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昭心口松快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他知道二国主喜欢的信阁人是谁了。
马车行驶稳当,他揽过檀允珩右臂的手微微用力,她的身子再次侧过,整个五官都被他强行埋在他颈窝里,她呼吸的热潮在他颈窝游荡,潮红绯霞一片。
她病着,他不能占她便宜。
他没病,他能让她占便宜。
第080章 当然
同夜, 月光寒霜轻,薄雾凝微气。
三公主府灯火稀疏,仅一书房烛台流红, 一黑衣男子直腰守在门外,那双许久未曾阖眼的眸中无厘豪不爽, 手中紧紧握着挂在腰上的佩剑,一动不动。
倏而书房屋门一开, 有下人将他迎进去, 下人阖门而出。
书房里,偶烛施明, 一女子端着身坐在书案后执笔写字,眉眼不减决绝, 男子步伐在门后顿了顿,提步上前,拱手作揖道:
“二小姐, 您找我。”应满弯弯一弓的余光中, 女子正好写完, 将狼毫笔搁置, 几行绢字行云流水。
南伊忱先没吭声,手不紧不慢把压在宣纸上的镇尺拿开, 缓缓站起,看着眼前未曾得她允准直起身的男子,她心中对策早已实落,不容置喙。
书房里的烛光是她特意让下人点的, 幽火简烛, 最是让旁人视不清她,南意忱负手从应满身侧而过, 站在窗柩前,隔着明纸簌簌,抬眸瞧着那轮将圆未圆的桂月,“今夜起,应满不再是三公主府上的暗卫,身契及本小姐刚写给明仪郡主的信请你一禀带离,她会保你不死。”
檀允珩是信阁主子一事,南伊忱不知道,她疑心过应满这家伙是其派来的,却也不是,思来想去的,她没个头绪。这些日子,她将应满丢在府上暗卫堆儿里,没见人有什么越举行止,原她打算过了今岁风头,待来年开春再将应满送走,如今机会再合适不过。
还有应满此人虽说是她前去信阁主动所选,檀允珩那般机灵的人儿所言绝不多一句废话,善意提醒她应满心中有她,看来冥冥中她反倒给了应满一个机缘巧合,也有她之不小心,既如此,她亦可保他一命,仅此而已,若她再将人留在身边,万事说不准。
世间最不可利用之物便是一颗炙热心。
她南伊忱没心爱之人,却看过她母亲画心为囚,不愿往前走,在心中存了执念,执念尘年,总会行之偏差,她已经没母亲了,绝不能再让三公主府蒙羞。
应满‘扑通’一声跪地,离他不远处的背影他见过一次,在灵芽茶楼,之后他便跟了她回来府上,一直到昨日,他有事出府一趟。
不管哪座府上的暗卫,都是各府养着的,每逢一月即可离府一日,每人更替,昨儿刚好轮到应满,他便出府了。
早在应满尚未人三公主府前,他便被小楼国二国主缠上,他是信阁人,也是自由人,是可自行择家中和信阁住的,南祈大街小巷皆知信阁声望,他是不会有任何差池的,唯独小楼国二国主有朝一日在街上隔着马车看到他过街,非吩咐马夫揽住他去路。
那是谁的马车,他心中清楚,不能动武,甚至只能被堵着,信阁是郡主开的,唯信阁人知晓,入信阁第一条令就是不得泄露此事。
他无任何把柄在二国主手中,却因人是二国主,他只有平声回拒的份儿,二国主似乎不知信阁是何地,南祈都城无人脱话给她,这位二国主只在他从信阁归家途中堵他,从不在白日给他添乱,即便如此他心中有人,拒绝多回,无济于事。
直到他被南二小姐选中,成了她的黑衣人,他神出鬼没的这才摆脱二国主许久,他也得以消停,好景不长,昨儿他回了趟信阁,掌柜给他了一封二国主写于他的信,上头写着若他看到,请到灵芽茶楼二楼厢房见他,他没去,直径回了家,却在他家见到了二国主。
真是阴魂不散,晴天白日的,家中突而多了一人,怪渗人的。
这招声东击西他甚至都来不及跑,那二国主就死在他家中,他即时将人送去离家不远处的药铺子,却被告知人已死了,然他将人送回驿站,跟大国主禀明实况,便回了三公主府上。
那位大国主看上去通情达理,并未跟他计较得失,不是他做的事,他有解释过,谁料想今日便被人一纸诉状递到司昭府上。
“您相信属下会杀人吗?”应满弯腰跪着,头低垂不敢抬起分毫,昨儿他看大国主未起疑心,没当即报官,二国主死时他家中就他二人,无人给他自证清白。
“本小姐自然信你,但府上决不会留你。”南伊忱心缓一口气,抛开应满心中有她不讲,此人当个暗卫真是屈才,还不如去考武状元,走一条仕途路,整个南祈科考,公正清廉,她想以应满学识,考上不成问题。
她心知其心,已为人选错一路,再不得多留,趁此将人退了公主府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应满好不容易才来到三公主府上,短短数日,他见南二小姐面数加上今夜,也才一次,原来是最后一次,他讽笑自声,朦朦灰黄在他弯曲的背上将人压的弯了又弯,“事情与三公主府无关,属下会去司昭府说清的。”
应满离去后,南伊忱顺着书房窗柩望了好久月色,轻声呢喃着,“流云遮寒霜,满院风声至。星辰渡清浅,不见亲人梦。”泪水顺着她眼尾无声滑落,如今偌大的公主府只剩下她一人,哥哥在宫中不能长出宫伴她。
她想她母亲了,很想很想。
母亲却不愿来她梦中。
幽云缓缓,月落西窗,黎明破晓,辰时将至。
青石街上霜白一片,一脚下去,化了冬阳,司昭府门对面支早摊儿的商贩零零碎碎过来,收拾一通才开始忙活。
神民大街这头走到司昭府门前的一男子,和那头过来的一辆华丽马车刚好打照面。
檀允珩被陆简昭牵着到马车前室,就看着应满跪下给二人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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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昭府偏堂,火盆烧得旺盛,门窗严丝合缝紧闭,温暖袭人,檀允珩手中抱着个袖炉,双手搭在膝上,坐在一侧官帽椅上,她这几天最好别来回倒腾衣裳,索性就着自己衣裳,单陆简昭去换,一件孔雀蓝交领短袄外加件蓝绿色圆领比甲和一条灰粉色的马面裙,身上披着入衙的大氅被陆简昭拿去安放。
隔着明纸窗格,日光淡淡酌在檀允珩身上,一汪水明如镜的湖面上,碎银烁光,湛蓝无云,周遭无山峦起伏,波澜不惊地湖水一望无际,甚至往人忘却今夜归何处之烦忧。
正因窗柩上贴着一层明纸,陆简昭仿佛真隔镜视人,女子发髻中簪花素然,一身衣裳如那湛蓝苍穹,偏堂里无风,灌满他心田。
曾几何时檀允珩也曾在此听他审苏鸣,算算几月,他心成了另一番境地,身后梨树枯枝呼呼,耳廓堂中女子瞥了他一眼,沉心道:
“小楼国二国主的案子是大国主亲自报的案,事已由司昭府着手查办,你来与不来,大国主都认定人是你杀的。”檀允珩信得过信阁人,那是她的眼光所选,绝不会因不喜欢她人而杀人的。
棘手的案子她查过很多,此案就摆在明面上,就是小楼国大国主所为,应满不过是南伊忱授她所指点,将人给她送回来了。
她说给应满听得话意深奥,人听不懂,她不得不说,是她和南伊忱想到一处,应满本不该授此案牵连其中,一个自幼失了父母,长大藏在心底之人永远不得见天日,是个可怜人。
应满跟她几年,她既利用了人帮她做了件事,也会护人周全的,楼琼月明显想拉应满当这个替罪羔羊,给楼琼华之死找个合理由头,想来楼琼月做了周全,昨儿陆简昭从宫中请去的太医仵作给楼琼华把脉验尸,无一例外是被一剑杀害的,剑是寻常剑,应满佩的也是寻常剑,死因即是剑。
然应满入三公主府之事,小楼国国主定不知道,但应满如今算是带罪之身,早日为人洗清冤屈才对。
世上寻常剑何其多,单一家所铸,上千同似,锋刃剑法,都可睨出漏洞,问题是漏洞找出之后呢,楼琼华死因是什么,毒吗?
号脉号不出的毒,何以成为毒。
自打楼琼月楼琼华入都,她舅舅没打算让人回去,两位国主刚好也没打算回去,二人还想着能多待一些时日,顺理成章的杀掉另一位国主再离去,是以楼琼月在等其心想的万无一失的替罪羊,就是从信阁人身上下手。
楼琼月见她堂堂一个郡主和手握兵权的侯府世子,都去信阁,那自然是处顶好之地,一切事发生的刚刚好。
檀允珩也没料到楼琼华会喜欢上应满。
地上应满心中有愧无亏,也未敢抬眸看一眼他主子,心中不慌乱,也没多镇静,人不是他杀的,郡主身为司昭,定会为他沉冤得雪,往后呢,他回不去的信阁,见不到的心中人,在这刻如洪水决堤,声音缓缓,“属下没杀那位二国主,属下归家就看到二国主倒在地上。”
檀允珩今儿多施了粉黛,来遮她因病着自而红扑扑地脸颊,看上去她的面色比往常还要红润不少,甚至话声明润,地上跪着的人低下去的头依旧不敢动分毫。
“本官相信你无罪,往后你自由了。”从信阁出去的人不再回信阁,是她的规矩,不因一人而破,“去参加武科吧。”
是否一举高中,是否还能留在都城,全凭一招一式。
直到应满被衙役带走,陆简昭未提步进偏堂,隔着一扇花窗,看着堂里的女子走到窗后,顿然花窗明然,女子丽颜一笑,倚着柱子的男子着意,歪头看了眼站守在偏堂对面廊下的衙役,提步进了偏堂。
檀允珩垂首抿唇一笑,揣着的手伸出食指去碰摆在花窗一旁书案上的笔洗,圈圈涟漪,笔洗里的水是清透干净的,似一条鱼在水中不停游,直到生命尽头。
倏而一双手从她身后揽到她前腰,下巴搭在她肩头,声音鸣了几分,“鱼好看吗?”
堂里暖洋,笔洗清水也温温的,檀允珩手指在里头不断搅着,她偏了一下头,脸颊刚好擦过他唇角噙笑的侧颜,“当然好看。”
旋即陆简昭的手上抬扶住她脑后,给了她想要他亲的吻。
第081章 了然
午后升堂, 司昭府门衙处门庭若市。
是小楼国二国主身死的堂审。
晌午陆简昭遣了人去驿站告知小楼国大国主午后堂审,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国主身侧的丫鬟侍卫,一应在司昭府偏院中守姿站着。
由檀允珩坐在堂上审, 她以高堂坐,身后的‘海水朝日’图, 清如海水,跟她身上的衣着几乎融为一体。
此案不得由陆简昭审讯, 楼琼月心里清楚她之前为何去驿站, 试想一个揣着明白的人无法绝对糊涂何况她有一事没弄清楚,在她坐到楼琼月屋里前, 究竟还有谁去了。
楼琼月言谈滴水不漏,从不同她多言一句, 此事更是无根之水,无从着手查。
檀允珩视线微微下敛,楼琼月就负手站在堂下, 目光挑明望着她, 人身边是被衙役押着跪下的应满。
陆简昭侧坐在她原来堂下右侧之位, 他双手抱臂坐在一张官帽椅上, 头稍稍朝身后站着的常幸一瞥,常幸领会其意, 着人给大国主备了张小小的圆杌,圆杌面圆缩小,只坐得下小小幼儿,男女都是坐不牢的。
楼琼月顾着堂上坐着的司昭大人不曾开口, 她有何哀叹亦是不敢露于表的, 心中翻过白眼,不屑一顾, 身子安安生生跪下,南祈朝土她不敢侵犯的,郡主天威她亦没胆量掀的,小楼国百姓不能因她不爽利而遭殃,身为一国之主,她不能拿百姓冒险。
南祈二十年里,皇室就这么一位郡主,上次郡主深夜造访于她,为夫求药,这次即便郡主知道妹妹是她杀的,也会放她一条生路的,不然她为何不将此事直接一道奏折启禀圣上。
至少楼琼月亲自给郡主解药一事,在郡主看来是欠她一个人情的。
人情?
呵。
楼琼月利落将医治陆简昭眼疾的解药给她,檀允珩想,定是绕不开先她一步去找楼琼月的人,何人能撬动抱着视死如归的小楼国大国主面,要到解药,甚至还要顺理成章让她来承此情?
是爹爹吗?
檀允珩细酌了下,也不对,爹爹是陆简昭亲生父亲,爱孩子理之自然,若去情有可原,唯有一事她断定不是爹爹前去的。
明显楼琼月将解药痛快给她,而并非先来者,足以说此解药是先来者故意不拿,并在心中万分确定她一定回来,待陆简昭眼疾好全,人定然会知晓缘由,她顺理成章成为甘愿冒险为他求药之人,明显是让他待她更好一些。
难道他待她不够好吗?
世上可无人敢待她不好,何况是她亲自选的夫婿。
是以檀允珩猜并非是爹爹,也不会有他人的,她当真猜不到,看来是得好生从楼琼月口中把话。
门庭外百姓驻□□头,司昭府每有堂审,总有百姓先见之明来瞧上几眼,初冬的南祈,田中农活忙活差不多,许多百姓腾了空,在家坐着也无事,也过来凑个热闹,有牵来孩子来的,也有带家中祖父母来的,不一会儿人满为患。
黄梨木惊堂木在檀允珩手中一拍,堂下门外瞬间肃静,“堂下何人跪,诉何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