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她的字迹上沾除案子外别的男人。
但他没办法,他的珩儿想写谁写谁,是自由的,还有这家信阁,檀允珩不打算跟他讲,是足够了解他脾性,也定会来一探究竟,讲了他反而不会选在今日下衙来,是她想来,也想带他来,不然在马车上,她便制止车夫过来了。
但檀允珩没有这样做,她想让他来,来看看她一眼在司昭府地牢里认出的应满眼神,她做的事都在告诉他,她喜欢他是真的。
陆简昭甚是疑惑,无论他如何思考,都不知她为何不愿说对他的爱意,他不停问过自己,她的喜欢说与不说重要吗?
他说服不了自己不重要,他想听。
想一直听。
是以他得多做一些事,说不定她才会说。
这道清隽的身影挡着她身上的光亮,使她藏匿于幽暗中,檀允珩甚至不换神色看着眼前人,语气一日既往的清灵,“陆简昭,凡事亲力亲为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
他就知道,她的意思是身居高位,凡事只听旁人张口即来的人,是被蒙着双眼的怪人,这样的人无法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虚荣心作祟罢了。
话意跟他在城北找到檀允珩时,说的话别无他样,何况信阁是都城为此一家。
“你我先为官,后为民。”必感百姓心之心,才能为百姓事而尽心竭力。
“凡事亲力亲为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
原来他说出去的话听起来会让人这般心中闷闷不乐,如一团乌云,始终难以散去。
同样镀在幽暗里的还有陆简昭温润之色,他一手抓着博古架,架子上的竹笺木牌刚停止晃动,阁里寂静一片,映照在他身后的光亮带着地龙的温暖,都仿佛抚上他的脊背在说:
少女的始终如一,从开始就是坦诚相待,是他随之而来的珍贵无法比拟的。
他隐在长睫下的眼睛盯着她,眼周酸涩之感有心生,干涩无泪,形同槁木。
“陆简昭,所以你要亲我吗?”第一遍他神色游离,没听到,话又被檀允珩复了一遍。
“所以,你要亲亲我吗。”她声音照旧,不曾有变动。
陆简昭回神,攀附在她明澄目光里,那抔清水,月色璨璨,他怔神一刻没动,没等他加以思索呢,他的脖颈被环上一双温凉的手,他眼中人一笑,尤其眼尾那处的光点,好似湖水里的圆月,漾在涟漪中。
他摁住了她刚打算踮起的脚尖,俯身将人抱坐在一旁没琴的琴几上,亲了她。
吻如往常温情,却不似往常蜻蜓点水,情爱一事,往往都是无师自通的,檀允珩是,陆简昭也是。
脱了空隙,檀允珩脸上一瞬落了满屋金玉,尤其她双目轻轻一合,只剩下略弯的眼尾,隐隐泛红,金秋枫叶光满,却千层迷雾深,无法窥探其貌。
亲力亲为,亲她,环环相扣。
一吻毕,陆简昭才清醒,想到她的用意,从檀允珩一开口,诱着他去想以前他让她感到不开心之事,亲力亲为,他不亲亲她,怎知她愿不愿意。
一个有回应的吻,足以说明一切,能打消他心中对那点笔墨的计较心,确有奇效,他受益匪浅,她在如何执笔绘写旁人,都不抵他站在她面前,毕竟他的身子是她之所爱。
二人心思各有千秋,电光火石间,檀允珩一个没注意,她的右手腕被陆简昭的手高抬起,衣袖顺势后滑,露出半截胳膊,等檀允珩反应过来,陆简昭俯身吻了她手腕处的脉络。
檀允珩神色平静,就这么看着陆简昭呼吸间的热潮撒在她手腕处,一次又一次,她的心跳没往常那般平缓,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他亲着感没感觉到,她不知道,或许吧。
她有手段,她的话引着陆简昭下地狱,也能拉着他上天堂,陆简昭自也有让她心跳加快的本事。
第076章 床笫
足足一个戌时, 在信阁外盯哨的不知谁家派来的,不曾走一刻神,只露着一双眼睛的黑衣人, 眼神亮意闪闪,望着信阁三层那扇红烛高燃的窗柩, 还有依窗柩坐榻上听信阁掌柜点头哈腰的信阁人。
这几个黑衣人不敢再上前走几步,再往前走几步, 暗处留着郡主府的暗卫, 只好离之焉远,凭身姿断人, 不能听其说些什么。
红烛高烧,微微暗香浸满整个阁间, 檀允珩和陆简昭坐在阁内低处下棋,那榻上坐着的二人是檀允珩培养的信阁里的人,这些人都是听她差遣, 无家可归之人, 有男有女, 依榻而坐的男女, 扮上了她和陆简昭的装束坐着,一旁还站着一个信阁人, 装模作样朝那二人禀告。
实际她和他早已挪了地儿,坐在一旁闲闲下棋,檀允珩手肘搭在桌沿,手中捏着一颗黑棋, “应满即日起, 便不在信阁做事,三公主府的南大小姐允他入府当个死士。”她手中的棋一推, 推到陆简昭跟前棋盘边缘格子上。
陆简昭唇畔微扬,没接话,他看过应满的竹笺,上头明确写着,应满六岁期,家中父母不幸染上时疫,前后脚双亡,街上但凡有人家的孩子,都不愿再跟应满一同戏耍,怕惹上一个这么一个人,连自己也丢了命,有空就顺着应满家外狮檐下,放一碗刚煮好的饭菜,或者少许钱财。
百姓自保无错,应满身为一个六岁孩童也无错之有,无人可怪,可六岁孩童一身骨气,应满感恩四坊街邻,不愿一直活在四邻接济中,甚至怕白日出街,街坊四邻会惧他,深夜归家,卯时出门,家住城西,就跑到城南城中街想找不认识他的人处做活。
都城有生计的百姓或者开铺子的百姓无人敢拿一个几岁孩童当伙计,纷纷不收,一日近子时,应满才从城中距城西不远处的街巷准备归家,因着太晚,他过于困倦,晕倒在地,是南二小姐马车刚好从城西出来,经马车上丫鬟下来探究一番,是饿昏厥过去,南二小姐给人留了水和一盒子糕点,还有一行字:
君有解吾车夫困倦之症,吾见君有饥,特意留下感谢。
三公主府南伊忱。
应满醒来,看着被塞之他手中早已被他攥成一团的宣纸,身侧的水和糕点尚在,糕点样式他见都没见过,肚子饿的饥肠辘辘,边喝水边大口吃。
他读过书,晓得公主府天潢贵胄,常常不以助人为乐,而是授人以理,护人自尊,昨夜情形,不过是南小姐不愿他受之有愧罢了。
那时起,应满心中就装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秘密是一个无法言说的女子,说了,这女子会因他而蒙羞,他这辈子都无法做到跟她并肩,还是埋在心底就好。
后来,檀允珩八岁时,有了这家信阁,从一开始,她想找的人就是无父无母的死士,她供人吃穿,每月例银二十两,就在信阁整日训着,等买家上门。
檀允珩见到应满时,应满十岁,她八岁,她是整间信阁的主子,应满听信阁在找信阁人,开的例银甚好,便来了,谁知见到了真的郡主,是应满头一次得见天颜。
人都是利己的,应满也不例外,心中想再见南小姐,哪怕一面就好,他没听到过她和南小姐是不睦的,寻了私下,问过她,能否将他留一留,别将他留给他人。
檀允珩说可以,前提是说真话,告诉她为什么。
应满如实相告。
南二小姐入地牢后,也是檀允珩正儿八经看见应满看南二小姐的眼神,爱慕之极。
年少时的喜欢,终究藏不住,南二小姐今儿入了地牢,所做之事不足矣有刑,甚至没牢狱之灾,她也只得将人无罪释放,应满又何尝不是她送给南伊忱的大礼。
陆简昭看完应满的竹笺,方知其内。他照着檀允珩走的那步棋,也将白棋下对应之她身前。
坐榻上的女子不曾扭头,坐姿端正,颇有一副大家闺秀气质在身,着一袭水蓝色衣裳,依端庄背影,好一个清妙人儿,学檀允珩九分像,因入信阁没几个年头,暂且是信阁二掌柜。
名潘良姝。
潘良姝手中搁着一盏茶,不动声色,缓缓道:“属下记下主子说的话了。”待会儿她就将应满的竹笺拿去烧掉。
秋夜静谧,总算停了雨水,风里萧瑟,令人不寒而栗。
停在信阁外的一辆马车离去,藏匿在旁处的黑衣人消失不见。
亥时三刻,檀允珩和陆简昭才赶回家中,二人在信阁用过膳食,回来直接梳洗躺下。
檀允珩不是个爱站的,她喜欢坐着,要么躺着,休憩前她定然只喜欢舒适躺着,来圆儿从她锦被里将头拱出来,“瞄”一声,安安生生跑到床里侧去睡。
陆简昭沐浴出来,看着床上的来圆儿躺着已睡下,呼呼声不断,进榻放下床幔,彻底隔了离床榻远处的一盏红烛后,也断了朝里躺着的女子身姿,他唇角微微一扬。
今儿辰时他离府前,交代青词办了件事,将他给来圆儿的两条鱼剁碎一条,剔刺给它吃,吩咐青词在来圆儿边吃,边在其耳边叨叨一句。
“来圆儿快吃快吃,吃饱一些。”一只猫儿好似听懂了,吃鱼乖乖的。
这件事檀允珩丫鬟有看到,禀给了刘嬷嬷,刘嬷嬷又告知檀允珩,是以她这会儿身子朝里,一双眼睛睁着看来圆儿。
并非是陆简昭猜到了,而是整个郡主府上的下人几乎都是成婚那日,跟着珩儿所带的嫁妆一同陪嫁过来的,当然也有他的两个侍卫在。
他没打算瞒着,“为夫就说来圆儿肯定是吃鱼的。”
檀允珩朝外转了一下头,于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知道他这会儿脸上春风满面。
猫的抉择是鱼,她的选择是他,陆简昭这般想的。
檀允珩外转了身子,弯唇一笑,“阿昭觉得,是猫吃鱼,还是鱼诱猫。”
“都好,猫鱼同类。”陆简昭答得狡猾似水流,手中捉不住,不然又要被她带偏,窸窸窣窣转身,不明白告诉他,她想亲亲吗。
他不给,还想她主动亲他。
陆简昭直接在外侧躺下,长臂一揽,将她平躺着的身子转到外侧,抱在怀中,阖眼养神。
他觉得是猫诱鱼,鱼也诱猫,冥冥自有心意牵引。
檀允珩想亲,但她要陆简昭主动亲她,多的是办法。
她手肘抻在床榻上,微微侧起了下身子,目光朝陆简昭睁着的眼睛寻去,寻了个黑灯瞎火。
“陆简昭,刚那位——”
唔
檀允珩话被打断,头后被一手扶着,身子往下被压回床榻上,一吻不清。
陆简昭一听就知她要说何人,‘蹭’一下坐起,左手托着她脑后,怕人躺回去磕在引枕上,右手摁着她左肩往下,唇贴了上去。
她想说的是今夜扮他的那位男子,他有瞧过一眼,眉眼跟他一分像,是信阁人,叫冼敛。
他不想他在檀允珩床榻上,还要从她口中听着跟公主府陆府两家无关的男子。
檀允珩和陆简昭二人,对床欢之事,彼此心照不宣,无师自通,床幔里引枕生香,无苗的火缓缓攀升,帐中气息迷欲。
睡在里侧的来圆儿忽地醒来,站在床里侧,“喵喵”两声,躺在一起的二人逐渐迷离的意识才回缓过来。
二人一个给对方系宫绦,一个给对方系衣襟带。
层层床幔里,热潮清香绕榻,久久散不去。
锦被里,窸窸窣窣地声音不断传出,陆简昭先檀允珩一步给她系上大襟袄身侧的衣带,她衣带短,好系些,他手缓缓往下握住正在给他系宫绦的那双手,一指一指带着她系。
一根浅绿色的宫绦在二人手中费了好大劲才系好。
檀允珩头埋在陆简昭胸膛,任由他手抚上她额前,替她抚去薄薄细汗,她还真小瞧了床笫之欢,她对此事不需学什么,该会时就会,她同他成婚小月余,夜夜生怕出什么事,身子里紧绷的弦有一瞬松动,很快被她抑过去。
陆简昭生得好看,偏她又是个不会忍的主,才有了今夜她心狂跳,迷离之际她的意识闪白,松掉的弦一直没能及时回来,不受控的感觉,好似从地上腾空的绵云,又掉在地上。
不大舒服,但不能继续,檀允珩闭了眼让自己心静。
混账东西!
陆简昭指腹慢慢替她拭去额前细汗,一度在心中骂自己,他明知事不可为,更知他的珩儿因何事心有余悸,珩儿不清醒那是珩儿还小,他呢,为何明知故犯。
若非刚来圆儿及时察觉,他在自己心里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陆简昭大拇指腹停在她鬓角,视线敛下,看着珩儿在他怀中阖眼假寐,他心口隐隐生了疼,“对不起,珩儿,没下次了。”
就连声音细微之处都在自责。
檀允珩心一下便沉静了不少,不是陆简昭的错,人却自责不已,床笫之欢你情我愿,谁都无错。
她手浅浅一抬,指腹收着力道擦过陆简昭长睫,在人眼尾摁了一下,“陆简昭,不如暇时,你我一同给来圆儿织件衣裳穿吧。”
第077章 来好
十月有十, 照例官员休沐一日。
卯时过半,夜空一轮残月挂着,街上幽冷宁静。
郡主府金玉满堂院中, 将将燃了两盏灯,隔着窗柩孱弱微光映出一男子款款身影, 衣衫整洁,朝床榻而去。
陆简昭一袭月白色圆袍, 重新小心翼翼撩起床幔, 在床榻上睡着的女子的额前亲了亲,从床幔出来, 轻手轻脚将其围了个密不透风,一身清意出了金玉满堂。
三竿日上, 日头晒着那棵就连金黄飘舟都不再落的梨树上,旧枝飘摇,堂里依旧不见女子身影。
檀允珩没由来打了个喷嚏, 反倒是来圆儿一个激灵, 一跃下榻, 朝门口走去, 床榻上睡着的人也清醒了。
昨夜陆简昭老样子在折展屏风后沐浴,水声淅沥撩的檀允珩心烦意乱, 许久未出,她刚唤了他的名字,屏风后的人姗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