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与谢氏交恶多年,偏生谢观昀位子坐得高,且因超然的理财禀赋深受皇帝信赖,连他也无法彻底除去。
但谢观昀奉行明哲保身,从不插手宫闱争斗,没道理会因为不爱重的女儿做出些什么。
好在那年长内侍还算有些机敏,温言良语地向李鄢问候,顺道也将他给摘了出去,皇帝的心思本就已不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再理会他。
齐王躬身行礼,离开清徽殿后他直接回了府。
“今明两日不见客。”他边更衣边说道,“除非是陛下雍王有信,都不要来唤我。”
侍从急忙说道:“殿下,您还没用膳――”
他话音未落,齐王就已经拉上了帷帐。
齐王所思不错,谢观昀果然对这几册孤本毫无兴趣,他边翻看文书边向施施说道:“拿着吧,毕竟是因他受的伤,这赔礼理应是给你的。”
她本还担心父亲会指斥几句她深夜游赏的事他竟没多说什么。
他大抵仍对行宫时的事心存芥蒂,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扰。
施施抱着锦盒,转身要离开书阁。
原本细弱的药气因外衣的翩跹浓郁起来,薄纱之下隐约能够看见软布上溢出的点点血渍。
谢观昀的笔尖一顿,他目光冷淡,像是想要唤住她,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他低声向侍从吩咐道:“以后她去远处玩,遣人暗中看着些。”
这回是意外,下回可就未必了。
他放下文书缓缓地站起身,转念又想到李鄢,京城处处都有他的人把控,他那般周全的人竟也会让施施在眼皮子底下受伤。
依雍王的性子,齐王纵是清清白白也难逃罪责。
谁叫他那么不小心拉了施施下水呢
谢观昀心中莫名有些异样,李鄢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
他还未曾知晓她意外受伤的事他就匆匆回京要将人处置了,只怕是早就在她身边安插满了自己的眼线。
他不由地想到,李鄢这是想做施施的情人,还是想做她的父亲
那日在行宫的事恐怕也不简单,一想到李鄢可能是刻意让他撞见他们二人的私情,谢观昀便有些愠怒。
雍王凉薄冷漠,十年前就能干出血洗故人满门的事
谢观昀不觉得年岁迁转他的性情就能改变,他对施施有情不假,但他未必就懂情,未必就懂得如何对待她。
思及此他长叹一声,眉宇间难得流露出些属于父亲的烦闷。
施施才没想到谢观昀会想那么多,她快活地将锦盒拆开,绿绮抱着她的外衣,既不知是该为她披上还是将外衣先放置在侧旁。
她右肩的伤处颇有些触目惊心,但施施却全然未留意。
她先净了手,然后轻轻地将书翻开。
她掩住唇,小声惊呼道:“竟然是谢贽的《天明集》――”
青萝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谢贽这不是始祖的名讳吗”
陈郡谢氏是世代簪缨的百年望族,其始祖可追溯到三百年前,只是人丁一直不旺,又遭过几次屠戮,唯有他们这一支延续至今。
谢氏今日兴旺靠的也不是祖上的功勋,而是谢观昀的治世之才。
他是天生的财臣,对赋税货殖有着极强的领悟。
现今不说旁系,连本家对这位谢氏始祖的印象都不太深了。
他是史臣,因在乱世著书立作而受到皇帝的亲重,但在为政方面全然比不过后来几位出将入相的先祖,只是有个好声名,官做得也不是十分高。
施施也是在读过他的书后,方才想起谢贽竟是自己的先祖的。
“是。”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愉快。
绿绮一字一句地念道:“天明集,陈郡谢贽,明历二十三年著……”
谢贽生于天v年间,病逝于明历末年,他的一生并不长,只经历过两位皇帝的年号,因此别集特意取名为天明集。
不过施施总觉得他是有别的意蕴的,毕竟这位先祖是史家。
“您之前是不是念叨过这本书”绿绮喃喃地问道。
他这本书偶尔会被人提到,不过都是只言片语,现今还没有人辑佚过。
“架子上还放着他的《史缘》呢。”施施点点头,她小心地翻了翻,发觉里面没有残缺更加惊喜。
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还以为已经散佚了,没想到齐王殿下这里竟然有。”
施施鲜少会表露出自己对什么事物的偏爱,连她爱读杂书的事都没有几人知晓,也就只有身边的几位侍女因常帮她整理书册才稍知晓一些。
李鄢会在她常常出没的殿阁备上新刊的书,却也不知道她更爱古书。
她这爱好很是隐秘,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觉察出来的。
施施有些恍神,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了一起。
她好生地在家养了几天肩上的伤处,将那几本书来回地翻看了十来遍。
青萝拿起那本被她翻到有些褶皱的《史缘》,笑着说道:“姑娘这书已经快要作古了,需要再重订一下吗”
施施也发觉书上的线有些泛黄,她看着青萝取来针线,很快就将旧线拆去重新装订,杏眸睁得圆圆的,如猫儿般可爱,青萝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轻快地说道:“姑娘看看,是不是又像新书一样了”
施施笑着应是,她摸了摸肩头的伤处,已经快要痊愈了,只留下了浅浅的痕印,她照常抹着药膏。
因伤到的是右肩不便动笔,她这几日也没有向齐王去信,刚能顺畅抬手就给他写了封信。
她是伏在桌案上写的,瓷瓶里盛着的花瓣被风吹落,恰巧落进了信封中。
施施浑然不知,密封好后便遣人送了出去。
翌日刚好是赵氏的花宴,她照例是要去的,但因伤处刚好,还是向父亲知会过后方才前往。
赵氏家大业大,祖宅更是连山而起,还有一大片湖泊,育着许多品种奇异的荷花,每年夏天都会举办花宴,很是盛大。
赵氏是北地大族,并不重视男女之防,对于年轻儿郎因宴生情也没什么避讳,因此许多青年人都爱来。
施施甫一下马车就被赵氏的表兄表姐接住,刚巧又遇见了云安郡主,几人一道先去了花厅。
云安郡主的父亲是赵氏旁支,偶尔会和本家走动,但她就是单纯来玩的。
“那日你好端端的怎会落水”云安郡主小声地问道,“现今还发热吗”
施施知道齐王瞒过了她和明昭郡主,此事被完全压了下来,齐王归京后几日还有传言说他快要回来了。
她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些怎样的牵扯,她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早已不发热了。船上有水,晚上看不清楚,我也是不小心滑倒了。”
她向云安郡主指了指远处盛放的淡粉色睡莲,柔声说道:“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才开,没想到今年竟开得这样早。”
施施转移话题的计俩不是很高,但是对云安郡主这样喜欢玩乐的姑娘却很有用。
她今天穿得刚巧是淡粉色的裙子,水袖垂落时晕开大片大片的粉雾,衬得裸露出来的小臂愈加白皙,一张芙蓉面更是比花还要娇艳。
施施往常是不怕水的,但不久前才落水过,因此没有多在水边停歇。
从水边离开后,她隐隐感觉有人在看她,那道视线并不焦灼,而她回过头时却又看不见了,仿佛刚才的视线只是她的错觉。
施施跟着赵氏的表亲们玩了一上午,午间用过膳后又玩了会儿牌才去暖阁休息。
云安郡主刚巧碰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旧友,因此没有过来小憩。
暖阁中点了安神香,她睡在榻上暖阳透过纱帘照在身上格外得舒适。
施施懒洋洋地解下外衣,单薄的淡粉色纱裙随意地摊开,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浅色的樱花。
她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她只是觉得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兴许是太阳毒辣起来,细白的脖颈上覆着一层薄汗后如凝脂般柔腻嫩滑。
半梦半醒间,施施感觉肩头的伤处莫名地再次疼痛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呆愣地发现肩上的系带被人解开,露出大片嫩白的肌肤。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抚在她肩头的伤处,毫无热意的指尖像蛇的信子一样,蘸着药膏细细地掠过那道浅浅的痕印,让她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看清眼前人是谁时,施施的脸倏然便红了:“七、七叔……”
她的嗓音细细的,像是受惊的小雀。
“嗯。”李鄢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
细碎的日光落在他的眸中,折射出流光溢彩的辉光。
施施想要换个姿态,但坐起后更没有挪移的空间,她轻咳一声:“您不是去扶风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前几日就回来过一次。”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仍在她肩头的伤处作乱,被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时,施施快被那阵阵的酥麻感逼到发出颤声。
她攥紧手指,竭力地保持冷静。
她不觉得自己意外受伤的事能瞒得过他,也无意主动地告诉他,毕竟是个意外,他正在扶风处理军务,若要因这种小事扰了他也不太好。
但李鄢的心情好像并不好。
他低声问道:“疼吗”
乳白色的药膏带着些凉意,很快地就化开了,他的动作又很轻,一点痛意也没有。
施施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疼的。”
但她的肩头还是留下了少许的浅红色掐痕,看着颇有些旖旎。
施施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看向李鄢。
她颤抖着手想要自己系好衣带,他却将手覆在了她的小手上
他的手可以执掌权柄,可以杀人于无形,却独独系不好姑娘的衣带。
施施看着那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略有些紧张的氛围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她笑着软倒在李鄢的怀里,水杏般的眼眸明媚似灿阳。
下一瞬她便笑不出来了,清脆的声响落在后臀,虽然很轻,却带着几分惩诫的意味。
施施的脸颊通红,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
第四十六章
还从未有人打过她!
父亲从不理会家中庶务,继母更是连多说她一句都不会。纵是幼时犯了错,至多也只有先生会象征性地打一下她的手板。
施施虽不受疼爱,但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
她的脸庞滚烫,一时之间要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身子单薄瘦削,只有臀间堆着些软肉,细嫩皎白,即便是极轻的一下也会留下痕印。
有些细微的疼痛,更多的却是怪异的酥麻之感。
强烈的羞耻感让施施的耳根都泛起薄红,那双冰冷的手掌仍抚着她的后腰,隔着一层轻纱,她连他指间的玉扳指都能感受得清晰。
她不敢挣动,又觉得委屈,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李鄢。
她细声质问道:“您怎么能这样”
他的神情冷淡,冠玉般的面容透着几分疏离,近乎是有些静穆了。
施施突然就不敢说话了,但她仍被他揽在怀里,连稍动弹下的可能都没有。
李鄢的指尖轻轻地撩起她耳边的长发他动作越轻,她心中越乱。
他生气了吗
施施不太明白,她觉得自己一直都不是个特别聪慧的姑娘,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没学到些什么,甚至连他高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七叔……”她扯住他的袖子软声唤道,“您生气了吗”
李鄢静默不语。
施施凝眸看向他的脸庞,鼓起勇气问道:“是因为我今天出来玩吗”
他素来寡言,她又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开口问他。
她见他仍是不言,便继续说道:“那夜的事是个意外,我这几日都乖乖待在家里,伤处早就好了,今日来玩也是因为接到了请帖。”
施施老老实实地将他离京这些天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只差将自己每日吃了什么都告诉他。
李鄢执着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细瘦的腕骨。
随即他的手又落回了她的腰间,纤细的腰肢不经盈盈一握,仿佛稍使些气力就能折断。
他好像的确有这个想法。
施施颤抖着睁大眼睛看向李鄢。
光影落在他的眼睑上,镀上一层金粉似的辉光,他的睫羽长而细密,眼眸浸透了江南的杏花烟雨,像是工笔细画而来美得近乎可以用姝丽来形容。
她看得失神,组织好的词句也忘了个干净。
须臾,李鄢抬眸轻声说道:“金明楼的夜景如何”
他是很会玩弄人心的。
施施有些微怔,片刻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心中泛起阵阵的寒意,掌心也沁出些冷汗来
日光点金,暖阳融融。
分明是盛夏天,暖阁中却突然如坠冰寒之地。
他知道了。施施心神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
李鄢只是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他浅色的眼眸美丽无神,却仿佛将她的心都剖开看透。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再问一遍,金明楼好看吗”
施施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紧,就被他强硬地一根根掰开。
她那日意外受伤正是在船只行进到金明楼时,金明楼离齐王的府邸很近,又临近金明台,是京中人士最爱游赏的盛地。
施施原本没想去那里的,后来是遇到明昭郡主才突然来了兴致。
她是个大胆的姑娘,从知悉她倾慕施廷嘉的时候施施就知道。
但她不讨厌明昭郡主,反倒喜欢她的大胆。
施施伊始是有些犹豫的,李鄢虽然离京,但不代表他不会遣人看着她。
禁军之于他就如同指尖的刀匕,尤其是最精锐的左右神策军,全然就是他掌心的玩物,他握着这样的一柄利刃,就是控制了整个京城。
唯独城东的金明台是个例外,负责这里戍卫的主要是神武军。
在禁军中最弱的神武军屯兵之地恰是东郊,平日里没什么旁的大用处,就是会常常在逢年过节时举办些兵演与庆典。
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别样的戏班。
禁军的构成纷乱复杂,但又各司其职,纵是哗变也是内部先乱,鲜少会联合起来叛变,平日里将领也会极力减少矛盾。
她如果想要避开李鄢的耳目,便只有去找寻一个神策军与射生军也会回避的地方。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她,眼下她踏入神武军的地盘,也没人能动得了她。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在神武军的地界再紧随着她。
施施也讲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思,她只是想要试试李鄢能控制的边限,这好像是少年人的天性,她向来都是很乖顺的姑娘,但这念头生起来后,就像小火星落入干枯的荒草地一样,一下子就能灼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