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儿明日休沐一日如何?”
陆简昭确实了解她,她鲜少休沐, 府上从未有过差池, 她亦无须休沐松上一日,一来司昭府万一来个什么事, 她能及时着手;二来她身处皇室,何物没见过。
对她而言查案也是放松。
为百姓做件实事,才是大事。
但昨夜她应了,陆简昭此人她亦了解,挖空心思想让她开口说喜欢他的人,为黎民为她总是尽心竭力的。
檀允珩朝外躺着没动弹,日光如密雨如丝,清冽落在她双颊上,粉黛未施,一抹淡淡红晕悄然浮现,她抬手摸了一下,那双眸色盈盈有春,视线凝着她身外空荡荡之地,清清一笑。
昨夜她睡了个好觉,还没等她懒腰伸够,打算坐起呢,来圆儿前爪不断在金玉满堂门里朝外门上划着,再喵喵叫几声,倒把刘嬷嬷引来了。
刘嬷嬷是郡主身边老人,来圆儿被郡主养着已有七个年头,起初如何养来圆儿,还是她说于郡主听的,她自然懂来圆儿之意。
但凡初冬每临,郡主打喷嚏,就是郡主发烧之时,大夫都说此疾与早年郡主刚入府时来凶凶去缓缓的身疾有关,治不好的。
郡主爱民,一到此季,刘嬷嬷总会提前备着清补药汤,来圆儿喵叫声起,她刚好端着汤药推门。
门只留了个刘嬷嬷进来的小缝,她进来就紧紧阖上,不让外头一点风钻进,来圆儿翘着尾巴快跑回床上,往已坐起拿引枕靠在床头的檀允珩怀中一跃,寻个了舒服地儿圈着猫身。
床幔层层叠叠,夜中难以窥得一丝天光,白日外头晒着,日光跃跃欲试,在那碗药汤被刘嬷嬷拉了个圆杌过来放上去后,床幔也被置起,阳光透过窗柩,轻浅浅的光隙延过床边,照着上好的黄梨木架子床隐隐生香,清新熠熠,床沿往下雕刻着只只不同的小老虎。
檀允珩闻着药汤,捏鼻子喝,许有幼时不间断饮汤药缘由,她不爱喝,但她不得不喝,若不饮发烧难受的还是她,她母亲还有好多人又担心的不得了。
刘嬷嬷见她如此,从袖中一个非常小的锦盒中拿了一颗虎头糖喂她,欣慰道:“这药是晨起熬好的,郡主逢休,热了一遭,咱们姑爷能劝住郡主休沐一日,是个好姑爷。”
檀允珩给听笑了,她后脊倚着架子床外柱,“哪日我同陆简昭拌嘴,嬷嬷还这么说。”
刘嬷嬷撇头摇头,“那不,郡主的人自只向着郡主,谁对我们家郡主好,那就是好。”
之前刘嬷嬷还担心自家郡主会在陆世子面前吃羹,当下轻舟飘扬,此事不再会有,何况她见郡主和陆世子感情甚好。
刘嬷嬷俯下身子,手捂在嘴边,也不知防谁,轻声道:“老奴跟郡主说,房中事,郡主年纪小,身子弱,切莫操之过急,最早也得过了十六。”
这是檀允珩头一次听这事儿,她耳根子莫名其妙泛起一片潮红,并非刘嬷嬷对她放心,而是她从来不是个鲁莽的,做事有分寸的紧,必然是她娘和她舅母喊她身边的丫鬟去听了什么,才会如此。
堂内就她和刘嬷嬷,还有一只来圆儿,再无旁人,究竟是何话意,刘嬷嬷是何等人,她心里有数。
檀允珩目光盯着怀中来圆儿,手划过它身上洗干净的黑毛,“刘嬷嬷说的对,珩儿也是这般打算的。”她仰头,接着道:“待我起了,将陆简昭身边的两名侍卫带来找我。”
巳时末,近午时,檀允珩着件浅紫粉色交领短袄,和橘红色马面裙,身外搭着一件月白色的大氅,大氅还是陆简昭一大早起来翻她箱笼给找来,让她穿的。
成婚后,她和陆简昭的衣裳都出自宫中衣局,她每身衣裳,陆简昭都有一件跟她衣裳搭配的颜色圆领袍。
她往院中垫着软垫儿的石杌上一坐,来圆儿先是一跃到石杌上,后又跳上石桌坐下,身后喻琉给她拿了个不烫手的袖炉,也给来圆儿拿了盛着水的小碗。
喻琉弯腰在她耳边禀,“郡主,四公主府的南大小姐和贺家大公子今儿一早在朝中重新奏请圣上允准婚事。”
檀允珩不感意外,贺大公子待南应泠之心,是真心欢喜,愿意求娶理之自然,因南应声阴谋一事被揭开,并和寒山书院的白徽一道被押往刑场,百姓对这二位骂声一片,甚至捎带着四公主府。
罪不及四公主府,南祈政令无生不及生母的,毕竟南应声出自四公主府,哪能一点不波及,正如南应泠所言,暗地里同她依旧是见不得光的仇人。
哪怕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节,生在何处,就何立场,送到嘴边现成的借口何能不用。
“舅舅如何说。”
“圣上说,四皇子之失并非四公主府之过失,但四皇子之死尚才月余,南大小姐就同贺大公子再行启奏婚事不合时宜,痛斥二人一番,容后再议。”
这亲事自定不下,也无人说奏圣上定不下的亲事,就不能宴请双府阖宴当嫁娶,小两口照样过日子。
檀允珩有想到南应泠在弟弟死后不久,和贺大公子一同朝圣上赐婚何意,南应声不该成为姐姐姐夫绊脚石,若换做是她,自幼同弟弟不一起长大,毫无情分,何况弟弟长大,一直是奚落看不起姐姐的,反之当姐姐的,因何为弟弟之死为自己情爱让路呢。
她不会,跟她同样的南应泠也不会,那不是弟弟,是心术不正的逆子,被她舅舅逮了个正着,本来她舅舅和舅母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
不赐婚就当没这回事儿,心中反而舒坦,至于南应泠和贺正漾如何做,全凭自心即可。
来圆儿喝了一碗水功夫,刘嬷嬷领着青词白满过来,来圆儿呲溜一声往檀允珩怀中去。
青词白满二人被刘嬷嬷喊来,心中大抵揣摩到郡主喊二人过来是何目的,刚入九月那会儿,二人到处在府中从下人口中打探,郡主身子不畏寒还有何症。
有丫鬟告诉二人,郡主每每入了十月十,都有一场发烧之症,治不好,只能提防着,让症状别太厉害。
二人偷偷禀了陆简昭,陆简昭在十月十,便不愿让檀允珩再度劳累,他知其爱民之心,不愿在家中长待,在用了昨夜拙劣法子,让其休沐一日,不顾其他。
青词白满二人进院便垂着头一刻也不敢抬,生怕郡主问二人心中所想。
檀允珩坐着,能视到二人垂首表情,她一笑了之,没问这个,“陆简昭有什么喜好。”既然陆简昭着侍卫在府上悄咪咪打听她,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也一直不曾透露半分,静静看着人用在正途上,她府上到处是给透她风的墙,陆简昭也没打算瞒着她,让她知晓却又深陷其中,陪他演完这出。
既如此,她亲自问上一嘴,借此机会让百姓都知道,她和陆简昭相互喜欢的不得了。
白满比青词壮点,二人皆是一愣,甚至白满身子往后稍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差了,郡主打探他家世子爷的喜好了?
真的假的,白满满脸不可置信,偷摸摸和青词对视,相较之下,青词正经些,回道:“爷在军营喜好领兵,回到都城喜好,唯郡主而已。”
檀允珩不拐弯抹角道:“我请二位侍卫上街帮我买些吃食,送去司昭府,记得多买些,就说我请司昭府的衙役改善改善,顺带帮我问候一下陆简昭,就说晚膳我同他一道回公主府吃。”
初冬正午阳光,也是温煦的,照着人舒适万分,光照透过梨树枯枝倾泻而下,金黄恬淡,落在坐着的女子身上,温温绵绵,如春日小溪清泉流,涧听心缓。
檀允珩要么是在院中坐着,要么是走到小桥上看山石溪流,快到午膳时,下人来禀:
“郡主,陆侯来了。”
檀允珩刚想坐下吩咐人将饭菜端在院中石桌上,父亲登门,正好坐下跟她一同用膳,她作为晚辈,亲自出院迎了迎。
“爹爹快来,刚好陪珩儿一同用午膳。”见人走近,她往外多走两步,双手搭上陆省衣袖。
陆省被拉着进到院中,刚好一桌子饭菜香,让他吸了一口气,“好香,看来爹爹今日也是有口福了。”
“那爹爹日后也有口福了,这厨子做的是陆简昭的拿手好菜。”
“哈哈哈哈。”院中飘着二人笑声。
二人都不拘着,也没别家府上那番规矩,檀允珩性子热拢,陆省身为过来人性子也不怎得沉稳,有说有笑的。
陆省是被自家孩子薅来的,今儿长公主在宫中有事,午膳留在皇后宫中出不来,巧的很,大皇子妃昨儿回了趟娘家,晚上便留在娘家,明儿才回府,大皇子和徐夫子,忙得更是脚不沾地儿,陆简昭怕檀允珩一人待着无聊,喊了他那也在休沐的父亲过来陪着一同用午膳。
这不,陆省简单收拾一通就赶来了,他知郡主是个顶顶好的孩子,能与陆府喜结连理,是陆府幸识,他动了筷子,便放下了,就这么看着郡主坐他对面,慢慢吃着。
这是替他和来圆儿常伴在宁宁身边的一个孩子,也是来圆儿心上人,他眉眼慈祥,像在看个孩子那般善目,“看来珩儿甚是喜欢来圆儿做的菜。”
来圆儿?
她父亲不知她的猫叫什么,那口中的来圆儿说的是陆简昭。
“爹爹,陆简昭不是叫来好吗?”
陆来好,花好月圆中的‘好’。
第078章 小名
初春时节, 万物回春,光照和煦,五岁的檀允珩在刘嬷嬷领着下, 去陆府找陆夫人,那会儿她身影小, 脚也几乎不爱沾地儿,不是被刘嬷嬷抱着, 就是被陆府殷管事将她抱到那把给她备着的摇椅上。
陆府和静堂前院中, 左右花架子上摆着刚翻完土,埋下花种子的素瓷花盆, 一把摇椅上,陆夫人惬意躺着, 头顶凤引树新枝嫩绿,树影簌簌,似一曲轻吟的摇篮, 在陆夫人脸颊投落碎影。
院中下人悉数被陆夫人屏退, 檀允珩坐姿不老实, 摇椅‘吱呀吱呀’响不停, 陆夫人也不生气,一脸宠溺笑着, 看着小小人儿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蹲着,不安生。
陆夫人也早有准备,在她的摇椅后挡了块石头, 就算摇椅后仰, 也不会出事。
那会儿檀允珩话早说的利索,她边自行玩耍, 边有话直说:“陆姨,娘说她今儿有事,让珩儿在陆姨这里吃饭。”她正坐在摇椅上,伸手够自己小小的翘头鞋尖,她五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鞋尖上绣着的绒花,她一度想扣下来,拿在手中。
元宁是陆夫人名讳。
元宁坐着的摇椅就在檀允珩旁边,她一抬手就能碰到这个小小人儿,一袭嫣红的衣裳,是那般明亮,将府上豢养的麻雀都招来一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偶尔还会停在小人儿肩上,也不见珩儿害怕。
“我们珩儿日日留在陆姨这儿,姨也愿意极了。”
檀允珩一个笑脸朝元宁看来,“陆姨去公主府住,好不好。”这样她能日日见到母亲、父亲还有陆姨。
元宁抬手抚过她额前碎发,满眼笑意,摇头道:“陆姨有家,有顶顶好的陆省,我们珩儿的姨夫,还有一个叫来好的孩子,珩儿喊哥哥。”
檀允珩一脸欣喜,手摸鞋尖的手转头就拉着元宁,道:“哥哥,怎么没听人讲过,珩儿除了我哥哥,还有陆姨的一个哥哥呀。”那会儿她不知道此事是埋在所有人心中的不可言喻。
元宁缓缓一笑,抬手在她梳着的小小发髻旁摸过,“陆姨同你陆姨夫,成婚时,珩儿姨夫说过,花好月圆下,笑语不断升,你‘来好’哥哥的小名就取自这儿。”
后来,檀允珩十岁那年,亲耳在陆夫人去世前又听到了好几声“来好”,她不会听错的。
就是来好。
陆姨去世后,她便不再登过陆府的门,原本她依着陆姨唤陆侯姨夫,慢慢也改成了陆伯伯。
风声过耳,徐徐有声,金风玉露院中,父女二人坐着,檀允珩面容素净,眸底那瞬尚未腾起的疑惑被她扼制回去,不裸露出来,亲自问了回去。
她亦没听错陆侯口中的‘来圆儿’,也是陆简昭小名。
陆省那只放在膝盖上松松一握的手,握紧了下,轻巧一笑,“宁宁那会儿的确给来圆儿起了‘来好’二字,我与宁宁就这么一个孩子,多个小名儿没关系,何况——”提及元宁,他眼中满是遗憾,“何况我同来圆儿在外拼杀,宁宁的病症来势汹汹,谁知是否有命归来,重新起了‘圆儿’字,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一家三口有得以团聚之时。”
檀允珩蹙额一瞬,真的是这样吗,她明明感觉到父亲脸上虽遗憾,却也在极力掩饰什么。
算了,一个小名而已,怎得她猫的名儿跟陆简昭重复,人也不提醒她一句呢,难不成陆简昭觉着她拿来圆儿的名字思他?
依陆简昭的心性,确有其事,不算误会,檀允珩只是想着既然陆简昭小名叫来好,她给猫起来圆儿,也是花好月圆下,谁知误打误撞。
“爹爹说的是,陆简昭知道吗?”檀允珩用公筷给自己夹菜,随口一问。
陆省照实说:“不知道,爹爹没告诉他。”过了一会儿,他提公筷给她夹菜,“珩儿能否帮爹爹保守秘密。”怕人多想,他特意解释道:“来圆儿他的眼疾,珩儿也清楚,难有泪,原本爹爹想着等打完最后一场仗,告诉他母亲全部事宜,谁知最后同小楼国交手,来圆儿眼疾一去不复返,爹爹没忍心告诉他此事,珩儿帮爹爹一次,先别和他说,等爹爹想好如何同他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