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陆简昭,她追人是掌主动权的,不是对方说风她就要听风的,苦头不必给人吃,总得让她从这人身上取点有用的来使使。
算计一番,她顺利将众人相看陆简昭的心思,拐到她和陆简昭不睦之上,如此陆简昭的眼疾必然不会被察觉,她也得了她要的东西,尚可扯平。
话音落,对面徐鸿越哈哈一笑,掷地有声道:“陆世子年纪轻轻,对流民百般关心,真是天下风度。”等来等去的,终于等到珩儿让他说话时,不吐不快。
言语间,皆是夸赞,确是步步将南承誉逼上梁山,不得不布施。
城北重修缮,政令已有几天,工部尚书被老家押解回京,锒铛入狱,宁死不供同伙,是个硬骨头,定了秋后问斩,还有时日去耗这件事,工部群龙无首,圣上无意抬举工部侍郎南伊忱为尚书,而是让大皇子妃的父亲,黄昶多照看着,并令他和大皇子担任修缮一职,监之。
碍于珩儿今早派丫鬟过来的传话,南允珏只能在宴席上当个看客,因为天下也没妹妹欢喜谁,当哥哥的还要刻薄了去,坏人也只能徐鸿越一个人当。
檀允珩回到自个位子上,陆简昭也坐在原位,只留南承誉一人站在亭中,从容镇定对着众人道:“既然陆世子首当其冲,我们瑞王府也不甘落后的,以家父之名布施黄金一千五百两。”
比陆简昭高出三百两。
此地无银三百两。
厅上彼此起伏着各家公子相继布施银两数目地声音,陆简昭鼻息中全是他左手边女子的清凉香膏味。
他思索一番,还是觉着清凉香膏,肯定有问题。
否则一个不惯用香的人怎会突然打喷嚏。
陆简昭余光一瞟,就瞧着郡主与对面的大皇子还有徐鸿越,相视一笑,遥敬一盏茶,他顺势睨了眼徐侍郎,心中突而又逢那般胀胀的,沼泽翻涌,雾意朦胧,星火不燃。
春风得意女子笑,流水铮铮男子怅。
他复在长檀木桌上的手翻起,端盏饮茶,想着茶水微苦,或能消除他心中不明沼泽上空的雾障,未果,反而越散越多。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028章 有趣
宴中过半, 晚辈一席这边男子频频离席,唯有陆家世子的位子上空了许久,不见人归, 还有右侧的席面上女子也不见人影。
从外头回来的男子脸上得意洋洋,南应泠心中轻嗤一笑, 怕不是害怕郡主和陆世子在独处,特意下宴一看究竟。
郡主和陆世子, 两个还没关系的人, 硬生生让世家男子防患到此般境界,南应泠也算受教了。
瑞王府的一处纳凉亭里, 檀允珩惬意坐在圆杌上喝茶,看着一旁站着的女子在逗一只被挑高挂起, 关在金丝笼里的鹦鹉。
这女子刚瞧着不断有男子远远站着,谨慎望过来,又轻快离去, 话中讥讽明显, “我算是懂了——”话刚说一半, 那鹦鹉就重复说着, 给檀允珩逗笑了。
这女子双指伸进金丝笼里,捏住鹦鹉的嘴, 接着道:“他们这些男子啊,想攀附权势的心昭然若揭。”一个个不凭真心实意,一门心思想把郡主当做平步青云的棋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在甜香街那日她不懂为何郡主出言单相思, 今日她懂了郡主处境为难, 上有谋划才选了陆家世子这个刚回都的男子。
说话的女子是央玉兰,父母之前皆是辗转在各国的富商, 她一家子都感激圣上雄心,天下一统,经商才得以方便。
央玉兰和父母一同入都,赏遍都城繁华,一拍即合,买了城东一处景致不错的宅院,长久定居在此,这不前些日子邀约上门,请她一家六月过一,来贺瑞亲王的寿辰。
央玉兰在席面上看着明仪郡主离席,她也跟了出来,敞亮人从不说暗话,她就是欣赏第一次见郡主时,人身上那股坦荡劲儿。
记得那句“是我一厢情愿,欢喜他。”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何妨呢,敢作敢当,才该是南祈儿女该有的气魄。
央玉兰手从金丝笼里抽出,转身坐下,双手往刻着牡丹花纹的圆石桌上一搭,看着檀允珩,疑惑道:“这世间怎么会有男子不喜欢郡主呢。”她要是个世家男子,肯定真心奉上,三辈子绝无二心,唯郡主马首是瞻。
檀允珩手中端着一盏茶,视着央玉兰的目光不放过她,忽而想到了陆简昭患有眼疾,瞧不出她的容貌,她脑海却能浮现陆简昭那张净白温朗,拒人千里的脸,好像对人蛮不公平的。
这样的不公她不想多看,她心思独道,只想看看有昭一日,陆简昭承认喜欢她后,再看到她时,会是什么反应。
不免令她心底生出一丝好奇。
纳凉亭绕在一处假山活水里,奇花异香连径,风吹过,阵阵凉意花香拂面。
檀允珩双眼略弯,莞尔一笑,好似一种浑浊天成,让盛夏全然盛开的花黯然失色,道:“不挺有趣吗。”
央玉兰自问跟着爹娘经商,阅人无数,这一瞬也自惭形秽,天下男女貌美精明者不计其数,但从未有过郡主这般明如骄阳,迎风不请自来,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人儿。
让人一眼瞧之,似曙光万丈,心觉日子有盼头,不露野心,不掩喜欢。
哪怕陆世子在宴厅上不给郡主留面子,郡主也不记恨于心,相思不成双时,苦涩便要一人咽下,不惧流言蜚语,自化干戈为玉帛,可见豪爽性情,乃她所值得钦佩的。
央玉兰恍惚片刻,反应过来,坦率一笑,“我能不能听一下怎么会有趣。”她想求教一下郡主心中是如何释然的。
檀允珩了当道:“我没释然。”
央玉兰眉心皱着,语气不解,“那怎么您还说陆世子挺有趣的,依我看啊,陆世子无聊至极。”
檀允珩琢磨了下,“让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变成非你不可的人,不挺有趣的。”她看出了央玉兰想问什么,索性一并道:“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她喜欢陆简昭,这是全都城人尽皆知的事。
她本想一人出来走走,察觉到身后有女子脚步跟着,一路过来此,才知是那日在甜香街替她说话,那位性子率直的女子。
叫央玉兰。
东风春来,玉兰见笑。
和阿见的名字相似,玉见春来笑。
“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檀允珩:“……”
央玉兰:“……”
金笼里鹦鹉一直重复这话,在二人耳畔叽叽喳喳闹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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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府邸是先皇赏赐的宅院,都城之最,亭台阁楼,水榭雅筑,雕花琢物,湖中琼楼,美轮美奂,处在皇宫开外最好的地段上,无可挑剔。
一湖面上,芙蕖尖尖初露头,映阳无穷沿千里。忽有桥廊深处寻,方知一人莲深处。
陆简昭好湖景,进府后眼尖看到瑞王府湖之大,直廊穿过,不设水榭,多留意一眼。席面开后不久,他借口出来,立在廊一侧,眼下是荷叶田田,清香萦绕。
那日他在长公主府湖上水榭,近身亲感,恬淡心阔,当下身临湖面不知大过公主府多少的湖上廊中,竟生不出什么心思,心不叹波澜壮阔,眼观湖面,只剩宝镜。
在宴席上那个问题一直随着他来此,为什么他看到郡主心口会发胀,难道真是仅因郡主离席后,四公主的南大小姐同他所说那般,“不喜就不喜好了,何必当众让郡主下不来台。”
那时他一进去,就嗅到跟在瑞王府门口一模一样的淡淡清香,是股子能让人感到清凉的浅香,就是左侧南大小姐所用,郡主嗅着这香打喷嚏,一瞬逃之夭夭,多半是香有问题。
司昭府查案不能或缺一人,郡主若因此香染疾,司昭府损失惨重,他执意坐在原位上,为司昭府,为自己的将计就计,确实没为郡主声誉思虑。
就像上次郡主同他乘马车,他着人先行回府换衣裳,也是为司昭府着想。
郡主喜欢他人尽皆知,他却转头下人脸面,着实不合适。
陆简昭再三思量,决定再送一箱金条赔礼谢罪,就在此时,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世子爷出手阔绰,一千二两百,南某佩服佩服。”
陆简昭没惊讶到,身侧有脚步踩踏而来,他甚至猜出此人不会武功,步伐沉重故意放轻,就为吓他一跳而已,他转身礼貌示意,顺带撇了搭他肩膀的手,他最讨厌陌生人触碰。
来者是瑞亲王府的次二子,南承蕴。
早在昨日,南承蕴的大哥就命他,今日看着陆家世子,人从厅宴上出去后,便跟一路说瑞王府有心同侯府携做,共讨天下。
南承蕴不觉尴尬,毕竟人人都知陆世子这人,生人勿进,他靠着一侧白玉柱子,只管说,“听闻世子爷独爱湖景,今日我们府上湖廊特意只为陆世子一人独行,不知陆世子可还满意?”
怪不得瑞王府会让南三公子过来游说他,高门中人,各个都是人精,话拐着弯,不着痕迹地让人着道,瑞亲王府上的人必知郡主是个精明伶俐的,特意找了个口直爽快的南三公子来,让他心所动容。陆简昭身量比南承蕴高些,他微微敛下目光,无所变化,转了个身,面朝湖面,一番欣赏后,道:“瑞亲王府湖景妙韵,陆某久仰。”
南承蕴倚着白玉柱的身子也朝向湖景,“既然世子爷喜欢这湖景,得空多来坐坐,好让瑞王府尽地主之宜。”
说起瑞亲王,陆简昭过来前,听郡主说了些,瑞亲王是先皇第一子,婚后赐了天下一绝的府邸住着,至于是不是先皇钟意的天子人选,因先皇没有遗诏,不得而知,天下既定,也不重要,可拥护瑞亲王的朝臣却说瑞亲王即位名正言顺,就连瑞亲王自己都这般认为,所以长年里,在朝堂一直同各方势力作对,年过花甲又让子女们接着绸缪。
苏王两府牵连狗头一案中,郡主同他细琢磨过,定有一方是瑞亲王府,断然不会是提前一年安插在司昭府和南大公子抢郡主的苏鸣,来往亲王府的朝臣,也是各怀心思的。
想着若郡主能看上自家儿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于是苏鸣就是苏御史未雨绸缪派去司昭府的,一则为背后主子做事,二则勾引郡主的心,前者弄得满都城皆知,若背后势力是瑞亲王府,以南大公子在宴席上作风,早取了苏家项上人头,替瑞亲王府做事的只能是王府。
王政安追郡主,也是众所周知,与之不同处便是王政安此人长相不好,压根不会入郡主的眼,背后势力不怕其郡主青睐有加。
至于苏鸣的相貌,陆简昭想了下,空有貌美,心无乾坤,背后势力应当就是最沉得住气的妙亲王府。
苏王二府,一直在给旁人做嫁衣,王大公子丢狗一案,本就是背后人借机阻挠他查母亲一事的进程,其实也是警告王政安别妄想不该想的,杀狗以儆效尤罢了。
不然郡主聪慧把狗头丢在苏府,他和郡主一唱一和的让苏王二府自行查探,怎得一直没动静,以苏王二府在朝堂地位,不该查不出。
那就是真相不能破土而出。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母亲的事必须今早水落石出,陆简昭不是原地踏步的性子,认准一事,自然越快解决越好,接过春枝,“陆某却之不恭。”瑞亲王府上定知道什么,不然怎会他一进司昭府,王政安就登司昭府的门。
还有三公主死因,既然案子报到了司昭府,府衙也是要有个交代的。
炎热当空,瑞王府的红意冲天,即便人离席散去,远远瞧去还是一派喜气。
陆简昭出府,身后人远远一句“陆世子得空记得多来府上坐。”门口等着自家马车牵过来,准备离去的人都听到了,重要还是檀允珩还有大皇子和徐鸿越三人也听着了,三人并没当回事。
檀允珩跟哥哥还有夫子在瑞王府外说了两句,她的马车过来直径坐进去,置之不理外事。
马车走了一会儿,檀允珩耳边一直有外头驾马的马蹄声,就在她马车左侧,她知道是陆简昭,掀起左帷裳,满束绒花在她手背在铺开,轻松调侃道:“陆司昭怎得走如此慢,莫不是喜欢我,故意跟我一道?”
第029章 道破
檀允珩说的露骨直白, 不加含蓄,既然都追夫了,话自然得人听得懂才对。
光照炙热, 落在陆简昭这张温和如玉有泽的脸上,目光漠然, 看着前路阻塞,走走停停的马车, 语气淡淡, 听不出情绪如何,“郡主何必明知故问。”
他不喜欢郡主, 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明知故而问, 檀允珩了然一笑,马车走得断断续续,拐不出的街上, 逗陆简昭成了她的乐子, 她一手轻松搭在小窗上, 那双明若晨星的桃花眼, 含着月下倾慕,望向陆简昭, “敢问陆司昭,我追你,我还不能疑心,这是何理?”
言外之意, 那么多马车一侧不去, 偏在她这儿逗留,何况前路阻塞必然拦不住一个想走的人, 通理人晓,对心怀抱负,铁骨铮铮,无论千险万阻,都能将敌军歼灭的陆世子来说,再简单不过。
然檀允珩从不点透,情爱若需旁人来明说,那多没意思,以她话诱之诱,引人心之入局,方知情可贵。
也就是不管陆简昭扬长而去,还是继续在她马车一侧慢走,都会陷在她挥之不去的圈套里。
陆简昭脊背铅直,坐在马背上,脸上始终冷静自若,让人窥不出一点怒意喜色,有听到二人交谈者,频频转头相看,没个所以然,便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