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五年前,君夜白勘破天道,破关而出,设置五行阵秘境挑选传人,当时的榜首江行舟堕入魔道,排名第二的江渚清便很自然的成为了无情道的继承人。
可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江渚清拒绝了无情道的传承。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如果江渚清无意传承无情道,他跑去参加试炼干嘛?挤占了别人的名额,转脸却要推拒,这不是摘了君夜白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再者说了,试炼者之中,第一名江行舟堕了魔, 第三名陆渺死了,往后数,死的死,伤的伤,最有资格继承无情道的,除了江渚清,还能有谁?
江渚清甚至取出一把青铜斑驳的剑,直言,那是君夜白遗留在三十六洞天中的佩剑,让他给取出来了,物归原主。
君夜白没有接那把佩剑,而是看了江渚清半晌,才道:“陆吾剑,你留着吧,它和你有缘。”
众人都没能见证到这位仙界第一人发怒的场景,君夜白轻飘飘地转身,就离去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因为当时伺天宗代理掌门芮修齐的不幸殒身,君夜白不得不重回掌门之位,管理宗门庶务,他不胜其烦,竟不计前嫌地提拔起江渚清,令他承继先师职责,打理起宗门事物。
伺天宗毕竟是仙门当世第一门派,门内一举一动都引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后来君夜白又邀请江渚清拜入自己座下,修习无情道,却无一例外被拒绝,但他仙人肚肠,从不计较;有人说,江渚清是因为喜欢先师之女芮文惜,可是对方身死,人鬼殊途,他不能忘情,所以不修无情道;还有人说,伺天宗表面风光,可如今魔界形势一片大好,伺天宗不过是杆迟早要倒的大旗,君夜白心机深沉,表面提携江渚清,实则是让他担当宗门衰落之责,是为报复。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江渚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同样,谁也不知道,君夜白到底在想些什么。
……
江渚清如往常一般踏入君夜白门中,这位“心机深沉”的伺天宗掌门正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和自己对弈。
江渚清接过黑子,在君夜白面前坐了下来,两位在传闻中不合的人物,一言不发地对弈,棋局将尽,君夜白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江渚清便道:“不必说了,我不入无情道。”
君夜白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当年选的人也不是你,只可惜……唉。”
江渚清眼皮也不动一下,心中暗道:不是他还能是那个江行舟不成?他已堕入魔道,倒是比他无情。
君夜白苦口婆心:“你莫不是像他们说得那样,心中还有牵挂?”
江渚清忽然一顿,他放下手中棋子,正色道:“掌门,我想娶亲。”
君夜白一口气没喘匀,呛咳道:“你想娶谁?该不会是洞里那个小姑娘吧?”
“你怎么知道?”
“你天天看日日看,找不到你的时候你都在那儿。不是说,她是芮修齐生下来那个没有魂魄的女儿?你怎么就情根深种了?我不明白。”
“她……”江渚清眸光闪烁,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君夜白叹了口气:“大道无情,但非绝情,你心有牵挂,也不是坏事。”
江渚清忽然问道:“掌门,世人都道,你已窥破天机,可是你勘破的天机究竟是什么?”
君夜白他叹息一口,抬头望向窗外寰宇,良久才道:“新的转机已经出现,世界即将倾覆,我并非那个可以和天命抗争之人。”
君夜白见江渚清头也不抬,仍在拨弄着棋盘,两方对垒厮杀,黑白纠缠,白子气数将尽,黑子步步紧逼,他手指棋盘道:“世事如棋,却不可束手了事,我下不赢,自然要找到能挽回颓势的棋手。渚清,你有才华有天赋,为何要放弃?”
江渚清不答,抬手将棋盘掀翻,慨然道:“怕什么?反正我不入无情道。”
君夜白:“……”
两人再次谈崩,江渚清从君夜白那里退了出来,想到复苏归来的芮渺,他踏着月色的步伐情不自禁地加快,拐过一个弯,他忽然眼睛一花,转瞬坠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隐隐有一丝光亮,一道人影携着一盏长明灯站在不远处,闻声回头。
“江行舟?”江渚清慢慢靠近。
三十六洞天试炼一别,两人已是五年未见,分别之前,两人交情不深,全因陆渺而有过无形的联系,陆渺死后,两人各自成长,已为仙魔两界分别的话事人,如今面对而立,便是唏嘘。
江行舟点头道:“是我。我是来同你做一笔交易的。”
江渚清戒备道:“什么交易?”
江行舟一挥手,整片大陆的舆图展现在眼前,上面黑白两色气体盘旋,分别代表魔界和仙界的势力范围,黑白纠缠,这一眼望去,白色气数将尽,黑色步步紧逼,恰如片刻之前,江渚清所面对的棋盘。
江行舟在舆图正中划下一条线,黑气纷纷退回中线之后,白气向前,二色两分天下:“我承诺以此为中线,魔界退守其后,从此两族并立,互不干涉打扰。”
江渚清绝不相信,堂堂一个魔王,忽然将他拉扯进来,就是为了提出这么一桩做慈善似的交易,他根本不信,冷冷道:“这样的话,从你魔君口中说出,真是让人意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要什么?”
江行舟道:“陆渺,把陆渺还给我!”
江渚清皱眉道:“什么意思,陆渺,她不是死了吗?听闻你这些年都在四处求索她的亡灵。抱歉,我这里没有陆渺,也不知道她会在哪,你节哀。”
江行舟忽然冷笑一声,几步逼近,提着灯照亮江渚清的面容,江渚清冷然避开光芒,想要退后,却被对方死死攥住臂膀。
长明灯映照出江行舟苍白的容颜,光芒在他的眼中跳动,他的脸上显露出些微癫狂:“陆渺在你那里,她就在你身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江渚清用力一掌拍在江行舟胸口,二人元神对冲,他将对方打出一口血来。
“疯子!”
江渚清低声咒骂,飞快向黑暗深处遁逃,江行舟丝毫不顾伤痛,抬脚要追,怎知眼前忽然一花,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睁开眼,又回到了空旷的寝殿里。
梦魔跪伏在他脚边瑟瑟发抖,江行舟一脚蹬过去,将他踢翻在地,单手揪住他衣领,提起道:“怎么就断在了这里?再来!”
梦魔颤抖的声音中隐含哭腔:“魔君容禀,江渚清他在伺天宗,距离这里千里之遥,再加上宗门阵法隔绝,撑到现在,我已用尽全力,无法继续了。”
江行舟在梦中元神受损,闻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坐倒在地,梦魔急忙呼唤随侍医官,这边一片鸡飞狗跳。
另一边,江渚清急速在黑暗中奔跑,忽然脚底一空,整个人骤然惊醒,一睁眼,发现自己仍在伺天宗中。
五年前,江渚清前往石口镇驱魔除妖,曾经和梦魔擦肩,对他千里之外引人入梦的本领略有所知。只是,江行舟耗费心力入他梦境,就是为了提出这样一桩玩笑似的交易,江渚清自然知道,事情没有表面那样简单。
他满怀心事,一路回到山洞,忽然见女童飞奔着朝他跑来,老媪则气喘吁吁跟在身后。
江渚清直觉不妙,往她们身后一看,不见有人,还不待他询问,女童急声叫道:“江仙君,不好啦!姑娘,姑娘不见啦!”
老媪终于赶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俩原本都陪在姑娘身边,可她忽然说,她躺了太久,饿了!我想她这一躺,睡了二十余年,又不曾修行,应该是真得很饿,所以就出门给她做饭。她生来便没吃过饭,我怕她肠胃受不了,就想着给她煮一碗面,这样软一些,好消化……”
“说重点!”江渚清忍无可忍地打断道。
女童接过话道:“嬷嬷出去煮面了,姑娘又说,她躺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自己所处何地,外面风光如何,想要出去透一透风。我便带她在这周围转了一下,后来嬷嬷的面煮好了,姑娘说她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叫我去把食物端来,她要坐在外面吃,我便回去端面。等我端面回来,姑娘,姑娘她就不见啦!”
老媪埋怨道:“姑娘她刚刚才醒,体弱气虚,能到哪儿去?都怪你,你把她往山顶上带,那里风又大,地势又险,搞不好,她,她……”
女童辩解道:“不能怪我呀!是姑娘问我,这附近哪里最高,能够看清楚伺天宗的全貌,我就带她去看看。我还叫她别去悬崖边,在凉亭上等我,谁知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推诿责怪,争吵声中,江渚清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
“去找。”江渚清稳住心神,缓缓道。
可两人叽叽喳喳仍在辩驳,江渚清厉声斥道:“别吵!去找人!”
他向来言语温和,从未有过如此疾声厉色之态,两人齐齐一震,忙不迭应声,慌张去找。
江渚清轻轻喘了一口气,奇怪的是,他心中竟升起一种早知如此的预料,在梦境之中,他曾动用元神之力重创江行舟,自己也遭受反噬,到此时,痛感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他捂住胸口,呕出一大口血,然后两眼一翻,径直往地上倒了下去。
第48章
天刚刚亮,颍川的街道上已逐渐热闹起来。
自从魔界打下了大半个仙界的地盘,江行舟便将居所设在了这里,是以,这里一改江氏覆灭之后的萧条,变成了魔界最繁华的都城。
一位行人从道路尽头走来,那人用黑布包裹住全身,从头到脚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引来长街上行人纷纷侧目,那位怪人鬼鬼祟祟,转身便进了一处暗巷,片刻,从暗巷中走出一位女子。
女子的衣着打扮介于仙与魔族之间,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用一顶帷帽遮住脸庞,顺着人潮往前走,找了一家茶寮坐了下来。
这位女子正是从伺天宗逃出的陆渺。
陆渺苏醒后已大略了解到了如今的情况,江行舟堕魔,率领魔界攻下仙界大半的地盘,而她死遁之后,被江渚清招魂引入芮渺的身体,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陆渺骗走了老媪和女童,连夜出逃,按理说,这事她做的不算地道,可她也是没有办法。
她占了人家的身体,做贼心虚,生怕被人发现之后,直接被人一掌拍的魂飞魄散。更何况,从江渚清的种种行为来看,这事情就透着一股不正常!
撇开她是冒牌货不谈,按江渚清的说法,芮渺明明生来就没有魂魄,靠着天材地宝,才滋养到这么大,而江渚清不过是五年前入门的弟子,除却他师父是芮渺父亲这一层关系,他和芮渺能有什么联系?
他怎么就一副对芮渺深情厚谊的样子,脱口而出地叫她渺渺,甚至还说“你像从前一样可爱”?
从前,他们哪儿来的从前?
联想到芮渺是芮文惜的双胞胎姊妹,陆渺瞬间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场大戏。
没想到啊没想到,从前同行,她分毫没有看出来江渚清对芮文惜有什么情谊,怎么,芮文惜牺牲了,去世了,江渚清的爱意却突然觉醒了,动情了?
好一出悔之晚矣的暗恋文学。
而她,陆渺,哪怕她顶着芮渺的身份不被发现,也将被卷入其中,成为江渚清追思芮文惜的替代品……
嘶……替身是没有好下场的。
快跑!
陆渺就这样跑了,她思来想去,天下之大,竟没有合适的容身之地,魔界的地盘很危险,但为了躲开江渚清,也只有往这边跑了,更何况……
陆渺坐在茶寮里,试图收集有用的信息。
老板娘送了一壶茶过来,陆渺道谢着接过,一抬眼,看见那老板娘膀大腰粗,圆眼吊睛——是魔。而在灶台上忙碌的老板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人族竟娶了魔族的婆娘。
魔族和仙族的孩子坐在一张桌子上玩耍,魔族的孩子被欺负了,哇哇大哭着去找自己的娘,却被亲娘拧住耳朵骂:“他五岁,你七岁,打不过你还有脸哭?去,输赢要自己争!”
相貌迥异的仙族和魔族要了一些糕饼和酒,坐在茶寮里划起拳,你哥俩好,我六六六,声浪起伏,好不热闹。
这一路走来,凡是魔界占领之地,无一不是如此场景,仙魔两族仿佛毫无隔阂,竟然融洽的生活在一起。陆渺先时惊异,越靠近颍川,见得越是频繁,渐渐便开始习惯了。
恰逢老板提着一壶热水过来添茶,陆渺便与之攀谈起来。提起城中仙魔两族和谐共处之景,茶寮老板赞不绝口。
“别人都说,当今魔君乃是仙魔混血,他最讨厌别人因身份界定出身,便严令属下魔族不得压迫仙族。一开始,魔族的人侵占了仙界的地盘,还会像原来那样烧伤掳掠,可是魔君严惩不贷,将那些作乱的魔族通通杀死,以儆效尤,后来魔族就不敢作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