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不知道神武军是不是已经纳入他的掌控范围,她只是想试试。
没人知道他权势的边际到底在何处。
这是一次很小的忤逆,既不能说成功,也不能说完全失败。
施施现今还认为,如果不是那般倒霉地遇到刺杀齐王的人,李鄢是不会发觉的。
当然,她也不会知道神武军不是他的统辖范畴。
她低声说道:“很好看。”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抚着她后腰的手的气力加重了少许。
施施连头都不敢抬了,她在心中暗骂刺杀齐王的人,早不刺杀晚不刺杀,为什么偏生要在齐王的家门口刺杀还能刺杀错人――
她低着头说道:“这是个意外,七叔……”
“我没有要忤逆您的意思,也不是故意甩开护卫的。”她盯着他袖上的暗纹,仔细斟酌着说辞,“我更不知道齐王恰巧在那夜回朝,只是突然想到金明台的夜景很美……”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要解释不下去了。
施施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至多能哄骗哄骗云安郡主,在李鄢跟前连将谎言圆下去的勇气都快要被抽离。
他带来的压迫感太强,暖阁中的气流近乎凝滞,地板上像是要结出霜花。
“对不起,七叔……”她的睫羽轻颤,“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刚巧遇到刺杀齐王的人。”
他再不说话,她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都已经说清楚了,他还要怎样
施施心里生起些酸涩的委屈,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层雾气。
说起来他凭什么要这样管控着她呢
想起行宫中的事她还是有些难过,李鄢好像从来没有给她过什么明确的答案,他就只是这样蛊惑着她、控制着她……
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更不允旁人的觊觎。
施施莫名觉得有些无力,她慢慢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请求道:“您先放开我吧。”
他的手背白皙到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青色的血管。
“以后您若是离京,我哪儿都不会去。”她低声说道,“您看这样可以吗”
施施想要说得硬气点,但她的手肘没撑住,突然软倒在了李鄢的怀里。
她的身体前倾,近乎是将他压在了榻上。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浅粉色的水袖垂落在他的耳侧,给他俊美疏离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他像是没觉察出痛意,面上仍是一片静穆。
“姑娘,怎么了”这样大的动静果然引来了侍女,听着外间侍女急切的唤声,施施的心房瞬时怦然起来
她高声答道:“没、没事!我方才不小心摔倒了……唔。”
“别、别碰,七叔。”施施压低声音,紧扣住李鄢的手腕。
她知道他只是好心想要扶住她的身子,但她的腰间敏感,最不经触碰,方才他触碰她的后腰时,她就快要受不住。
那侍女走近些问道:“姑娘可有伤到要传唤府医吗”
施施偏过头看向木门,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推门进来李鄢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仍是扶稳了她的腰身。
殊不知他越是想要稳住她的腰身,她越是撑不住。
他修长的手指紧贴在她的腰侧,细微的触动都会让她的身子一阵阵地发颤。
施施的眼里漫出泪花,原本嗔怒的眼神也泛起娇意来
她俯下身,带着哭腔低声说道:“别这样,七叔……”
“嗯”李鄢轻声说道。
她咬住唇,眸中潋滟,似盛着粼粼波光。
见她久久不言,侍女又问了一遍:“姑娘,您还好吗”
“没事的,没事的。”施施嗓音里带着颤意,她攥紧手指,强逼着自己保持镇定,“我先继续睡了,若是有事我到时再传唤你……”
侍女轻声应下。
听到她渐渐走远,施施才放松下来
她微喘着气,额前的薄汗滑落,顺着脸庞融进了衣襟里,她没有穿外衣,前胸与锁骨处仍是大片的嫩白。
她紧绷的心弦舒展下来狠狠地握住了他方才作乱的手。
还没等她开口李鄢便轻声说道:“别生气,施施。”
他仰躺在榻上,日光透过薄纱尽数落在他的脸庞上,雪意渐渐消融,余下的是让施施不敢多看的温柔与无奈。
他的嗓音带着玉质的冰冷,此刻却显得有些和柔。
李鄢低声说道:“七叔是担心你。”
他的眉眼如画,凝着几分江南的秀丽,眉头微微颦蹙起来时,冷意消逝,美得近乎雌雄难辨。
“如果你想要知道,问我就是。”他轻声说道,“无须以身犯险。”
李鄢认真地和她讲起京中禁军的布局,以及神武军变迁的来龙去脉,他浅色的眼眸如晴空般湛湛,澄净得一望无际,声音更如溪水漱石般清澈。
施施心知他是在哄她,但心中还是克制不住地泛起暖意。
他轻柔地抚过她的长发像对待孩子一般,疼宠之外略带几分纵容与无奈。
他是很会玩弄人心的。她再一次想到。
施施坐直身子,她凝视着李鄢袖上的暗纹,第一次感觉有些害怕。
她不能真的陷进去……
他还什么答案都没有给她,她就已经快把心交出去了。
这样不行。
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法子反抗他,仅是一次违逆就被他这样轻易地察觉了,他大抵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的内心。
施施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地靠在李鄢的身侧,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阁里点着安神的香,没多时她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李鄢什么时候离开的,苏醒的时候云安郡主正趴在她的床头笑着帮她重新系衣带。
施施紧张地低下头发觉肩上细微的掐痕已经散去才放心,然后又赶忙看了下手腕。
云安郡主打趣道:“施施睡糊涂了不成”
“我没有。”她摇摇头笑容灿烂,“是睡得太舒服了。”
施施礼貌地问道:“你那个旧友怎么样”
“是小时候的玩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云安郡主笑着说道,“今次入京是来探亲的。”
“嗯。”施施揉了揉腰侧,温声说道。
“她母亲很严格,不允她与外男接触太多。”云安郡主小声说道,“夜间有花灯,到时我再带你去见见她。”
施施点点头在云安郡主抚上她的腰肢时,神情微微一怔。
她疑惑地问道:“施施是不习惯这里的软塌,睡得有些腰疼吗”
施施脸红着说是,好在云安郡主迟钝,没有瞧出她神情的异样。
等到日头没那么毒辣,姑娘们才又出去赏花,暮色将至,雪色的睡莲也被映照得泛红,她乖乖地倚靠在船上,手里撑着枝荷叶,边吃莲蓬边赏景。
她的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头顶的荷叶晃来晃去。
直到夜色降临,施施方才从船上下来跟着表兄表姐们去花厅用晚膳。
她不习惯被众人亲热地围在中间,加之下午吃了许多莲蓬,用完膳后便离开了花厅,云安郡主约她片刻后在水榭边相见,她缓步走至湖边,到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有人在那里。
齐王回头看向她,微怔过后莞尔笑道:“竟然真的是你,谢姑娘。”
他低声说道:“上午时孤还以为看错了。”
他身着常服,青衣上勾勒着朴素的竹纹,看起来不像是封王,倒像是一位年轻书生。
跟着他的还有几个随扈,以及一个年轻的姑娘。
施施懵然地望向他和那姑娘,但齐王已经近前邀她过去。
夜色下他的面容和李鄢有几分重叠,怪不得她那日在昏迷时会认错,他们生得的确很是相像,连性子都有些类似,不过齐王要平易近人一些。
那年轻姑娘温声说道:“吴郡朱筠,见过谢姑娘。”
施施并不认得她,只是对吴郡朱氏略有耳闻,知晓她祖上有位先辈亦是大学问家与陈郡谢氏的始祖谢贽颇为交好。
她看着朱筠的眉眼,觉得有几分熟悉,恍然想起齐王的母亲正是朱淑妃,不过已经薨逝了。
齐王委婉地问道:“谢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施施又想起午间李鄢给她抹药的情景,旖旎的药气仿佛还萦绕在她的鼻间。
她轻声说道:“已经快要好了。”
齐王又问道:“姑娘是来这里等人的吗”
施施有些惊讶,她点点头
齐王笑着说道:“我与表妹也是。”
她与他们二人并不相熟,现在回去花厅也不太合适,只盼着云安郡主能快些过来
水边的灯已经点上,顺着水流飘来像一盏盏小船。
施施不善寒暄,目光被那小灯夺去,好在齐王也没有为难她,问候过后就让朱筠陪她一道看灯。
他与随扈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并没有管他们两个姑娘。
施施好奇心很重,盘算过距离后,她试着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晃来晃去,就是还离最近的小灯稍稍差半寸,朱筠拉着她的衣袖,有些担心地说道:“要不请殿下的侍从来帮忙吧”
施施仍不死心,“没事的,就差一点了。”
重心的失衡仿佛就是在那一刹那,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人猛地钳住了手臂。
第四十七章
齐王紧紧拽住她的手臂,一把就将施施拉了回来。
他的神情有些严厉,肃声道:“上次落水是什么时候怎么还往水边凑”
施施乖乖地低着头任训,朱筠细声说道:“表哥,我也有错……”
他轻叹一声,像是对待不省心的孩子般无奈地唤来侍卫,让人给她捞了两个小灯。
施施捧着小灯,和朱筠坐在一起看里面的纹饰。
她的心思简单,方才还挨了训,这会儿玩了片刻的灯又快活起来。
“你们要等谁呀”施施撑着腮问道。
她伸出手拨动了一下小灯,看着它在长椅上滑来滑去,像在水面上一样。
朱筠柔声说道:“等我兄长。”
她是个很内敛的姑娘,话很少,人也娴静。
她偏过头,有些羞涩地问道:“姑娘呢”
施施看出她找话题不易,于是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等一个朋友,她父亲是我母亲的堂兄弟,所以也是我的表妹。”
她顺势和朱筠讲起日前游船的事,“夜间行船不必管太多,只要跟着天上的星子走就是,船愿意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齐王忽而低笑一声,他缓步走入水榭中:“姑娘真是有勇有谋。”
施施听出他是在揶揄她,转移话题道:“殿下要等的人还没过来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肖似李鄢,她看着齐王总觉得有些亲近,诸王杀夺激烈,他又是个格外容易招致危险的,她明白自己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但他生得与李鄢实在太像。
加之那个纷乱又旖旎的梦魇,施施不禁有些迷惘。
她至今仍不知晓在梦中为她温柔梳发更衣的人是谁,难道会是他吗
齐王伸手递给她一张信笺,轻声说道:“马上就过来了,倒是姑娘要等的人可能来不了了。”
施施打开信笺,看到云安郡主说临时有事先回府的笔迹,上扬的唇角渐渐落了下来。
齐王神情微动,望了眼她的脸庞,耐心说道:“不如见见我们的这位客人”
她与齐王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
施施刚准备说“不必了”,那人便走进了水榭里
朱筠站起身,带着几分欢快地唤道:“兄长。”
待到那人进来后,她礼貌地含笑介绍道:“这是我兄长朱策,现今在翰林院供职。”
朱策的装束与齐王类似,但是文气要更重一些,隔得远远的,施施就能觉察到他衣上的幽幽檀香,隐约掺杂书卷与青竹的气息,意蕴深远。
她也跟着朱筠站了起来,看清朱策面容的瞬间,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施施惊异地唤道:“先、先生……”
朱策像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他眉头微挑,淡淡地说道:“好久不见,谢姑娘。”
听闻他声音的刹那,她幼时的记忆全部回笼。
小时候他也是用这样平淡的口吻讲书的,在施施对圣贤书的倦怠快达到极致时,这个父亲随处找来的替补先生,竟让她对学问重新燃起了兴趣。
朱策做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但讲书却很有趣,多么无聊的东西在他口中都能变得生动起来。
她那时很不好学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继母怜惜她年幼,还特地向父亲请求免了她学琴。
施施年纪还小,一看学琴能免,便连旁的也不愿学了。
直到遇见朱策这位年轻先生,方才又开始乖乖读书,谢观昀难得管了回她的事,强令她将原本学琴的时间也拿来学书。
她整日浸在学海里倒也略微有些长进。
施施是感激他的,如果不是朱策,她或许真的要被养得一无是处了。
他入朝为官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没想到竟会在今夜遇见。
齐王眉目舒展,勾唇道:“姑娘与我家真是有缘。”
兴许是与家人在一起,他的神情竟有些放松,施施心中欢喜,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说辞与情绪转变。
朱策是专意来见妹妹的,大抵有许多亲近的话要说,因此施施还是打算稍作回避,但她离开后齐王却跟了上来。
他身侧跟着个幕僚,正执着一串葡萄不着调地享用着。
那幕僚快步走来:“殿下您慢点走。”
齐王却已经大跨步地走到了施施的侧旁,他将那盏小灯递给她:“走得这样快,东西都忘了拿。”
她接过那只小船似的灯,眼中也渲染上了浅金色的光芒。
“谢谢殿下”施施轻声说道。
他像个长辈般陪她在水边散步,温声问道:“那些书看得如何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与我传信便是。”
府中的花灯已经尽数点燃,不远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只有他们这一方夜凉如水。
但云安郡主不在,她也没有过去赏看的兴致。
“原先也不知道,朱策竟做过你的先生。”齐王调笑似的说道,“我这表弟现今在翰林院任职,稍管些国史修撰,手中的书册又多又杂,放都放不下这书也是他赠予我的。”
施施睁大了眼睛,她望向他:“先生竟做了史官吗”
“也算是。”他顿了顿,但又想到她还是个小姑娘,也没想太多,“现今也就翰林院还能算是净土,专意做学问倒是一门好出路。”
“天v皇帝与明历皇帝几人记得”齐王难得表现出几分文气,“可你家那位写作《史缘》的始祖谢贽,也算是名垂青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