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着哪里怪怪的,檀允珩说不上来,爹爹说的诚恳,陆简昭虽说是堂堂七尺男儿,自幼离了母亲,回来看着母亲灵位,无法痛苦一场,心有愧疚,人之常情,爹爹为儿子眼疾着想,也乃父子连心,是以她才不知怪异之感从何处腾升,只管点头答应,“我不会同陆简昭说的。”
陆省呵笑两声,瞥了个轻快的话,“城北那块的奴隶和流民重新住上了,在战场上负伤的将士已遣去城北驻守,再不会出现往昔腐朽,爹爹看,珩儿对城北也上心,不知珩儿对丽州之战如何看法。”
丽州之战。
檀允珩竹筷从碗中夹起菜又放下,她不怀疑父亲问她,此战打的并不仗义,怕是爹爹心中也有悔意,未有退意,“爹爹,南祈先朝之失,他国百姓民不聊生,兵力强悍自大,我朝周遭的村庄被烧之毁之,爹爹不出兵,南祈城中的百姓当如何,他国百姓又当如何?”她自问自答,“当被杀,被俘,没个好下场,城北流民和奴隶比比皆是。”
“那时我朝兵力较弱,出城跟他们打仗无疑是败仗,将士死于沙场,若想走出困局,必当破釜沉舟,当下的北冥心善,在战场上素有仁德之称,厚待俘虏,甚至一场胜仗过后清扫,也会为死去者建起衣冠冢,心慈仁德,于我们是好事,丽州城于我朝边,趁其不意攻其不备,他国总以为我朝抵不过北冥朝,不出兵,哪怕北冥国主后之反应,也想不到我朝会攻一个伸手帮过我们之国。”
“依珩儿之见,丽州城之战,利弊交加,珩儿从书上看到过此战,是我朝顺安军攻打北冥朝之战中最为轻松的一战,正因轻松,爹爹才会有心悔,毕竟是我朝忘恩负义在先。”
说到陆省心坎里,他确如此想,早年圣上领兵,他身为先锋时,北冥救他们于水火一次,到头来圣上和他却成了促使北冥沦为南祈战败国的刽子手。
“多国百姓蒙难,若不出兵,我朝即将成为下一个他国,若出兵只有兵行险招数,攻那会儿兵力雄厚的北冥国,爹爹心中纠结过,但不曾停过步伐。”
檀允珩表情少见的有了起伏,一闪而过的隐忍,她没劝阻,“爹爹,去城北看望过,那里的流民看不起北冥过来的奴隶,依旧挡不住奴隶欣欣向上,也绝不断奴隶心中不知北冥还要不要他们,甚至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归北冥,嘴上虽怨恨,心中还是放不下故土的。”她诉了实话,攻打北冥实乃不义之举,话总有利弊,难道当时不攻打北冥,等北冥攻下南祈,南祈百姓沦为奴隶,就不是此等下场了吗?
只会更甚,一国之主该有的心慈北冥国主有,不该有的心善也有,就注定了即便有大一统的夙愿,也难以维持,她在司昭府五年里,不计其数地坐在宗卷室,看着裕朝,南祈先朝,北冥国及他国岁月,帝王之位争夺是永无止休,兄弟姊妹多的皇室,不争个头破血流难以心甘的,何况此前皇女心有不甘,却唯有甘心,才能活下去,甚至都不得像皇子那般争夺,可想而知一个善良的皇帝能走多远,自古有雄心和善良就是不相匹的。
午时过半,金玉满堂院中没了二人和来圆儿的影子,陆省就是来陪儿媳妇用个午膳,便回去了,檀允珩回屋一觉睡到未时中,醒来一阵恍惚,在软榻上拿着陆简昭给来圆儿织了一半的衣裳,是件褐色的,她拿在手中在窝她身侧的来圆儿身上比划了下,学着陆简昭模样勾了两针,就搁下了。
她并不会织衣裳,针脚不精,那晚她经心一说,不过是不愿陆简昭心中自责不已,二人之过错不该一人心中有责,是以提了给来圆儿织件衣裳,分心不再想那晚事,倒是苦了陆简昭一人,她也不知人这一手好的钩织细活哪里来的,勉勉强强,比她好上些。
她就这么抱着猫在屋里玩了一下午。
初冬是没傍晚的,西山落了太阳,就是风声瑟瑟,月落银霜盛。
檀允珩的马车停在司昭府门外,马车里她抱着来圆儿睡在主榻上,一连饮了两顿药汤,加上屋中热意,她有了困倦就睡上一会儿,马车行入神民大街她刚睡下,直到陆简昭换了那身月白色圆袍,踩着月霜坐在马车里,她朝外翻了个身躺着,睁着眼没动弹,怀中来圆儿跳到他怀中。
陆简昭出府衙前净过手,这会儿依然褪了凉意,双手抱住来圆儿,他身子慢慢往下俯,温凉的额前去贴檀允珩白净额前,一片温热,“很难受吗?”他问。
她不舒服了,他知道,又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问一遍,再问一遍。
第079章 有病
天色幽沉, 寒风轻忽,吹着急慌归家的街上行人,加快了脚程。
马车里灯火柔和, 温暖宁静,白日檀允珩不曾出门, 脸颊未施粉黛,温润脂白的脸上浅浅映下红晕, 额前温度攀升, 似有一团火在她眼前不断燃着,药温的及时, 除了她身子确实生了疾外,再无不妥之处。
陆简昭额头没抬起, 二人鼻尖碰鼻尖,他长睫轻眨就能碰到她因下意识阖动轻颤的密睫,似盛开的绒花繁密, 和风轻拂, 如云漂浮。
“不怎么难受。”檀云珩浅浅道。
陆简昭抬起身子, 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盖着的薄毯, 转而上抬越过她头上拢好的发髻,够住她的里侧肩, “正好,我有一事同珩儿说。”
檀允珩右肩有一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刚在陆简昭低头贴在她脸上时,控制不住想亲上去的冲动缓缓静下, 声照往常清细, “跟小楼国有关?”
午膳那会儿,她听父亲提过一嘴小楼国, 想想也该到时候了。
陆简昭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静如止水,刚他都差点,因着自个心中欲望加深亲上去,还好收住了。
他虽想勾着珩儿的心,让其说出对他的喜欢之心,却也不能趁人病占人便宜,并非君子所为。
“小楼国二国主死了,大国主亲自过来报的案。”陆简昭声音柔和,似在说一件窸窣平常之事,甚至此事在他心中不及檀允珩身子不爽利分毫。
檀允珩神色淡淡,“大国主如何说的。”她没打算告诉他,她去过驿站,是而心中好奇楼琼月再次见到陆简昭的反应,却没问。
“呈了一道诉状,说是二国主在都城看上一男子,那男子竟是信阁中人,整日黑纱掩面,二国主怕惊动皇室,不曾禀奏心意,只私下偷偷寻信阁男子会面,结果那男子不仅直接拒绝,还将二国主处置而后快,大国主一纸诉状递到司昭府,给妹妹讨个公道。”
若陆简昭说,公道自在人心,二国主究竟如何死去的,谁心中也清楚,不然一国之主死在南祈皇城里,该一道折子递到圣上跟前才是,偏往司昭府递来,阳谋不得不接。
事情总要过明处的,好生生的人说死就死,得有个说法。
至于那个被二国主看上的信阁男子,到底是谁,大国主也只见过黑纱之外,点不透其貌,但是人就有眼睛,人各有千秋,千人双千眼,神色截然不同,想来大国主有备而来,是有见过那位黑衣人眉宇间究竟何姿。
小楼国大国主将妹妹死因瞒的紧,事偏反其道而行之最佳。
“明日一早派衙役将二国主死因公之于众,就说,”檀允珩身子起了起,陆简昭将引枕垫高,让她靠着,然后将薄毯往她身上薅着,手照旧揽着她右臂,只听她接着道:“明说二国主被心仪之心所害,那人就是信阁人。”
檀允珩和陆简昭大摇大摆前去信阁,在阁中待的时辰久到,足够心有歹意的人坐不住,就为等鱼儿上钩。
大国主楼琼月和二国主楼琼华,别看是一母同胞,身上掺了一国之主的利益,有血亲又当如何,利欲熏心,一国不容二主,谁也一样。
楼琼月活了下来,怕也活不久了,二人都争强好胜,给彼此下毒再正常不过,谁也不亏了谁,只是那楼琼华居然也会犯傻去喜欢一个信阁人,让楼琼月递了一纸诉状来司昭府,她是没想到的。
陆简昭领着顺安军进小楼国都城,见过此二位国主一面,在其二人称国主那会儿,他又见过二人,当下父亲同他就有了对策,小楼国跟他国不一,国主秘传制毒,此二人绝不能留,而死期不能在两位国主觐见南祈圣上后,缓月余最佳。
他和檀允珩前去信阁就是个契机,二人皆不知那二国主心中喜欢之人是谁,更不知居然是信阁中人,二人前去信阁的目的,是为两位国主递了把刀,让其知晓原来世上还有她二人解决不了事宜,需借助信阁妥帖。
两位国主自不会放过机会,必将腥风血雨,谁死谁活已见分晓。
在此之前,陆简昭眉眼一挑,忽而想起那日在信阁中,他看到的那位跟他眉眼一分神似的信阁人,他生了想知道他的珩儿究竟为何会点那人入信阁,若因思他而知,他岂不是只需翻开那人竹卷便可推算珩儿带的心思从何年开始。
他将来圆儿轻轻放他膝上,左手松松一握,抵在鼻前,忍不住轻咳两声,道:“那位名冼敛的信阁人,看上去颇有一族衰落之貌。”自持有度。
来圆儿从他身上一跃跳到檀允珩怀中,又从她怀中收着劲儿道跳回去,她姗姗看了陆简昭一眼,见其神思不明,都说病痛如影随形,他同她常待一处,莫非染了风寒。
要病一同病,还蛮有意思,她没忘他话闲闲,却另有其意,嘴角快然噙过一抹明笑,“头两年,比你年纪大些。”
开信阁头两年,比他年纪大些,大致珩儿是十岁前对他生了心思的???
陆简昭忽地发觉不对,他自幼长在军营,战在沙场,哪来功夫作画送回都城,珩儿当未曾见过他才对,那他哪门子推算。
神色同他一分相似,难不成——
难不成珩儿凭他的眉眼比冼敛好看,喜欢他的?
在檀允珩视线睨不着之地,陆简昭左脸明显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就连那双素日不曾有什么波动的眸中,纳罕地生了一丝别样。
暖光不着痕迹落在他长睫中,在他濒临绝望的神色中妙然开出一朵逢春花,是檀允珩侧了侧身,双手腾空掰过他的脸颊,让其视着她,那双眼睛逐渐朦了隐隐朦胧,再次的对她的五官轮廓有了浅浅线条之影,比上次清晰些,依旧难以辨认。
上次可说巧合,这次绝非再算巧合。
生了臆症?
陆简昭心中有了几分猜想,按理太医跟他讲,若非解药,此生不再得见他人颜,他虽有想看珩儿之心,却知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解药在小楼国手中,那两位国主他知道的,宁可将此事烂于心里,也不会拿解药给他的,毕竟在她们眼中,熬坏他的眼睛是天大的喜事。
那便是他心中无法攻透的执念和臆症之状,不管前后者,他既以落了眼疾,不得再落个臆症,他不舍得比檀允珩早死太久,留其独自一人。
合该看医才是。
熟知一个人掩实的再好,也逃不过檀允珩五年摸索来的人的神情动作,今日例外,她这会儿脸颊逐渐发烫,头虽不沉重,也不愿多加思忖其事,还是别思为妙,好生休养片刻,是以她侧身往陆简昭怀中倚靠去,这人顺势搂住她,她猜的,也猜准了他的心思。
她依偎在他颈窝处的眸色镇静,楼琼月不会给假药的,算算也没几个月陆简昭的眼睛就能看见她了。
陆简昭在她身子靠拢过来那刻,理清的线团毛边闹的他心中酥酥痒痒,如同柳丝得意那般,跟之前二人在甜香街时,檀允珩衣袖微微拂过他衣袖,轻盈盈的,却让人午夜梦回,总是辗转难眠。
他喉结晃动,声音多了一丝温存,二人挨着近,她身上温热蹭到了他的身子,马车里温度高涨,他的话在她听来是清润的,似干燥的口舌饮到了甜水。
“那人,家中作何,又为何入信阁。”纠结来纠结去,陆简昭还是最为纠结信阁那位跟他一分相像的冼敛,并非他心狭隘,但他也不应允一个跟他有半分相似的人出现在珩儿跟前。
不管是谁。
整个午后,檀允珩睡,来圆儿便睡,这会儿俩人都不困,来圆儿在二人怀中来回蹦跶,闹个不停。
檀允珩身上还有一层被陆简昭紧紧提溜起着的薄被,她将杵在薄被里的手心,沿着薄被拿出,放在陆简昭早已准备好,等她握他手的左手里,下一秒粗糙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相扣,他带着她的手重新放回薄被里。
“潘良姝对面那人,入信阁前就更名改姓,我没记住他叫什么,是城东冯家之子,冯家以走商为营生,跟如今的央府差不多,辗转各国贩卖各国残缺的物什,那次冯公子的父母恰没让其跟着前去小楼国,也就是那一次,跟着冯公子父母一同前去小楼国的同宗亲人,皆中了小楼国的毒,此毒性烈,唾液行径,冯家在小楼国赚了一大笔银两,回府就有了庆功宴,次日冯府主人只有这位冯公子那晚没吃多少就离席,救回来了。”
“后,事经查清,冯公子双亲在小楼国被前国主盛邀留下,一行人并未那样做,南祈才是他们的家,他们要回故土生存,那位前国主在一行人离去前的酒水中,下的毒。走商的百姓心眼本就不少,也算计不过一国之主,谁知君主竟会当着多人面给她们下毒呢。”
总之小楼国前国主死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