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以为她还在担心荆生,按捺下心中的烦躁道:“如果你是在担心那个小崽子的安危,那就不用白费口舌了。”
陆渺道:“不是,我不担心他,他是八仙堂的人,你不可能伤害他。这么多年,于挚飞都成了仙界安插在魔界后方的一杆大旗,就这样你都放任不去处理,又怎么可能会伤害荆生?”
江行舟不想听她为其他人忧心:“我就不能是有什么图谋?他把八仙堂搞成那样,倒好意思当什么大旗,简直就像个诱饵,那些投靠他的仙族,一抓一个准。”
陆渺听他形容,简直把于挚飞说成了捕鼠的笼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江行舟忽而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陆渺,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陆渺问。
江行舟闭上眼睛,翻身避开她的视线,他不忍背对陆渺,只平躺着,半晌才说:“没事。”
他强装镇定,陆渺却不安分起来,她坐起身,窸窸窣窣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托到江行舟面前,轻声道:“江行舟,这是什么?你不解释一下吗?”
江行舟睁开眼睛,看清她手中的东西,猛然起身抢过,偏过头去,耳朵微微泛着一点红:“解释什么?”
陆渺道:“那年仙门大会,我急着去打探收徒的门派消息,不小心遗落了一包桂花糖,原来是被你捡到了,你为什么不吃?”
她方才独自在寝殿之中,摸到了枕头下有些眼熟的荷包,荷包里装着她做的桂花糖,几年过去,这包糖融化粘腻,已经不能再吃,却被油纸包裹着,安然的保存起来。
就在她以为江行舟不会再解释的时候,他忽然道:“这上面,有你身上的味道。这些年,我一直把它放在枕边,希望能闻着它梦见你,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入梦。”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忽然将陆渺刺痛了一下,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纠结于江行舟过去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喉头微微犯哽,忽然掉下泪来:“江行舟,对不起,我让你久等了。”
江行舟仓惶地伸手,只来得及接住她掉落的泪珠,他手捧着泪珠,像是被烫到,想松手,又不舍松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握紧手心,躺下去,若无其事道:“睡吧。”
陆渺也躺了下去,她睁着眼,看着床顶挂着的长明灯,那是她送给江行舟的生辰贺礼,片刻,她又出声:“江行舟,灯太亮了,我睡不着。”
江行舟把灯挂到了床边,拉下窗帘,将光线阻隔在外面。
帘幕为他们隔开了一方黑暗而隐秘的空间,若有似无的气息在他们之间纠缠着,陆渺轻声问:“江行舟,周围这么黑,你还会害怕吗?”
黑暗中,陆渺只听到衣物摩擦的声响,江行舟忽然翻身过来,抱住了她,他把头埋在陆渺的脖颈中,许久,声音闷闷地振响在她的耳边:“不会,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第56章
黑暗之中,陆渺好像渐渐放下了戒备,听着彼此交缠的呼吸,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放松而柔软,她的呼吸慢慢均匀,在江行舟的怀抱之中,睡了过去。
江行舟换了一个姿势,让陆渺舒服地贴近自己的胸膛,因为害怕吵醒对方,他维持着拥抱,一动也不敢动。
夜已经深了,江行舟仍然睁着双眼,他不舍得睡,哪怕拥陆渺在怀中,也仍觉得没有实感。他垂下双眸,不知餮足地望着陆渺,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从自己的怀里消失。唯有呼吸纠缠着呼吸,心跳拍击着心跳,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陆渺还活着,而他也还活着。
窗外的虫鸣声声,吟唱着静谧的夜晚,月光透过窗帘,从外面洒进一层薄薄的光,落在陆渺的脸上,将她平静的面容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江行舟凝视着陆渺熟睡的脸庞,虔诚得宛如信徒,此刻,他的内心安宁到无以复加,他看见陆渺的嘴唇微微勾起,好似做了什么美梦,他的内心也不由得愉快了起来,像品尝到了她梦境之中的甜美。
他有心想在陆渺的嘴角上亲吻,却又怕自己克制不住,会不知轻重地弄醒对方,半晌,他隐忍着,在陆渺的头顶轻轻落下了一吻。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一直看着、看着,天光渐渐发亮,江行舟听见外面有鸟雀在鸣叫,清脆婉转的声音却让他不由得蹙眉,担心它们会吵扰到陆渺的安眠,他扯下床幔上的点缀,指尖微微一用力,宝石随之弹射出窗外,赶跑了飞鸟。
江行舟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影响到陆渺,赶紧低头查看,却见陆渺忽而皱起了眉头,她额间有些冒汗,眼珠在眼皮下飞快的转动,头微微的摇晃着,好似在做什么噩梦。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陆渺的时候,只听她尖叫了一声:“不要!”
陆渺霍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急促地喘气,还没有彻底清醒,仿佛仍然沉浸在那个悠长的梦中。
在梦里,她像一个女主人一样,坐在寝殿之中。侍女们手捧着托盘,正笑盈盈地将红色的礼服往她身上穿,殿中弥漫着热烈而喜气洋洋的气息,侍女们说笑着,打闹着,向她说着吉祥的话语。
铜镜中映照出她的脸庞,她盛装打扮,一排排明珠自凤冠前垂坠而下,遮住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却遮不住她嘴角漾起的梨涡。
陆渺在梦中也感知到了那种快乐,她在雀跃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婚礼。
她和江行舟的婚礼。
喜娘提示着吉时已到,她被侍女们簇拥着送出殿门,外面张灯结彩,装点着喜庆的氛围,江行舟一身红衣,在殿外等候,仿佛等待了很久,闻声回头来看她。
江行舟的脸上从未露出过如此灿烂的笑容,他回身来牵她的手,在她耳边落下幸福的喟叹:“我要让我们的姻缘,获得所有人的认可和祝福。”
她有些羞涩,在所有人的起哄声中,笑着依偎进江行舟的怀中。
下一秒,画面翻转,红色的灯笼坠落在地,被火舌舔舐成灰烬;红绸断了,像蛛网一样杂乱地铺在地上。她跪坐在婚礼的高台之上,哭嚎着,无助地把江行舟拥入怀中。
铭刻着“烈炎”二字的匕首插入了江行舟的胸膛,而匕首的另一端,正握在她自己的手上。
血液粘稠的质感仿佛还停留在手上,陆渺一下子从梦境之中惊醒过来。
江行舟不明所以,抱紧了陆渺,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声抚慰:“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不要怕,只是梦而已。”
陆渺呆呆地抬起头,她被困在悲痛与迷茫交织的剧烈情绪中回不过神,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望向江行舟说不出话来。梦中的恐慌犹在席卷着她,片刻,她捧起江行舟的脸颊,猛然亲吻了上去。
江行舟猝不及防地被她撞击到床边,后脑发出一身闷响,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头脑还有些发晕,他手掌仍抚摸在陆渺的后背,下意识地含吮着对方的唇瓣,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揽住陆渺,争夺过主动权,迎着她的唇舌,施以更为剧烈的回应。
黑暗催生了两人的欲望,天雷勾动地火,他们热烈而又放肆的纠缠着,像两只渴水的鱼,要从对方的口中寻觅到赖以生存的氧气。
陆渺只觉得一股火从她的体内燃烧起来,包裹着她的全身,仿佛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她像一只饕餮,迫切地想要在对方那里获得某种渴求,她热烈地吞咽着对方,却难以消弭自己的饥饿。
她仿佛听见了窗外的鸟鸣,浅唱低吟,飞翔在无边的海上,剧烈地浪潮翻涌着,一浪拍打着一浪,此起彼伏,一会儿要将那只鸟卷入暗不见底的深渊,一会儿又要将小鸟推到烈日的边缘。
一滴汗水从江行舟的脸上低落到她的脸颊,黑暗之中,她眯起双眼,绷着指尖触碰到对方的脸颊,这一幕明明陌生,却又隐约熟悉,好像在千百次轮回之中,他们曾经触摸过彼此。
烟花在黑暗中绽放,灯塔在海面上播撒着暖融融的光芒,孤舟扬帆,行遍征程万里,驶入了家的港湾。
她像一朵枯萎已久的花,迎接着雷霆雨露,重新舒展出饱满的光华,一次又一次,热烈的绽放着自己,直到春意融融,云收雨歇。
江行舟施了个咒术,清理过二人的身体,然后将陆渺翻转过来,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陆渺浑身脱力,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江行舟的吻不断落在她的发顶和眉间。
奇怪的是,身体上的亲近好像急速地拉进了他们心灵上的距离,曾经徘徊在她心中那些不安的疑问好像都在这一刻消除了,无需言语,他们在肢体之间表达着彼此的爱意,爱像湍急的河流,肆无忌惮地从他们的指尖、唇畔还有眼中倾斜而出,淹没着彼此。
陆渺趴在江行舟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声问道:“江行舟,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江行舟轻笑着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你觉得呢?”
“在石口镇的梦境中?”
“还要更早。”
“在两仪宫的地道里?”
“还要更早。”
“在八仙堂的日常中?”
“还要更早。”江行舟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陆渺的场景,那时,她被江承荫等人压制着跪在河堤上,却拼命仰起头来看他,明明隔了很远,他的目光却穿越了人群,一下子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只记得那双眼睛,明亮而又热烈,像两团燃烧的烈火,早在江行舟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如有实质地灼烧到他心里。
下一秒,他的脑海中忽然闪入一副画面,女子站在大殿之上,纤细单薄,却不屈昂扬,她回眸望向自己,唇角的梨涡漾起一抹微笑:“你就是江行舟?”
画面一闪而过,快到几乎难以捕捉,江行舟意识到自己停顿了太久,他低头吻了吻陆渺的额头,轻声道:“早在我们相遇的第一面,你就已经深深的刻进了我的心里。”
陆渺抬起头看他,讶然道:“那么早?”
江行舟含笑地攫住了她的唇,辗转研磨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是啊。”
那一年春日,你如皎皎明月,照进我心中,从此不敢思,不可忘。
而现在,月亮从云端跃下,落入了我的怀里。
第57章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婚礼当天,天还未亮,陆渺从江行舟的怀中醒来。
陆渺想要起身,却被江行舟环腰抱紧,伏在她的颈边,低声呢喃:“再睡一会儿。”
感受到颈边湿热的气息,陆渺有些发痒,她伸手去推江行舟的头顶,却感觉到对方的唇舌顺着自己的脖子一路下滑,不过片刻,便已让她轻喘连连。
陆渺吓得连忙后退,制止道:“你疯了吗?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记得。”江行舟含糊不轻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喃喃道,“我怕这是个梦,醒来一切都会消失。”
陆渺明白江行舟的顾虑,他们相逢的时间太短,不过几日,便从剑拔弩张转为深情缠绵,陆渺明白江行舟的患得患失,也清醒地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之间存在着宿命般的吸引,正如江行舟所坦诚的那样,他们在见面的第一眼,就为彼此止不住的心动。可是过往种种,他们曾在猜忌中徘徊太久,直到如今,才穿透重重误会,看见了彼此的真心。
陆渺不想再蹉跎,她只想化成被情潮推涌的浪花,拍打在行舟之上。剩下的日子还长,他们有的是时间开解。
她捧起江行舟的脸颊,柔声道:“不是梦,这都是真的,我回来了,回来嫁给你了。”
江行舟定定凝视陆渺一瞬,附身落下一个绵长潮湿的吻,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起身道:“婚礼会很累,你再多睡一会儿,我去外面准备。”
陆渺没有再睡太久,她休息片刻,便起身梳洗。
侍女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有人为她净面,有人为她点妆,有人为她穿衣,她强打精神,任由侍女们打扮着自己。
直到一位满头银霜的老媪站在她的身后,手持一把梳子,为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
陆渺睁开眼睛,看见老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写满了对她的祝福,她不由得有些动容。
“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白头。”
陆渺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在侍女的巧手下,她的面容更接近自己熟悉的样子,她微微牵动嘴角,梨涡浅浅荡漾起来。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长相守。”
梳子顺着三千青丝一坠而下,发出微微的擦响,随着最后一梳落下,周围的侍女们都笑着拍手叫起好来,陆渺环顾四周,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侍女为她梳洗打扮完毕,将凤冠前垂坠的珠帘放下,华丽的礼服重重曳下,侍女们搀扶着她往殿外走。
殿门开启,江行舟一袭红衣,负手站在门外等候,闻声回头,见到她,眼前一亮,快步向她走来。
两个人的眼中都含着笑,目光缱绻,交错在一起,看得周围的侍女都忍不住脸红,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