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眼角泛起一层薄红，一瞬不瞬地望着陆渺。
陆渺道：“醒来之后，我的心情很乱。我听信外面的谣言，明知你并非传说中的那样残忍暴虐，却未曾替你辩解过半分。我本应该向你报一声平安，以全过往同门之谊，可我……于挚飞实力不济，我怕连累到他，所以未曾向他告知我的身份。但你没有这样的顾虑，我本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牵挂。我没有想过，你误会我死去，会伤心成那个样子……对不起。”
“……”
陆渺桩桩件件回想，把所有做过的错事一一翻找出来，和江行舟说个清楚明白，这样也好，了却一桩过往，才能更好的走向明天。
她想，江行舟从前，对她也未曾有过心动，没道理从她死后，才幡然醒悟，情根深种。这世间所有情感，行到末路，近乎癫狂，无非执念二字。
她已然放下，如今，也真心实意地希望江行舟能够放下。
从前她在系统的逼迫下，不得不攻略男主，攻略错人不说，险些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换了一副躯壳，摆脱了系统，更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再为追逐而追逐。
话到此处，她停下来，观察江行舟神情，只见对方眼眶泛红，两颊微微鼓起，似是咬牙，她叹了口气，尝试劝说：“身为同门，我想劝劝你，别再作践自己的身体。听闻你已收伏了玄冥谷和大悲山，他们善通阴阳，也许能帮你超度亡灵。”
“哦，还有……”陆渺想了想，又补充道，“自从醒来，我一路经过许多被魔界占领的地盘，却发现，如今在你的统治下，仙魔两族隔阂逐渐消弭，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你其实是个很好的君王，又为什么要任由世人曲解抹黑自己？你在刻意纵容流言，借世人之口，惩罚自己，对吗？”
一字字，一条条，陆渺梳理过来，越发理清了江行舟给人感觉矛盾，形象撕裂的根源在哪里，她心中隐隐犯疼，还想劝诫……
江行舟安静地听着，他试图牵动嘴角，却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随着陆渺的话语，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下红痣闪动，像是要落下泪来。
“够了！”江行舟再也听不下去，厉声打断。
陆渺错愕抬头，见对方神色晦暗，似有暴风来袭，她意识到，自己无视于五年的隔阂，自以为是的劝说，实在令人讨厌，她讷讷找补道：“当然，你的身体和名声都是是自己的，我无权干涉。我只是……”
片刻之前，江行舟催动内息，逼着自己咳出血来，想通过示弱卖惨，利用陆渺的心软，迫她回头。
而此刻，江行舟只觉得胸中血脉翻涌，难以自己，他死死扣住陆渺不肯放手，猛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江行舟……对不起，对不起！”陆渺只道自己说话不挑时间，让江行舟的伤势雪上加霜，连声道歉。
江行舟虚弱地支撑在陆渺的肩膀上，咬牙切齿道：“不要说对不起！”
他双手上移，扣住陆渺肩膀，迫使对方无法回避自己的眼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左一句同门，右一句同门，究竟是在提醒我，还是在逃避什么？”
“我不是……”陆渺见他神色不对，隐隐有些慌乱。
“是！”江行舟打断道，“我早就知道你动机不纯，可那又如何？我无比感激、怀念你追逐在我身后的日子。是我没有及时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是我一次次辜负你对我的好意，是我压抑着自己的渴求不敢对你有所回应，错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不稀罕什么携手并肩，相伴低谷，那些伙伴之谊，战友之情，自有别人来替代，并不需要是你。我要你，不是什么同门，不是什么战友，我仅仅只能接受和你唯一的关系，就是成为共渡此生的伴侣，我不要你的心疼，更不要什么狗屁怜惜，我要你爱我，像从前那样就好！
“你没有误会我，我从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副样子。我阴暗、偏执，残忍暴虐，和传闻中的魔头没有任何区别。覆灭江氏满门的是我，杀死师父的是我，颠覆仙魔两界，挑动战火的是我，纵使妖魔鬼怪肆意行凶的还是我！我受的每一道伤，每一句非议，都是我罪有应得，用不着你同情！
“你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死遁逃离，你本该逃得彻底一些，离我远远地，再也不要被我找到。因为，一旦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可能再放手。放下……狗屁的放下！你是我的！过去，现在，未来！招惹我的是你，你没有资格劝我放下！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都必须完完整整、彻底属于我！你休想再逃开！”
一字一句，像携着风暴一般朝陆渺席卷而来，陆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江行舟，粗暴、偏执，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陆渺的身体被江行舟紧紧扣住，无法动弹，只有偏过头去，想要避开他此刻的锋芒，挣扎道：“江行舟，你疯了吗？”
江行舟单手捏住陆渺的下颌，他凑上前，贴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嗅，片刻，扯出一抹癫狂而又满足的笑意：“是啊，我早就疯了。怪只怪，你要来招惹我这个疯子。你逃不掉了，陆渺。”
陆渺竭力扭头，避开江行舟的触碰，可是他的气息就缠绕在她耳畔，冰冷而柔软的唇瓣沿着她的侧颈蜿蜒向上。
浑身被激起一层战栗，陆渺明知人为刀俎，无从挣扎，只能无望的闭眼：“江行舟，你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江行舟含弄着她的耳珠，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意：“爱，什么是爱？”
他是非人非魔的怪物，是违背人伦的恶果，他生来便注定为恶，活该似阴沟中的老鼠，永远被厌弃、憎恶。他曾想学着别人的样子，去付出、体贴、关怀，牺牲自我，可他得到了什么？
她曾短暂地向他施舍过爱意，然后又收回，徒留他等候五年，然后将所有过去都全然否定。
爱是什么？
可恨的是，就连教会他爱的人也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她要把爱说成不爱，要把情翻转为无情，懦弱的不是他，而是陆渺。
爱是侵略，是占有，是欲望缠绵，不死不休。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悟。
他的吻逐渐变得炙热，擦过陆渺的脸颊，抚过她的双眸。
江行舟的双唇触碰道一抹潮湿，他不由得一顿，辗转向下，去寻找陆渺的双唇。
陆渺紧闭着双眼，微微颤抖道：“江行舟，我不过是想和你，和过去和解。我本以为，你会和我说一声对不起。”
江行舟停了下来，他一手抚拥着陆渺的后背，一手捧扣着陆渺的脸颊，身体似乎犹在沉沦，意识却已渐渐苏醒。
他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凝视着陆渺，片刻，他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嘲弄陆渺，还是在嘲弄自己：“你想用一句对不起，就把我们之间斩断得一干二净，我偏不如你所愿。就让我亏欠你吧，我要永远亏欠着你，不会放下，也不要你放下。”
说完，他从额间抽出一缕精魂，化成丝线，缠绕在陆渺腕间，将她困在床头。
“我要娶你，希望你早作准备。”冷冷丢下这句话，江行舟霍然起身，向殿外走去。
第55章
江行舟出去后不多久,便有十几个侍女从外面鱼贯而入，她们手捧布匹、珠宝，在陆渺身上比比划划,要为她准备大婚的礼服。
陆渺原本拒绝,刚一开口,侍女们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恳求,陆渺只好木着一张脸,任由她们把自己当成娃娃一样打扮,同时对江行舟成为魔君这件事有了更深一步的实感。
终于等到她们忙完，陆渺道：“想要我配合，就让我见荆生。”
侍女们充耳不闻,依次退出殿外。
江行舟设下的束缚并非固定长度的绳索,可以随着她的走动自由伸长，在发现自己最远只能到达殿门附近，不能外出之后,陆渺放弃了试探,坐在窗前,安然等待荆生的到来。
陆渺并不担心自己见不到荆生,她相信江行舟有他的骄傲。果然，没过一会儿,荆生双手绑缚在身后,被人推搡着丢进了寝殿,他嘴皮子十分利索，正把江行舟从头到脚骂了个欢畅,一扭头，看见陆渺,他的眼睛亮了。
“小六，你没死？”
陆渺坚持要见荆生，一是为了确认他的平安，二是想让江行舟放走荆生，不要将八仙堂牵扯进来，还没开口，荆生先动了。
“你还活着就好！”荆生大步走到陆渺面前，仰头望她，正色道，“三日后江行舟大婚，宴请四方来客，你准备准备，我们好趁机逃跑。”
陆渺一时无语，望着他道：“三日后，大婚？这消息哪儿来的？”
荆生道：“外面都传遍了，江行舟甚至邀请了伺天宗等仙门，要迎娶魔后，搞这么大，肯定有什么阴谋。但没关系，场面越大，人来的越多，就越混乱，我们正好可以逃出去。”
陆渺神色复杂道：“人多眼杂是没错，可婚礼上直接丢了个新娘，就凭你我二人，跑得出去？”
“关新娘什么事？我们两个低调点，混在来宾之中，然后……”荆生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新娘，谁？……你？”
陆渺望着他，默然无言，荆生混乱了一瞬，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头方块，捣鼓了几下，交到了陆渺手中：“这是师父做的通讯器，你跟他说吧。”
陆渺握着那个像手机一样的木头，伴随着滋啦啦的干扰声，于挚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陆渺？”
“你怎么知道是我？”
于挚飞道：“江行舟向所有门派发出了请帖，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要迎娶的人叫陆渺。……怎么回事，你不是死了吗？”
“说来话长。”陆渺没想到江行舟的动作这么快，她根本瞒不过，便将重生以来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包括江行舟告诉她，关于当年师父之死的真相。
于挚飞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谁说不要原谅的，怎么转头你还替他说起了好话？”
“我不是……”
“好了，我知道了。”于挚飞打断道，“通讯时间有限，你不要多说了，安心等着我们的营救吧。”
“我们？”陆渺敏锐的捕捉到关键词，“谁们？”
通讯声忽然断了，寝殿大门打开，江行舟大步走了进来，陆渺急忙想把通讯器藏在身后，却被他一把夺过，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陆渺急道：“别伤他！……你把荆生送回八仙堂，我不会逃。”
两名魔族侍卫进来将荆生揪出了寝殿，童子叫骂的声音逐渐远去，江行舟一把抱过陆渺，像是抱住什么得之不易的珍宝，半晌才松开。
江行舟和陆渺吵过一架之后，便出门吩咐准备大婚的事情，明明已经把陆渺拥在怀中，他却随时害怕着失去，只想快一点昭告世界迎娶陆渺，好像通过一场盛大的遗失，才能抚平心中的不安。
被其他的事情一打岔，他们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江行舟的怒火逐渐平息，他开始后悔自己对陆渺的口不择言，然而事已至此，即便陆渺恨他，他也要娶她。而另一边，陆渺看着侍女们忙忙碌碌为自己准备婚服的情形，也渐渐缓过神来。
陆渺意识到，他们之前的情绪并不同频，她明明想要和解，却不知为何，反而引燃了江行舟的怒火。
她梳理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本以为他们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过往解释清楚，他们就可以放下纠葛，重新开始，江行舟并非凉薄，他们同门之谊，即便做不成情人，也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可是她没有想到，当她说出这些想法之后，江行舟会那么生气。
陆渺明明记得，那时候，她和江行舟在一起时，系统显示好感度始终为零，而当芮文惜和江行舟在一起时，好感度直升到六十，刷满好感度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当她复活归来，江行舟想要娶的人突然就变成了她？
系统好感……
联想到系统弄错男主这一件事情，陆渺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一直以为，系统把江行舟误判为男主，显示的是他的好感度变化，但如果，系统只是弄错了人，但数据依旧绑定在真正的男主，也就是江渚清身上呢？
前期她攻略江行舟，好感度始终为零，是因为，那时她还根本不认识江渚清，而后面好感度变化的时候，是江行舟和芮文惜组队之时，也正是她和江渚清在一起之时。
如果是这样的话，江行舟早就对她有好感，只是她被系统误导了？
想到这里，陆渺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系统。
陆渺和江行舟相对而坐，默然无语，她鼓起勇气问道：“江行舟，你有没有话想要对我说？”
那一年，在江行舟的梦境之中，他曾送给她一把匕首，因为没有系统的干扰，陆渺明明感受到江行舟的情谊，她以为自己攻略成功，没想到醒来后却察觉到江行舟刻意地疏远。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行舟察觉到陆渺态度上的缓和，他害怕自己一张口，又会口不择言，将两人得之不易的平和打破，只摇摇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不早了，睡吧。”
陆渺闻言一僵，杂乱的念头瞬间被抛之脑后，或许是三日后即将到来的婚期，江行舟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抱着陆渺在床上宽衣躺下。
江行舟揽着陆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闭着眼睛，似是叹息：“睡吧，我不会动你。”
确认他的守礼，陆渺渐渐放松了身体：“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