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今次回京他是特地选的水路,为的就是防止暗杀。
  哪成想都到了天子脚下、王府门口却还是意外遇袭,更意外的是还将侧旁闲游的贵女也一并带下了水。
  小姑娘好端端地出来夜游,竟因他遭了这般大难。
  听闻同游的是两位郡主,他更觉不妙。
  可千万别是萧氏的姑娘……
  看完信笺后,齐王的脸色愈加难看。
  他低声说道:“全都如实告诉他,别有半句虚言。”
  “是。”侍从咬紧牙关说道。
  他的指骨泛白,将信笺捏出痕印来:“雍王若是回京,立刻告诉孤。”
  旋即齐王又回去了里间,侍女执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少女的面庞,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越瞧越觉得像某位故人。
  片刻后他灵光乍现,深吸了一口冷气。
  府中的幕僚听他传唤,匆忙地赶了过来,隔着一层玻璃屏风,施施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他不敢抬头,在心中暗自叫苦。
  这殿下才因风流韵事被下放凉州一年,怎么刚刚回京又与姑娘牵扯上了
  齐王知他想偏了,按捺住脾气才没发怒。
  “孤留你在京中坐镇,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给孤仔细看看,这是不是谢氏的姑娘。”
  那幕僚冷汗涔涔,睁大眼睛看向施施,手中的帕子险些落在地上。
  “是、是……”他面色难看,“是卫国公谢观昀的嫡长女……”
  齐王的眉头紧紧皱起,但他到底没说什么。
  施施是后半夜才醒过来的,她身上的高热未退,意识却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她的思绪纷乱,模模糊糊的。
  昨夜她与云安郡主去泛舟玩乐,意外遇到了明昭郡主,路过金明台时夜风很舒服,她忍不住站在船上张开双臂……
  然后她好像就被弩箭射中落进了水里。
  施施扶着额缓缓地坐起来,侍女见她苏醒急忙扶起她:“姑娘小心些,您肩头受了伤。”
  她的脑中混沌,听侍女的话才发觉肩头缠着白布,内室中还蕴着浓重的药气,药劲太大了,她没感觉到痛,只觉得麻木得厉害,右肩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这是哪里”施施环视了一圈。
  雕梁画柱,雍容华贵,内室布置得极精美,却又不是李鄢惯常选用的风格。
  她知道他近几日不在京兆,也没幻想醒来后会见到他。
  只是方才梦见了他,仍有些怅然。
  在梦里他温柔地哄她,还会唤她囡囡,握住他手掌的触感太真实,她还以为他真的回来了。
  自行宫归来后,他们的关系好像走入了一个奇异的圈子里,李鄢借楚王之口将宫闱倾轧告知于她,他让她看清了光鲜之下潜藏的黑暗与阴谋,也让她知晓了他所身处的是怎样步步为营的危局。
  兴许这一刻是万人之上,下一刻就是万劫不复。
  他只是想保护她。
  梦魇中他亦是隐忍多年,一步步地将昔日死敌逼入绝境。
  不会有人知晓他淡漠俊美的容颜下是怎样的残忍冷酷,也不会有人知晓他是踏着多少故人的尸骨走向至高权势。
  李鄢是无情惯了的人,纵然有心要护佑她也会顾虑良多。
  施施知道自己应该更懂事些,但她还是有些失落。
  这种情绪悄无声息地在暗处蔓延,只要不去想就没事。
  侍女细细地擦过她的指缝与掌心温声答道:“这里是齐王殿下的府邸。”
  “齐王”施施的杏眸微动,她忽然想起昨夜两位郡主聊起的正是他。
  她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呆,“他回京了吗我怎么会在这里”
  却不想她的话音刚落,那男人就掀起珠帘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腰佩玉带,头戴金冠,那张俊美的面容白皙如霜,盈着几分剔透的晶莹美感。
  最令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却又灵动澄净,像是少年人才会有的眼瞳。
  施施的吐息一滞,她的心跳在那一刻好像止在了原处。
  他生得与李鄢太像,连给人的感觉都十分相像,有那么一刻她差点要唤出声来。
  而看见他袖中探出的细白手指时,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梦魇中的那人……
  怎么会这么像
  施施的手掌撑在榻上,她的掌心沁着些惊出的冷汗,在齐王走近时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分,但脑袋却不小心磕碰到了床柱上,这突然的痛意让她渐渐没那么紧张。
  她眼泪汪汪地揉了揉头发,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问好。
  他轻笑一声,温声说道:“让姑娘受惊了。”
  在诸王中他排行第五,比李鄢还要年长几岁,但气质却很像青年人,甚至带着些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施施的乌发被简单地束了起来,露出来的小脸泛着潮红,似灼灼的桃花,又似盛放的芙蓉,娇美姝丽,杏眸中盛着一泓清泉,明亮得惊人。
  齐王错开她的视线,耐心地向她解释了今夜发生的事。
  她却好似对此类事已经很是熟稔,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甚至还有心情问道:“您向我父亲说过了吗”
  齐王微微颔首,温声说道:“刚遣人向府中送过信。”
  “那就好那就好。”施施眨了眨眼睛,接过侍女递来的杯盏浅浅地饮下些淡茶。
  她低着头,仍是不太敢看向齐王。
  他没明白她连刺杀都不畏惧,怎么莫名地不敢看他他看起来像什么洪水猛兽吗
  “再睡片刻吧。”齐王轻声说道,“天明时就送你回府。”
  施施乖顺地点点头,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后柔声请侍女为她读两页书。
  他从架上取了本诗集递给她,她看了一眼眸光微动,却并不明显。
  见她熟睡后,他方才离开。
  齐王走出内室后摇了摇头,他低声说道:“胆子真不小。”
  幕僚摸不着头脑,迟疑地问道:“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齐王被他坦然的愚钝气得想笑,笑骂道:“也就孤这里还容得下你的蠢物,别说太子雍王,就算楚王也受不了你这脑子。”
  幕僚嘿嘿直笑,像是受了天大的赞美:“殿下宅心仁厚。”
  齐王边向书阁走,边向侍从问询道:“雍王那边如何”
  侍从战战兢兢地将新传来的信笺呈上,眼看着素来温和的他动了怒气。
  “照他的意思,合着被刺杀也是本王的过错了。”齐王感觉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他的手指轻扣在桌沿,指骨白得近乎透明。
  在皇子中雍王瞧着最低调,却也是最强势的那一位。
  他们二人尤其不对付,他沦落到凉州就是李鄢的手笔,眼下归朝遇刺他势必还要做文章……
  李鄢看不上他风流做派是二,拿他杀鸡儆猴震慑诸王才是一。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器皿。
  书阁中的侍从皆垂着头屏住呼吸,只有方才那幕僚谄笑地说道:“殿下消消气。”
  齐王眉宇间略带倦意他整夜未眠,天亮以后还要进宫,就算是想要安歇片刻也来不及。
  他亲自去架上寻了几本孤本,向侍从吩咐道:“送谢姑娘回府时,一并赠予卫国公。”
  那幕僚插话道:“殿下,卫国公是财臣,不喜舞文弄墨的事儿,您还不如送些瓷器玉器,我记得库房还有一只天青釉的瓷瓶。”
  齐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孤离京的这一年,你除了吃睡当真是一件事没干。”
  “受伤的是谢姑娘,她喜欢便是。”他仔细地翻了翻书页,确定无误后放进盒中。
  幕僚放下手中的折扇,上前取来绸缎妥帖地垫在木盒的底部,然后用丝带将木盒小心地缠起来,献宝似的呈给齐王,他困惑地问道:“谢姑娘竟然爱读书吗”
  齐王拿起折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试试总归不会错的。”他低笑一声,“况且以孤的声名,若是赠予谢姑娘耳步摇,明日卫国公就要来寻事了。”
  幕僚摸了摸头,隐晦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卫国公待子女甚是冷淡,尤其是这位早早没了生母的大姑娘,先前太孙三番五次想夺来东宫藏娇正是她……”
  他渐渐止住,觉得在齐王跟前这样说不太好。
  齐王的神情却微微变动,他沉默地将木盒取走,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刺客审讯得如何了”
  听他突然问话,本就死寂的书阁更加沉静,连那幕僚的神色都肃穆起来。
  齐王的指尖轻点在桌沿,他站起身低声说道:“罢了,孤亲自看看去。”
  他的步履轻快,不像是去审讯刺客,反倒像是去听曲赏花。
  施施年纪小,比齐王预想中嗜睡很多。
  日上三竿时她才悠悠地转醒,她向侍女软声问道:“姐姐,几时了”
  她的笑颜明媚,连女子也要为之沉醉。
  侍女怜惜地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脖颈,“已经快要正午了,姑娘。”
  中途她为施施换过一次药,伊始时侍女以为她睡得很沉,愣是没有被疼醒,换完药后才发觉施施一直紧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有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那样的眼神是很能激发人的母性的,就像朵花,让人想要去呵护怜爱。
  施施在侍女的帮助下披上外衣,她踩着木屐,像独臂的侠客般从内室走出。
  因右肩的伤处还未愈合,她的衣着颇为古怪,但她自己好像很喜欢这样
  施施挥了下衣袖,想要表现出几分超然的飘逸之气,却险些被绊倒。
  那幕僚想笑但是又不敢,只得用折扇遮掩住面庞,礼貌地伸出手臂请她在必要时扶住自己。
  他觉着这位姑娘跟传闻中很不一样本以为是有些骄矜或者清高的,没想到竟像个孩子一般。
  施施放慢了步子,总算没有再在平地上摔倒。
  她很自然地在上马车向众人告别就像是拜访完友人后归家一样
  齐王没能看着她离开,他在清徽殿觐见皇帝,足足与翰林学士们汇报了一整个上午,好在之前已经参上过几回文书,不然夜色降临时他也别想离开。
  皇帝没有问询他昨夜遇刺的事,也没有管他舟车劳顿是否需要先休歇片刻,只是令他将这一年间在凉州查的几件大案反复言说。
  “查了这么多,你说说赵渊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皇帝看了眼漏钟,低声问道。
  齐王的精力已经快要告竭,但在皇帝面前,他丝毫不敢放松。
  “儿臣认为……”他斟酌着说辞,脑中却忽然闪过施施的面孔。
  他莫名地想到她的母家不正是赵氏吗
  齐王的言语卡顿片刻,皇帝锐利的目光投来时,他的脖颈都覆上一层冷汗。
  恰在这时,清徽殿的殿门再度被人打开。
  李鄢神情漠然,俊美的面容甚至带着几分冷峭,但皇帝却已然走下了高台。
  “是七郎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李鄢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齐王有些困惑,但又庆幸他的突至转移了皇帝的视线。
  李鄢轻声说道:“兄长竟也在。”
  他的神情淡漠,轻纱之后浅色的眼眸透着微光,似琉璃般流光溢彩。
  他的语气没什么感情,但齐王却窥出了几分冷意,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又在何处招惹了他。
  李鄢的性子阴晴不定,为人最是冷漠。
  他看不顺眼的人,鲜少有能第二次出现在他跟前的。
  齐王在凉州整整一年,虽是被贬斥驱逐,却也趁机收拢了一些李鄢在凉州时的信息。
  翻看那些旧日文书时连他的心都提了起来,李鄢十七八时曾执掌过凉州的权柄,因此地是征伐柔然后重新收复的归地,民心颇为纷乱,且在边境常常仍有小役。
  他那时尚且年轻,身形高挑,气度清冷,隐隐带着几分文弱的病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美面容更是让人提不起戒心。
  凉州刺史更是将他奉为座上宾,恭顺地当成尊玉像敬着,可也只是这样小心地、恭敬地供奉着。
  凉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夹在两国之间,但凡能站稳脚跟的皆是无可撼动的名门豪族,别说是皇子,就算是皇帝亲征时也要仔细对待。
  所以一开始没人想到他能将凉州尽数纳入掌中。
  但李鄢就是做到了。
  最暴戾、最杀伐的凉州就像一柄血气十足的长剑,被他生生折断重铸为了精致易控的金簪。
  旁人皆以为是他身边人所做,毕竟连皇帝的诏书中拔擢的都是雍王的亲信与副官,并未多言李鄢有何功绩,依照皇帝对他的宠信程度,纵是稍有功业也要大肆嘉奖的。
  然而翻透了那些文书后,齐王才心惊地发觉这些事兴许全是李鄢的手笔。
  他被针对得久了,也渐渐地能明晰这位皇弟的做事风格。
  李鄢向来杀伐残忍,且从不考虑后果,果决得令人生惧。
  他做过最狠的事还是一夜间血洗凉州张氏……
  然而时人却都以为是他手下副官的主意。
  李鄢与凉州张氏关系甚密,还多次上文书为其美言,血洗凉州的前夜甚至还参加了张氏太夫人的寿宴。
  齐王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现今看来他离真正的无情还差得太远。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李鄢一眼此番他离开京兆多日,本不该如此早归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方才突归。
  他心下觉得不妙,但面上却也能保持淡然。
  “七弟此番辛劳。”齐王笑着说道。
  他默默地看了看皇帝身侧的内侍,向那年长内侍使了个眼色。
  殿中人不多,皇帝背对着他,李鄢又不能视物,因此他没有多想只盼着这位公公能明白他的意思,赶快寻个由头放他离开。
  李鄢轻声说道:“还是兄长辛劳。”
  他抚了下指间的玉扳指,眉眼清湛,脸庞似崖间新雪般清冷i丽,带着几分谪仙似的清贵之气。
  他的嗓音是极动听的,但齐王却生生听出了几分戾气。
  他的笑容凝滞,里衣被薄汗浸透,绞尽脑汁地思索最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李鄢。
  他在凉州乖乖待了一年,京中的事半分都没掺和,甚至留在京城坐镇的幕僚都是独一份的蠢货。
  难不成李鄢真觉得昨夜遇刺是他的错他要是有那能耐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大戏,也应该让那刺客的弩箭往自己身上射,而不是拉一个无辜姑娘下水啊……
  况且他当即就向他递信,还第一时间封锁消息,连与谢氏姑娘同游的两位郡主都被他忽悠了过去。
  齐王垂下眼帘,他心想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姑娘出身谢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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