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不久，老旧的门扉上刷了一层新漆，还贴着两张红彤彤的门神，两位门神一个张牙舞爪，一个凶神恶煞，笔触灵魂，一看就是自家画的。
门扉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仙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只是牌匾被虫蛀了一角，门派的落魄萧条也如这虫洞一般，无所遁形。
万殊真人推开大门，一股饭香扑面而来，陆渺情不自禁伸长脖子往里看，见一名身高近两米的壮汉闻声从后面绕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只玲珑的锅铲，身上系着一条袖珍的碎花围裙，且盼且喜地走了出来，声如洪钟地唤道：“师父，师妹，你们回来啦！”
陆渺于是知道，这位便是大师兄仰天章了。
万殊真人一路向他们大致介绍了下本门的情况，说到这位大师兄，只简单介绍了一句，他性格随和且酷爱下厨，以至于八仙堂和别家门派不同，弟子们即便练气筑基，可以餐风饮露，也还是要吃饭的。
仰天章也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惊讶道：“嚯！招了三个人……这位是什么情况？”
他问的是还在入定的江行舟，万殊真人道：“得了些机缘，引气入体了。”
“可以啊，才入门就引气入体！师父这次收的苗子都不错吧？”
师雅柔道：“一个中品火灵根，一个中品木灵根，还有一个……”
“我知道了。”仰天章打断道，“我猜他是火灵根，火灵根最擅操控气流，容易引气入体！”
“他是五色杂灵根。”
“……”
仰天章忽然想起厨房里还烧着菜，手搓着围裙，着急忙慌往后面走：“饭做少了，我再做点儿。——师父，帮忙洗点菜！”
万殊真人装作没有听到，从师雅柔肩上接过还在入定的江行舟，急急往后院赶。
“师妹？”
师雅柔冷冷道：“君子远庖厨，不洗。”
只有于挚飞特别有眼力见地跟了过去：“大师兄，我来洗，我来洗。你还没说，那木灵根擅长什么……”
鸡飞狗跳中，陆渺恍惚间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张家村、李家庄，而不是什么传说中呼风唤雨的修仙门派。于挚飞那一身自来熟的本事，完美地融入了村……门派里。陆渺不好跟去打扰江行舟修行，站在院子里愣了会儿神。
师雅柔自顾自取下背上长刀，正打算如往常一样操练起刀法，却觉得浑身不对劲。她自我检视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直到看见陆渺站在一旁，才后知后觉地长出了一颗师姐的责任心。
师雅柔朝一旁挥了挥手道：“汪师兄，劳烦带师妹去挑选居所。”
也没听万殊真人提过本门还有一位姓汪的师兄啊？
陆渺正想着，一声“汪”叫，她猝然回头，这才看见墙角原本趴着一猫一狗，胖胖的三花狸猫眯眼趴在阳光下，小呼噜打得飞起，一条精瘦的黄狗应声而起，摇着尾巴向她走来。
师雅柔见怪不怪道：“咱们八仙堂虽然不富裕，地还算多，你在山上转转，看中哪块地，让师父给你变个房子出来。”
住惯了单元楼的陆渺忽然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师雅柔将她托付给黄狗，便专心练她的刀法去了，陆渺盯着黄狗乌溜溜的眼珠子，心中觉得荒谬，嘴上喊了句：“汪师兄。”
黄狗“汪”了一句，甩了甩头，示意她跟上，陆渺心中飘忽，竟是在想：如果它说起话来，那可太惊悚了。
陆渺对地理位置没有多少讲究，她问汪师兄：“江行舟住在哪里？我想跟他靠在一块儿。”
汪师兄的身体里好似有看不见的罗盘，明明万殊真人带江行舟走的时候，它还在晒太阳，可是它却一路畅通，把陆渺带到了一个悬崖边。
崖下有一片竹林，风吹竹喧，沙沙作响，一座小屋便在山崖之上，离群索居，陆渺想象着在这座独院旁增加一座小屋，就像两朵并蒂在悬崖上的蘑菇，不由得一乐。
“汪！”汪师兄示意带到，又伸出前爪指了指面前的小屋，陆渺猜测它是让自己在这里等待万殊真人，点了点头，汪师兄便闲庭信步地走了。
陆渺站在门前，听到江行舟已经醒了过来，万殊真人正在教他念一段咒语，陆渺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是万殊真人曾经用过的净尘咒。
“系统，男主好感度现在是多少？”
【男主当前好感度为0，请宿主继续努力哦。】
陆渺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的教学声，万殊真人念一句，江行舟念一句，一个苍老缓慢，一个朝气蓬勃，混合着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抚去了她心中焦躁，只剩下一片宁静。
她想：“我之前想错了。”
比起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落魄少年显然要更容易接近一些，以至于，在听闻江行舟是五色杂灵根之时，她心中其实隐隐窃喜，因为那或许代表着攻略难度的下降。
且不说这种预期是否合理。
江行舟用一天练气证明了，他天赋惊人。哪怕她有意拉扯、阻碍，也无法阻止对方展露自己的锋芒。她又何必再枉做小人，却还指望，对方会爱上这样阴暗的自己？
世上爱有千百种，陆渺未曾经历，无法断言，什么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
如果男主的光芒注定无法掩盖，他是火焰，那她决不能是飞蛾；如果男主的成长注定迅速蓬勃，他是大树，那她决不能是小草；如果男主的未来注定经历风雨，他是雄鹰，那她决不能是家雀。
她要是光、是树、是鹰，以平等的姿态，和男主站在一起。
她所期待的爱情，应该是陪伴、是欣赏，是共同成长、是彼此尊重，他们可以分担寒潮，也可以共享雾霭……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凡，但如果必须攻略那个注定不凡的男主，她就不能只甘于平凡。
想通了这一点，陆渺在脑海中询问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提升我的资质，让我尽快练气？”
尽管进步心切，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是中品灵根的事实，天赋上的差距无法弥补，好在她还有外挂。
系统闹了几次乌龙，再也冷硬不起来，它翻箱倒柜，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终于从商城的角落里翻出了洗髓丹。这是大女主系统里的必备药品，放在攻略系统这里，就显得冷门了一些，所以，藏在角落吃灰，要价也不高。
【只要5积分，洗髓丹打包带回家。】——这几乎等于白送了。
陆渺先前攒的积分在机关鸟那里打了水漂，倒还剩下一些，刚够买上一瓶洗髓丹，她果断换取了丹药，就着悬崖上的风，把洗髓丹吃了下去。
江行舟念净尘咒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从陆渺耳旁穿过，她听着听着，忽然升起一种玄妙的感悟，那些千头万绪的气流仿佛从她的眼前经过，只要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风。她闭上眼睛，似乎沉入了一方无人的秘境，有无数双眼睛在高处无声的俯瞰，他们吐纳气息，化为亘古的风，轻轻吹向了她……
“你记住咒诀，自己练习一下……”万殊真人的声音从小屋里传来，房门一开，声音随之一亮，近到了眼前。
被他的声音打断，陆渺一下子从那种玄妙的感觉中抽离出来，若有所得瞬间化为若有所失，她轻喘着气，睁开眼睛，看见房门打开又合上，江行舟的目光与她对接了一瞬，他的眼睛很亮，像在瞳孔深处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星辰。
万殊真人见到她问：“汪师兄带你来的？”
陆渺心想，这八仙堂可真是不讲究辈分，二师姐喊汪师兄，万殊真人也喊汪师兄。她一边应道：“是的，师父，我也想住在这里。”
万殊真人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并指为刀，将符纸裁成房屋的形状，然后抛向空中，轻叱道：“去！”
用纸做的房子，且不论结不结实，这吉利吗？！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符纸化为一座砖瓦搭建的小屋，落在江行舟的住所旁边。屋子前甚至还带着一方小院，里面桌椅板凳俱全，门前挂着两盏长明灯，大门两边各栽了一棵桂花树。
小屋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崖边居二”几个大字，字体和八仙堂的牌匾如出一辙。陆渺心中疑惑，这是个什么名字，忽然福至心灵，往隔壁和自己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居所看了一眼，果然上面写着“崖边居一”。
喜提独院别墅一栋，陆渺甜甜的喊了一声：“谢谢师父！”
第8章 .修行
第二天一早，江行舟被狗爪子扒门的声音吵醒，一出门，看见陆渺在院子里和汪师兄玩耍。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少女穿着一身鹅黄纱衣，仿佛将冷僻的悬崖也染上了灵动的色彩。陆渺半扎着丸子头，闻声抬头，黑发被悬崖上的风吹乱，柔软的目光迎上江行舟的瞬间，如有实质般击中了他。
江行舟的心跳也仿佛被风吹乱了，他缓了缓，镇定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渺道：“等你呀！恭喜你已经引气入体，汪师兄带我们一起去上早课。”
江行舟扯了下嘴角，和她并肩着一起往万殊真人所在的静思居去。
尽管任务接得不情不愿，但陆渺不得不承认的是，江行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攻略目标。
除去他过分出色的外形，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性格温和，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对象，一段时间下来，陆渺几乎忘记了初次见面时对方的戒备与狠厉，只觉得少年似白昙一般，清幽而又纯净。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对方始终带着疏离。
静思居和崖边居布局果然相似，一看就出自万殊真人的批量制造。
陆渺他们到的时候，仰天章已蹲在院中，烧起了围炉。他将几片切成薄片的年糕夹在碳架上烘烤，已经烤至两面焦黄、内里中空，香气四溢间，大师兄眼疾手快用荷叶包起几块，分别塞到了两人手中。
经过半天的相处，于挚飞已经和仰天章混得很熟了，他坐在一旁，热情的招呼道：“三师兄，陆渺，你们快吃啊，可香了！”
三师兄，按照引气入体的先后顺序，江行舟已经自动升为他们的三师兄了。
这边于挚飞和仰天章已经探讨到“如何把围炉改造成烹调煮茶自动一体化家具”的时候，师雅柔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优雅踱步的喵师姐，大家各忙各的好一会儿，万殊真人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老头稀疏的白发用一根木头凌乱地盘在脑后，山羊胡拉拉喳喳地翘起，眼窝凹陷，眼底发黑，活似撞见了什么吸人精气的女妖怪。陆渺侧头看了一眼江行舟，这位罪魁祸首完全没有亏欠的自觉，镇定自若地吃着烤年糕。
察觉到她的注视，江行舟一偏头看了过来，他看见陆渺手中年糕已经吃完，会错了意，把手中剩余几片年糕递了过来。
陆渺：“……”不是那个意思，但确实还想吃。
大概是她心系对方的形象营造的太好，江行舟再次会错了意：“我已经练气，不吃五谷也不会饿，你吃吧。”又把年糕往前递了递。
“谢谢。”陆渺接过年糕，低头吃了起来。
江行舟看着陆渺乌黑的发顶，感觉少女吃起东西来的时候，很像一只吃着松果的仓鼠，这几乎唤起了他已久远到忘却的回忆。
八仙堂里的吵闹声，少女叽叽咕咕的私语声，却让他心中一片宁静，他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安静的坐在角落，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但听炉火荜拨、人语窃窃，以至于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他可以这样，岁月静好，直到永久。
江行舟心中一凛，落在少女头顶的目光重新转冷，闭上眼睛，自顾自打起了坐。
男主天赋异禀，竟然还这么卷吗？
紧迫感一下子压在了陆渺头上，她仿佛看见男主修入无情道的死线在向自己招手，连忙三两口吧年糕吞进肚子里，学着他的样子趺坐，无奈还没开窍，越急越乱，只恨昨天师父惊跑了她的气感。
万殊真人拉开一把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他清清嗓子，开门见山道：“八仙堂如今人丁兴旺，众弟子新老齐聚，第一堂课，大家首先要学会摒弃杂念——天章，别烘糕了，为师不吃。雅柔，先放下刀——大家来随我念经。”
念经？
念经也行，八仙堂大概是以心法入门，注重内修。
于挚飞勤快地搬来板凳，挨次给大家摆好，陆渺满怀期待地坐下，却听万殊真人拖着一把老嗓，像破风箱一样，一咏三叹地念起了经。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陆渺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修仙门派的早课，是像凡间的私塾一样，摇头晃脑的念经文。她眼角余光学着师兄师姐，摇头晃脑间，看见汪师兄和喵师姐趴在万殊真人脚下打起了呼。
别说摒弃杂念了，这一刻陆渺杂念翻涌，甚至开始怀疑起人生。说好的各类修行，样样精通呢？
她控制不住的走了神，晃着脑袋数过一遍，发现连同一猫一狗，院子里正好八张口。
这就是八仙堂的由来吗？
拉拉杂杂地念过了一遍，万殊真人终于道：“今日的早课到此结束，天章，雅柔，你们去做各自的功课。行舟，你先复习一遍昨日教你的口诀，陆渺、挚飞……”
陆渺伸长脖子，满怀期待，只听万殊真人道：“再随我念一遍经。”
“噗通”一声，于挚飞栽倒在地，又爬了起来，坐在板凳上，面如死灰地跟着万殊真人念经，把每一个字都念出了沉沉暮气。
陆渺跟在万殊真人后面鹦鹉学舌，不解其意、心浮气躁，一会儿瞟一眼大师兄那本鬼画符的丹书，一会儿瞟一眼大师姐虎虎生风的刀法。
她想不通，不春山这么大，为什么不给弟子们各自开辟一个修行场所，为什么要把念经的、炼丹的、耍刀的，还有打坐的凑在一个院子里？
摒弃杂念，就这么个摒弃杂念法吗？
陆渺越念越躁，眼瞅着江行舟已经入了定，忍不住问系统找茬：“你那是什么道具？我的资质上涨了吗，怎么还没引气入体？再这么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攻略男主？”
系统也很茫然，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攻略系统，它不明白资质上涨和攻略男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它默然承受了宿主的怒火，在商城里勤勤恳恳扒拉着有用的商品：【攻略男主，一般有人美心善嘴巴甜这么几个要素。要不……宿主你看看这瓶美颜丹？就是有点贵，以你目前的积分……】
陆渺“啪”的一声切断了联系，继续在无穷无尽的经文里烦躁，嘴巴不能停，只要一停，万殊真人就会敏锐的停下来，带领着他们从头再念一遍，以至于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还没能成功地从头到尾读完一遍经文。
于挚飞先前还小动作不断，双手不安分地放在背后，一会儿折纸，一会儿扣指甲，第三十五遍重启之后，毫无灵魂地两眼发直，只凭着嘴巴的本能翕动，气若游丝的念经。
陆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燥郁逐渐被悲愤所取代，第六十四遍过后，她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人生，和莫名其妙的境遇，不由得悲从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