陆简昭在军营时不厌吵,听着安营里将士欢呼雀跃,饮酒咬肉,毫言快哉,这会儿亦不觉吵,只觉扰心,却说不上为何扰心。
  心色平和,目光上移,接到这姑娘明亮不暇的眼神后,他心突而平静下来,也说不上来为何平静。
  脸上依旧泰然自若。
  晨风无意卷起帷裳,掀了掀檀允珩绣着绒花的交领,红色的绒花仿佛如真的般阖动,远不及她耀眼,五官精巧,面容带笑轻和,星眸熠熠,近观远瞧都风神秀丽,似美景,引人入胜。
  隔着一小方窗,外头百姓一阵寒嘘,轻声呢喃。
  “其实也怪不得城中权贵公子哥挣破头想娶咱们郡主。”
  “可那些人长得虽周正,却不是个好心肠的,他们配郡主,戚,那就好比猪和神仙娘娘。”
  “别这么说,我们还要吃猪肉呢。”
  说着说着,就有百姓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推推搡搡到小窗前,张望着,想看陆简昭姿容,是否配得上他们的明仪郡主,百姓万万没想到,那点子吹过来的轻风,就这么悄无声息溜走,帷裳不动声色合上,里外相隔一帘,却恍隔勇气。
  百姓只好作罢。
  陆简昭心静如水,神色素然,仿若百姓谈资跟他看到的姑娘不一,他眼中是一位三十刚过的妇人的脸,面若银盘,麦肤雀雅。
  是他在回都路途歇脚时,遇到的茶铺老板娘,和丈夫一起以茶铺为生计。
  至于明仪郡主姿容,他并无贪欲,便移了视线,不知落何处。
  可这郡主坐在他马车里,直言不讳,让他娶她,简直把婚事当儿戏。
  婚事,必两情相悦之,既无情何谈婚嫁,陆简昭不假思索拒绝:“不娶。”
  马车外凑近耳朵偷听的百姓屏息一瞬,相互视也,眼神尽是不可思议。
  马车里檀允珩勾在手中的绣球正正好停住,朱玉声戛然而止。
  时间滞留一瞬。
  日光徐徐顺着前帘缝隙钻进她脚边,照在她素色的翘头绣花鞋上,也照在那双素靴上。
  不曾有半点浮光,在二人身上存下暖意。
  檀允珩早料到事情会不顺,没一点伤心,她不是没提前派人打探过陆简昭,一个冷然玉洁,杀伐果断的将军,若想在此人这儿不吃羹,不容易。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跟都城里那群公子哥周旋,她独乐乐,不如把昭平侯府的世子拖下水,一道周旋,二人众乐乐。
  她把勾着绣球的手腕往后一收,下巴搭上去,目光一刻也不曾错过陆简昭的视线,此人无笑,眸中黯淡无光,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不足五秒,两秒留在她手中绣球,剩下的三秒像在看一个看过的人,窸窣无异。
  这不是一双正常人该有的眸光,前两秒或许正常,后三秒绝对有问题,所见即是她,她不是旁人,即便相似,也不完全同一人。
  将军不会厚此薄彼,待天下人一视同仁,这个由头她檀允珩信,可今时今日,陆简昭是坐在马车里的昭平侯府世子,不是战场上、军营里的将军,再难以分辨自身,也不会是黯淡无神。
  换而言之,黯淡无神的眼神最不该出现在一个回都城的小将军眼中,除非此人在战场上落了眼疾,不愿让百姓察觉,故而乘马车归来。
  如此一来,檀允珩心中那团疑云倒是解了,她此前派去探消息的人有言,陆简昭是乘马车回都,那时她真有疑惑,不是因将军坐马车有多奇怪,只因陆侯年事已高,不乘马车,儿子却乘,这里让她怀疑几分。
  为何不多备辆马车呢。
  原因竟杵在这儿。
  檀允珩豁然开朗,把头从手腕处抬起,手往前送,勾着绣球的手指往下,绣球整个跌进陆简昭怀中。
  绣球很快被暗纹裹住,玉声闷耳,不再清脆。
  “陆简昭,这个定情信物送你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马车,再回自家马车时,跟车夫道:
  “进宫一趟。”
  阻着路的马车不拖泥带水掉头离去,陆简昭的马车缓缓行驶,他坐在车里,阖眼假寐,水蓝色的绣球被他静止一旁,与他着装,毫无违和。
  路上丢着随处可见的彩穗,有彩穗被踩的频繁而破开的,谷什掉落,满地金黄耀眼。
  待马车走过彩穗,车夫才加快速度,消失在百姓视线里,百姓自发留在原地打扫落黄,依旧津津乐道。
  “陆世子连郡主都不喜欢,他喜欢神仙啊。”
  “南祈朝的神仙就是咱们郡主,这世上就没比咱们郡主更好的人了。”
  “郡主对我们这些老百姓那都没话说,一年里没日没夜的替咱们百姓翻案。”
  “陆世子还不乐意,若非咱们郡主被逼上梁山,他能有幸被郡主亲说求娶?”
  ……
  话里话外,百姓尽然帮着檀允珩说话。
  不远处,灵芽茶楼雅间里挨着街前的支摘窗口,站着一位方绢遮面,衣着素白的女子,对着身后丫鬟道:
  “吩咐下去,就说今儿茶楼不待客。”
  待丫鬟去而复返,主仆二人一同离开酒楼。
  ***
  昭平侯府,门前左右两棵槐树,白花灼眼,中间台阶四五,朱红敞开,摇曳妙院,廊亭双通,月洞连院。
  陆侯与门口小厮交代两句,急匆匆进门,约莫小半刻钟,一辆马车哒哒哒行驶而来,在昭平侯府门口停下。
  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侯府门口的小厮纷纷施礼。
  身影如风,几步走上台阶,被喊停脚。
  “世子,侯爷让您去趟祠堂。”只听小厮道。
  陆简昭直径去往祠堂。
  陆家祠堂,供奉着陆府代代单薄,陆简昭进来时,就看着自己父亲正在往香炉里插香,他上前重新从一旁拿了三支香来,点燃插上。
  随后,跪在蒲团上。
  他从出生那刻,便跟着父亲上战场,从未见过自己母亲,他一度问过父亲,母亲在城中过的好与不好,日日盼着回城一家三口团聚。
  仗打完了,今朝得归,他也看到了那个比其他牌位新些的牌位。
  ——妻元氏元宁之牌位——
  元宁这个名字,陆简昭听父亲说过很多次,是他母亲。
  父亲告诉他,母亲在不知道怀他时,误食过一碗毒性不强的粥食,慢毒不会快些要命,但会慢慢磨命,此毒无解,所以自他出生,父亲刚好领兵出征,母亲勒令父亲把他一并带着,就是不愿让他日后亲眼看着母亲死亡。
  自他知晓实情那刻起,他便发誓,一定要打赢让天下百姓得以安定的仗,才对得起他父亲在母亲产子当夜毅然离去的背影。
  蒲团一前一后,陆省跪在陆简昭身前,他自问从不愧对朝堂,唯独愧了枕边人,当跪。
  元宁与他成婚到如今三十载,婚后头几年,正是他上战场头几年,领兵的将军不作为,致使败绩连连,愧对黎民,归家次数少之又少,后来跟着圣上打了胜仗,才有两载安定日子,这两载一过,即为天人永隔,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上次领兵离家时他三十,元宁二十有六,如今陆省五十,战功赫赫,元宁三十有八,只比他离去时大八岁。
  陆省离香案甚近,他伸手一够,就从香案底下够到一个铁盆,里头烧纸钱的灰被清理干净,依旧抹不去烧痕斑驳,他边烧纸钱,声音低顿:“宁宁,二十六有你,三十八那年,你十二。”
  “南祈十二年,中秋,是宁宁出殡当天。”
  那天,是转营途中,过城门不入,午后细雨。
  回到府上,陆简昭乘马车的不适感缓解不少,他双腿从蒲团上挪到铁盆前,弯腰烧纸,辛酸凄楚一下涌在喉咙里,模糊掉沉闷地声音,“那日正是我们过城门而不入,看到的出城送殡的队伍。”他往盆中送纸的手停了下,盆中灰烬不断往上返,在他脸前反复旋转,灼得眸中发烫,却一滴眼泪都泛不出来。
  这件事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刚刚才知,不怨恨地语调满是遗憾,“为什么爹那个时候不曾告诉我,至少我能目送,而不是匆匆一瞥,接着赶路。”
  他知道母亲会死,从未想过母亲出殡当日他只是寥寥一眼。
  陆省何尝不是后来才知,送葬队伍和将士转营本就相隔甚远,甚至遥遥相望,清白一片,何人能知谁家出殡。
  父子俩隔着灰烬相望,一个泪眼模糊,一个欲哭无泪。
  烽火连天,家书寄之,路途遥远,漫漫无期。
  “遥处家书万金重,传来妻子绝笔信,亲自告知埋骨天。为父瞒着你,也是宁宁心思。”陆省把纸钱扔进铁盆里,火光熏天,陆简昭的眸中尽然干涩。
  “宁宁说,来圆儿承受不住,等再大些,回都城,再相告知,也不会太过想念娘亲。”
  陆简昭鼻尖泛酸,就这么垂着头,沙哑道:“爹,孩儿想进司昭府查案。”他不信母亲是误食毒粥,只不过父亲从不愿跟他提及这件事。
  陆省看着自家孩子,欣慰一笑,“爹还在呢,军营爹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爹都支持你。”他也不信啊,宁宁咬死自己是误食,查无实据。
  二十年过去,再想查,势必大费周章。
  “当务之急,要先治好你的眼疾。”陆省道。
  比起他娘苦苦捱过几个春秋,他的眼疾算得了什么。
  陆简昭才不放过为母亲查案的一朝一夕,早点查出,好让父亲宽心,“请爹放心,孩儿边查边治。”
第003章 司昭
  霞影西沉,钩月清廉。
  百草碧翠,百花含香。
  夜之初,南祈皇宫,朱墙琉璃瓦,灯绵长廊,宫女手中持物过廊,侍卫腰间配刀当值,井然有序。
  弯廊尽头,穿过垂花门,是一处湖上水榭,名汀兰。
  红灯伴清风,曲桥映湖波,风微枕凉。
  绿田沃几里,连榭台之上,佳人成双。
  话声都被欢快鱼儿挡去不少。
  “小将军的心啊,最好骗了。”檀允珩怀中抱着一只纯黑四耳猫,闲适倚在美人椅上,这猫正伏她臂弯处睡得憨香。
  翘檐下宫人早早挑灯,红灯燃白,似落日倒影。
  照着她眉眼如春,落在光影里的玉容圆活一笑,说中掩着狡猾。
  那坐她对面的姑娘,手肘堪堪搭在一旁,鬓角抵着手腕处,手指灵活地在发髻上轻轻敲着,一本正经学着檀允珩的语调,“小将军的心啊,最好骗了。”
  学了个四不像,引得二人轰然大笑,台下鱼儿宛如惊弓之鸟,倏然游离是非。
  檀允珩怀中的猫惊醒,四爪踩在她琵琶袖上,纯黑眼珠在幽暗中怀疑猫生,她手心正安抚着。
  刚真的没控制着,笑出了声,实在是惹人笑眼。
  北冥玉见,是北冥公主,自七岁被送来南祈。
  是她一见如故的挚友。
  只比她小几个月,她端阳及笄,玉见中秋。
  “几日不见,阿见都学坏了。”檀允珩怀中四耳猫被安抚住,调侃道。
  今早在城门之事北冥玉见也是刚听阿珩亲口相告才知,听上去阿珩当真是有趣极了。
  “坊间那话怎么传来着?”她手指在鬓角处动了动,言行放松道:“司昭一枝花,片叶不沾身。”
  “未曾谋一面,便亲缝的绣球送给陆世子,你呀,当真是下定决心了。”
  昨儿阿珩生辰宴上,她端坐一旁,瞧在眼里。
  权贵高门无外乎亲王、封荫还有朝臣,几位亲王刚愎自用,手中都有先皇遗旨庇佑,授封荫之家多是先皇在时所有,和朝中旧臣仰亲王为尊,各奉各主。
  在生辰宴上演了场血雨腥风。
  既想求娶郡主,拉拢公主府,又唯恐旁人捷足先登,几位亲王之间显山不漏水的过招,看似人人不张口,却有人人各抒己见。
  哪怕众人逼迫,当今圣上从不为难这个问题。
  郡主不是公主,无需为皇室着想,随心便好。
  只是这般而言,圣上和亲王朝臣之间针锋相对的局势,只怕会愈演愈烈。
  阿珩很久之前跟她说过,圣上待她如亲女,只愿她是自己。
  那阿珩怎么会眼睁睁亲瞧着自己舅舅因她,不得不与朝堂上的人多加周旋,殃及百姓。
  于是有了今日城门择婿一事。
  阿珩的绣球是在几个月前在她这儿一针一线绣的,说是没绣过,想绣一个来看看,连着她也绣了一个放着。
  这会儿想想,怕不是当时便对自己及笄后,未雨绸缪。
  绣球唯赠心上人。
  不论男女,绣球只能送一人,若因绣球送给不喜欢的男子,日后遇着欢喜的,可怎么办才好。
  眼前姑娘丝毫不在意,手中鱼食不断丢进湖中,水月静止的湖面上,很快荡漾起来,月浑成了波光粼粼。
  檀允珩只想好好喂鱼,来日给她怀中的来圆儿抓条大鱼来吃。
  她明白玉见的欲言又止,淡而不厌道:“阿见,不必忧心,我既选了陆简昭,已然为我自身思忖三番。”
  北冥玉见不解,身子朝眼前人那边捎捎一挪,来圆儿径直往她怀中一扑,她稳稳接着,“与其大费周章,不如求圣上赐一道圣旨,直接给阿珩和陆世子赐婚,何至于我们阿珩今起个大早。”
  若依她,一道圣旨,既解阿珩牵挂,又可让阿珩不吃蹩,何乐不为呢。
  檀允珩将手中鱼饵一把掷了个干净,手心空无一物,她抬眸望着不见边幅的九天,寥寥残星,独月孤行,宁寂的月空下,总是过不完的白。
  她回转头,斟酌了下,静言:“陆简昭这人,处事果断,强行赐婚,恐会适得其反,将人推向他处。
  就算不会抗旨,但接圣旨终会迟疑,迟疑片刻,惯会捕风捉影的朝臣又会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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