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靠近陆渺,闻到她身上的桂花香气,江行舟的汗毛就会不自觉颤栗,心跳也会不受控的加快,心慌、局促、肌肉紧绷。
像是病了。
江行舟厌恶失控,所以对黑暗深恶痛绝,可是奇怪的是,陆渺似乎也给他带来了某种失控,可他内心并非厌恶,只是单纯的回避,想要远离。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在回来的路上,他问陆渺,攻略是什么意思。
一如既往,陆渺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他本可以像平时那样一笑置之,却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一股愤怒。
又是这样,她心中怀着秘密,居心叵测地靠近他,巧言令色,满口谎言!
在他压抑着自己发作之前,陆渺好像终于编不下去了,然后一咬牙,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羞涩地说:“就是我喜欢你,想要追求你的意思!我……”
那一瞬间,江行舟不知道自己该维持怎样的表情,眼前的少女向来直白火热,总是用最单纯的语气,说着最孟浪的话语。
同样的话,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可是第一次,他的心跳加快,血液“轰”地一下冲上脑门,他不敢直视少女,扭过头,恶神恶气地打断了少女的告白:“别再说了!”
他的语速很快,仿佛稍微慢一点,心跳就会从胸口蹦出来,也许是潜意识在告诉他,不要再听下去了,否则失控的,绝不仅仅只是他的心跳。
陆渺被他打断之后,眼中的光似乎暗淡了一点,但她天性乐观,不过片刻,又像没事人一样,叽叽咕咕,在他耳边自顾自高兴地说起别的话来。
江行舟如往常一样沉默,以至于陆渺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可是不同于往常的是,平日里,他的沉默,更多是对世界的旁观,事不关己的懒散;而这时的沉默,他的心里装着沉甸甸的思绪,每一缕思绪的线头,都叫做陆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江行舟早就知道陆渺接近自己动机不纯,他原本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让少女留在身边,可是事态好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行为已经出现了失控,唯恐内心再遇到失守。
离陆渺远一点。
离开她,离开祸乱的源头。
江行舟暗中下定了决心,他亲手扼杀了自己对陆渺的好奇,不再对所有疑点进行追问。一回到八仙堂,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崖边居,第二天一早,又赶在陆渺叫他之前,先行一步,到达了静思居。
可是,当陆渺若无所觉地在他身旁坐下时,江行舟再度感觉到心跳加速,靠近少女的半边身体紧绷起来,每一根寒毛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意识,立起来,争先恐后地向着少女的方向靠近。
江行舟刻意没有搭理陆渺的问话,却在她离开后,在心里反复咂摸着她的话语:“家……”
他听见大师兄恢复了身体,用中气十足的声音,招呼着二师姐过来吃早饭;二师姐懒洋洋地啜了两口,挑肥拣瘦地嫌弃着米粉不够劲道;于挚飞凑过来向陆渺打听在两仪宫发生的事情;陆渺刚准备添油加醋地回答,却被恰巧推开房门的万殊真人一声咳嗽打断;汪师兄不小心踩到了喵师姐的尾巴,喵师姐挠得汪师兄“汪汪”乱叫……
“这就是……家吗?”江行舟这样想着,渐渐真的入了定。
这天的早课,万殊真人像往常一样,带领大家念过一遍经文之后,然后给陆渺发了一本符文书。
陆渺摊开一看,顿时两眼一抹黑:“这这这……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大师兄凑过来看了一眼:“符文呐,师父让你成为符修吗?挺好的,挺适合你的。你师兄我是丹修,以后你帮我画符,我帮你炼丹,咱俩互相辅助,一定事半功倍!”
于挚飞也凑过来讨论:“是啊是啊,我肯定是要走箭修的,以后我来杀怪,你们俩给我当辅助!”
大师兄笑着踹了于挚飞一脚:“美得你,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铁打的辅助,流水的剑(箭)修?剑修易得,辅助难求,以后我和陆渺的身价比你精贵,你可养不起我们俩!”
于挚飞也不生气,玩笑道:“是啊是啊,我养不起你,让二师姐养,你给她当专属辅助,总行了吧!”
大师兄眼睛往二师姐那里飞快一瞟,黑黝黝的脸皮下浮出一抹可疑的红,阻拦道:“别、别胡说!”
于挚飞哈哈大笑起来,陆渺听着他俩的玩笑,想起了另外一个剑修,于是向江行舟那里投去一瞥。
江行舟原本在打坐运气,听见于挚飞的玩笑,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陆渺,恰见对方看过来,他连忙转开了视线,肃着一张脸,满脸镇定地翻开了师父递过来的手册。
万殊真人见江行舟停在第一页久久没有动弹,颇为感动道:“第一页是我写的一些心得体会,你实在是有天赋,一眼就看出了精华所在。”
江行舟:“……”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
陆渺有些狐疑地收回目光,扒拉了一下于挚飞,问道:“你觉不觉得……江行舟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
“就是……变得有点孤僻,有点冷漠,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
于挚飞拍拍她的肩膀,认真道:“他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天才都是这样的,他们要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修炼中去,所以对人情交往比较淡泊,这很正常。”
“……”陆渺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有点失落地说,“好吧。”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即便迟钝如陆渺,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首先,她每天早上都找不到江行舟,一次两次如此不说,好几次,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天都还没完全亮,就守在崖边居一前,结果里面还是空的,江行舟早就走了,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其次,每天的课业完成之后,她也等不到江行舟回来。他们分别选择了不同的修行道路,所以修行进度不同。有时候,江行舟比她早,直接就离开了;有时候,她比江行舟早,就在静思居等待,可是江行舟却不让她等,只说:“我还要很久,你先回吧。”
陆渺前几次还乖乖答应了,自己回去,接连一段时间,和江行舟都碰不到面之后,她干脆也不走了,在江行舟旁边打起坐来说:“那好吧,正好我也需要多练习。”
她刚要入定,江行舟便站起来往外走:“那你继续练习吧,我回去了。”
陆渺:“……”
明明住在一起,学在一起,在同样的两点一线上生活,可他俩竟然硬生生错过,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几次三番,别说陆渺了,系统都快急得嘴上长泡了——如果它有的话。
【宿主,你和男主这么错开的话,根本没有机会攻略人家,这样不行的!】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不是我要跟他错开,是他好像在避着我啊!”
【他为什么要避开你?】
“我怎么知道?从两仪宫回来就这样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宿主……】系统恨铁不成钢道,【容我提醒你,男主现在对你的好感度依旧为0,我倒想问问你,你做对什么了吗?】
“……”陆渺哽了好半天,才道,“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才避开我,是吗?”
【……】
“可是他避开我,我就更没有机会让他喜欢我了,是吗?”
【……】
哦豁,死结。
一人一系统无语相对,系统只觉得前途灰暗,干脆拉闸下线,暂时躲避。
陆渺在黑暗中独自静坐,心中杂念纷纷,像开水里翻滚的气泡,一个浮起来,破了,又一个浮起来,破了,酸涩的气体从里面冒出来,在她的心里来回冲撞。
第21章 .冷战
江行舟又一次梦见自己置身在一段阴冷潮湿的地道里。
地道里很黑,江行舟却并不觉得可怕。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四肢上,他的怀中环抱着一位少女。
江行舟心跳得很快,血液湍急地流经他的身体。他伸出手,摸到了一截滑腻的皮肤,那是少女柔软的腰肢,他条件反射地向上托了一下,可是对方却柔若无骨地,向他倒了下来。
江行舟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红唇,对方倾过身体,几乎贴近了他的鼻尖。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额头上微微冒起了汗。
“江行舟。”那双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地吐出桂花的香气,问他,“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我呀?”
江行舟感到有些兴奋,又有些恐惧,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不知为何,反而向前凑的更近,他盯着水润光泽的殷红,微微抬起头,鼻息交缠间,他想要触碰到更多的柔软……
“啪嗒!”
窗扇轻轻动了一下,江行舟从梦中惊醒,神智还在缱绻的梦境中沉沦,身体却敏捷地苏醒,他扯起身上的薄被,抬手向窗边甩了过去。
窗台后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正如片刻前在他梦中出现的那样,双瞳剪水,如小鹿一般撞进他的心里。
少女被卷了进来,站立不稳,跌倒在床上,一时之间,江行舟竟混淆了现实和梦境,呆呆地伸出手,想要抚弄那双令他肖想已久的唇。
在指尖触碰到柔软之前,江行舟停止了动作,混沌的脑子开始运转,他垂下眼睛,喃喃自语道:“好像病情又加重了一些。”
“你生病了吗?”少女问。
江行舟原本要瘫倒的身体忽然一僵,猛的抬头,对上少女有些探寻的双眼,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坐起,发现自己仍衣衫不整,连忙将少女身上的被子扯过来,草草地盖住了自己。
在少女开口询问之前,江行舟先声夺人,恶声恶气地问道:“你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间里做什么?”
陆渺只觉得,方才江行舟的样子,仿佛想要吃人,她坐起来,下意识想要摸向自己的嘴唇,视线对上江行舟,又尴尬的顿住,转而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还说呢,这段时间,你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我只好半夜来找你。喏,给你……”
陆渺摊开手,把一包东西递到江行舟面前。
梦中熟悉的桂花香侵入江行舟的鼻端,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打开陆渺手中的纸包,露出了里面金灿灿的桂花糖。
江行舟面色古怪道:“你半夜闯进我房间,就是为了给我送包糖?”
送糖当然只是一个由头,陆渺不答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地望着他,坦然地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江行舟屏住呼吸,后退了一点,断然否认道:“没有。”
陆渺微微偏头看他,似是不信:“那你明天能等我一起去静思居吗?”
江行舟望向她,同意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理智压了回去:“不等。”
陆渺没有追究原因,紧接着又问:“那每日的功课结束,你会陪我一起回来吗?”
“不陪。”
陆渺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在说:“还说不是在躲着我?”
片刻的沉默透露些许尴尬,陆渺充分发挥道具,又将手中的桂花糖递给江行舟,试图缓和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之前做的东西都不太好吃。不过桂花糖还不错,送给你。”
熟悉的香气扑进鼻腔,又令江行舟联想到梦中的缱绻,他没有去接桂花糖,只道:“不用。”
陆渺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饶是她恋爱触觉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江行舟是在有意地回避自己。
陆渺不明白,他们俩明明才并肩作战,配合默契,共同对抗了危险,且不说江行舟理应对她产生多少好感,至少,他们的关系该变得更松弛亲密一些,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江行舟反而感觉离她更远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陆渺再次向江行舟确认。
“没有!”江行舟也再次断然否认。
奇怪的是,江行舟比陆渺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受伤,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那眼神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勒得他心中隐隐酸痛。
江行舟原本以为,离陆渺远一点,自己的病症就会减轻,可是连续一段时间的疏远,他的情况却好像更严重了。
若按照江行舟以往的作风,他早该把陆渺杀了了事,可是对方不过一个受伤的表情,竟让他感到不忍,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想:“做错事情的是我。”
江行舟狼狈地垂下双眼,好半天,才找到借口:“师父说,我初入剑道,略有小成,该为自己铸一把剑了。”
陆渺恹恹道:“要铸剑了吗?好厉害,我连符文的字都还认不全呢,一看到那些鬼画符,就想要睡觉。”
陆渺收起那包送不出去的桂花糖,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总是这样,我什么事情都做得不太好……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讨好你。江行舟,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他回答的很快。
陆渺还是一如既往地脱线,她点了点头:“也是,我聪明美丽又可爱,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应该讨厌我的。更何况,讨厌的话,你也不可能去救我了,是吧?”
江行舟:“……”
见他没有回答,陆渺歪了下头,有点不自信地问道:“是……吧?”
江行舟僵硬地回答:“是,你聪明,美丽,又可爱……”
陆渺道:“这句是开玩笑的,我问的是后面那句。”
江行舟:“……”
他没办法口是心非地说,无论是谁他都会去救。
事实上,如果一早出事的是于挚飞,大师兄,二师姐,甚至是师父,他压根理都不会理。也只有陆渺,他才……
江行舟闭了闭眼睛,坦诚地面对了自己:“是。”
片刻,他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冷硬:“明天开始我就要闭关铸剑,以后就不和你……你们一起修行了。”
明知道男主对自己的好感度为0,陆渺心中早有准备,她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故作轻松道:“好。”然后抓起那包送不出去的桂花糖,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江行舟果然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闭关铸剑去了。
但陆渺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她再也不像往常那样蹲守在江行舟门前等他,而是睡到了自然醒,然后懒洋洋地,独自去了静思居。
一到静思居,江行舟果然不在。
陆渺眼风也没动一下,好似没有看到江行舟的空位,自顾自坐下来,等待大师兄今天的投喂。
没一会儿,大师兄端了一盘馒头出来。
陆渺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有馒头吗,好歹配碗豆浆呢?”
大师兄抓了两个馒头塞到她手中,神秘兮兮道:“带你下山玩儿,去不去?”
“下山?不做功课了吗?师父同意吗?”
大师兄得意地笑了下:“自然经过师父的同意了,今早有凡人来我们八仙堂求救,师父派我去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