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施施的睫羽微颤,她笑得和柔:“殿下通透。”
  她捧着小灯,暗自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
  他似在暗示朝野政治压抑,但他一个封王,总归是不用忧心这些的吧。
  在那个近乎如同前世般的梦魇里她死得太仓促,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现今亦是迷茫得厉害。
  施施心知这些也不是她该忧心的事,她只是想找寻一个答案。
  原来她以为改变梦魇中既定的命运就能万事大吉,万万没有想到梦魇中会出现新的情景。
  兴许要过许久它才会变为现实,她却不敢无动于衷。
  与其因为害怕宫闱倾轧之事而逃避,她还不如勇敢地去看看这些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或许,她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施施和齐王回去时,朱筠已经离开,朱策孤身站在水榭中,姿容影影绰绰,广袖被夜风拢起,有几分隐士姿态。
  “先生。”她轻声唤道。
  朱策回过身,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齐王,而后才低声应道:“嗯。”
  “书读得如何”他轻声说道,就像幼时的每个清晨一样。
  施施也像以往那样认真地答道:“先前看了许多今人的新著,最近在读《天明集》,始祖言语晦涩,有些地方学生读得不是太懂。”
  朱策低声道:“你有心向学这是好事。”
  “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向我传信。”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不过我也只是一家之言,若能自己思索找到答案,自然是更好一些。”
  他的双手苍白,腕上带着一串佛珠,蕴着些许檀香。
  本朝崇道佛事衰微,也有只有雍王李鄢会明晃晃地摆出自己对佛寺的青睐。
  施施微怔了一下她移开目光,简单问询了朱策一些问题后,他便先行离开了。
  月照西天,她也和齐王作别离开。
  夜深时施施还在翻看《天明集》,青萝将她带回来小灯重新装饰了一番,放进琉璃罩子里好让它能燃得更久一些。
  朱策的言辞简略,却给她了一些奇异的灵感。
  “谢贽早逝,实在可惜。”他喃喃地说道,“这是明历帝的话知天命的年纪,也称不上是早逝了。”
  她这位先生最善于启发学生,只言片语便能拨开迷雾,让她脑中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
  谢贽虽只历两朝,但在天v帝时就已经崭露头角。
  明历帝是其幼子,他的上位一直都是个谜,正史野史众说纷纭,又多有隐晦,因此*现今也没个定论。
  他的长兄惠庄太子在即位前夕意外病逝,本就疾病缠身的天v皇帝听闻噩耗后,哀毁过度晏驾,但他上面仍有几位强势的兄长,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与帝位没有半点干系的明历帝,竟在平定长安的叛乱后登上了皇位。
  史事中的细节尽数被隐去,连谢贽这位亲历者本人的文章里都没留下些痕印。
  他将集子直接分为两册,上册天v,下册明历,偏偏不肯对这中间的史事多加笔墨。
  施施不肯死心,她又细细地将谢贽在天v末年的文章看了两遍。
  在末页他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则诗谣:“草木萌牙,长安杀。”*
  她琢磨着这句话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索性将书合上先去睡觉。
  翌日醒来后施施本还想继续读书,宫人却来人说张贤妃有疾,她匆匆准备入宫,到殿前时却被内侍拦住。
  正当她想要问询些什么的时候,殿内传来了霹雳般的巨响,她推测至少得是一个两尺高的物什。
  施施掩住耳朵,心想殿内的人八成是皇帝。
  她昨夜没有睡好梦里都是谢贽与明历帝,受惊后步履虚浮,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在快要摔倒时,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微微俯身将她拉起,声音冷淡地说道:“小心些。”
  施施这才发觉许多人都赶了过来,萧贵妃被侍女扶着匆匆登上台阶,远处的轿辇好像是楚王的。
  李鄢神情淡漠,低声向内侍说道:“送这位姑娘先去偏殿。”
  他像是对待陌生姑娘般疏离,如果他方才的姿态不那么熟稔或许会更有说服力。她在心中暗想。
第四十八章
  施施心中不快,她甚至没有言谢,就径直去了偏殿。
  昨晚没有睡好,额侧的穴位忽然突突地疼,她拢在袖中的手指收紧,眼前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说不清方才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想从他的视野里逃开。
  不想见到他。
  冲动过后施施又有些后悔,她不该那般任性的,方才殿前那样多人,若是有人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这股气就会一直在她心里憋着。
  她倚靠在榻边,按在桌案上的葱白般的手指收紧又舒展,像是纠结到了极致。
  李鄢的面容隐匿在薄纱下,看不出情绪。
  周衍凝望着施施离去的身影,总觉得这小姑娘快要哭了,不觉有些忧心。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李鄢,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轻声说道:“先进殿吧。”
  李鄢的语气平和,像是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
  宫室中静得近乎死寂,高大的瓷瓶碎裂后如冰面般炸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一直迸射到外间的矮几旁。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亦是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侍从全都留在殿外而殿内本来的宫女内侍也早都被屏退,只有李鄢的身边仍跟着许多随扈,小心地引着他向里间走去。
  他的神情漠然,见到皇帝冷笑着从内室走出,也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好,真是好得很!”皇帝厉声说道。
  他像是怒极,连手背上还在淌血的伤口都没有留意到,鲜血滴落在地上的瓷器碎片上,发出粘稠的声响,但谁也不敢上前谁也不敢去提醒他。
  皇帝鲜少会这般震怒。
  “你们来干什么”他环视过几位皇子和萧贵妃,迁怒地低斥道,“谁叫你们过来的――”
  李鄢的眼帘低垂,清冷i丽的面容平静得令人惊心。
  他像是个局外人一般,静默地抚着指间的玉扳指。
  太子焦灼地盯着他身旁的周衍,暗里向他示意,让李鄢赶快说些什么,但周衍比李鄢还不动如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李鄢这受挫后他又紧忙看向了萧贵妃,却不想萧贵妃的脸色亦有些僵硬,她默默地低了下头,美丽的眼睛里神采摇晃,像是藏着朵衰败枯萎的花,就是不知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再看那平日里最折腾的楚王、齐王,比鹌鹑还要安静。
  怎么难不成他们想让他去做这个出头鸟
  太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父皇,您的手受伤了。”
  皇帝阴冷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按在手背上。
  “你倒是个孝子。”他冷声说道。
  太子不敢吭声,拱手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姿态恭敬谦卑到了极点。
  皇帝坐在太师椅上,等到血流止住后用杯盏中已经凉透的茶水浸湿帕子,自顾自地擦净了手背上的血痕。
  太子是再不敢出头了,天知道知晓今晨发生的荒诞事后他受了多少惊。
  自九皇子降世后宫中已经十余年没有婴儿的哭声,毕竟皇帝的年纪已经大了,早些年还令御医调理过,近年他自己也没这个心思了。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妄想着什么连他也不过只有一个独子而已
  起初皇帝纳萧婕妤入宫时,他就觉得荒唐,皇帝这是要将他一手扶起的萧氏的脸往哪搁让萧贵妃和太孙妃如何自处
  哪成想这姑娘竟让皇帝这棵老树开了花――
  先前听闻萧婕妤那处频频传太医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是皇帝亲自召见的,那些医官也都是皇帝自己的人,纵是他也没法窥探更多。
  直到昨夜她又传太医时,风声才渐渐走漏了出来。
  她竟是怀了龙胎,还已经有些时日!
  但旋即便传来萧婕妤见红的消息,皇帝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殿里,清早便去见了张贤妃,他最宠信的内侍跪在他身前连头都叩烂了,他也没有理会。
  太子幼时见多了这样的事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快要做祖父的年纪,皇帝竟还能怒发冲冠为红颜。
  他早就过了忧心年幼弟弟会分走父皇宠爱的年岁,他只是觉得荒唐,张贤妃是嫔妃中少有的恬淡处世纵是专宠的时候也从未暗中谮诬过旁人,还暗中帮助他许多,她管理六宫时更是井井有条,谁也挑不出错。
  皇帝竟会因一个新宠而这样待她!饶是太子深知父亲薄情,也有些无力。
  故此在收到张贤妃传信时,他当机立断就赶了过来,他有预感她不会只给她一人传信,但他绝对是最需要她的信任与保护的人。
  皇帝性子心情不定,生气时也就只有张贤妃和李鄢的话听得进去。
  太子暗暗想到,也不知那孩子最后留住了没有。
  他暗里瞥了李鄢一眼,他依然低着头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心思好像全然不在这殿中,不知飘到了何处。
  太子不禁有些恼火,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宫闱中的事哪件是孤立的,这厢皇帝要是一气之下废了张贤妃,赶明兴许就要废了他这个太子,这可是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怎么还抚着那枚玉扳指不放呢
  皇帝又浅酌了杯冷茶,他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十来岁的时候就有和尚说朕子孙缘浅。”他喃喃地说道,“朕不信。”
  太子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有些想笑皇帝何止是不信,他即位后直接将那庙给推了,还在原址上盖了座道观。
  看来那孩子八成是没保住。
  只是他还没明白皇帝枯坐在这是为什么。
  “罢了。”皇帝低沉道,他话音一转,“朕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也不讨你们的嫌了。”
  他站起身说道:“早日晏驾也好让你们舒心,这样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
  太子当即就跪了下来,他颤声道:“父皇春秋鼎盛,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没有看他,似是瞧了楚王一眼:“让那姑娘去见她吧,扰了她们姨甥相会,是朕没思虑周全。”
  他正要离开,张贤妃却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昔日贤淑清美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气,那姿态竟有些像那位薨逝多年的谢贵妃。
  “你走吧。”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便又走了回去,就像是这短短三个字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皇帝的神情却突然变了,他冷声道:“快传御医。”
  他没再多言,匆忙进去了内室,方才一直冷着的神色却有些好转。
  被皇帝赶出来后太子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再和李鄢多说两句,却见他转身就去了偏殿。
  李鄢周身都带着冷意,嗓音也凉凉的:“看不懂么他想两全。”
  “既想要萧氏的孩子,又想要张氏的心。”他的指节屈起,玉扳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说完他便直接离开了。
  太子仍有些愣怔,被楚王从身侧撞过时才清醒过来。
  楚王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兄长的智慧是一纪只能发挥一次吗”
  他意有所指,声音压得极低,讽刺的意味却没有丝毫减损,直白又尖锐。
  太子当即就变了脸色:“闭嘴。”
  李鄢进来的时候,施施仍在偏殿里翻看着一本册子,讲的是荆楚之地的时令,不是她常看的书,倒像是九皇子的遗物。
  皇帝在他薨逝后令人将他用过的旧物全部焚毁,避免张贤妃睹物思人,加深疾病。
  这书大抵是因为一直闲置在偏殿,方才保存了下来。
  九皇子常年卧病在床,连京郊的风景都没有领略过,因此对山河地理颇有些执着,她以前听张贤妃说起过。
  施施的长睫垂落,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册子。
  她的面颜柔美,皎白得仿佛是洒上了一层月光,专注起来时更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叫人移不开眼。
  许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她的眼下有些青影,只是瞧着就令人生怜。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
  当殿门掩上后没有宫人说话,施施就知道来人一定是李鄢,也知道事情一定已经顺利解决。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愿给他好脸色。
  施施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声音冷冷淡淡的,学着他平日的样子说出,还真有些相类。
  李鄢在她身侧落座,他身着白衣,袖上的暗纹似霜花又似鹤羽,蕴着少许清隽的贵气,但更多的是飘然的仙意。
  她不想看他的脸,却避不开他的衣袖。
  施施不懂他为何匆匆进宫还要选一身这样好看的常服,平日里存心蛊惑她就算了,原来每日都这样用心的吗
  她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李鄢做什么都是错的,见他又不说话,更是气得直接将书合了起来。
  下次她也不说话。
  “既然您都过来了,娘娘那边肯定已经无事”她低声说道,“我是来为姨姨侍疾的,就先不打扰您了。”
  却不想她刚刚站起,就被李鄢扣住了手腕。
  施施跌坐在他的怀里,很是不好意思地想从他的腿上起来,却被李鄢揽在了怀里。
  他像是抱孩子一样拥住她,轻轻地枕在她的肩头。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纵然两人有过许多逾礼的举动,李鄢也从未这样过。
  施施的身躯瞬时僵住,她听见他在她的耳侧说道:“你不开心,施施。”
  她的耳尖滚烫,因为他的唇贴得太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吻上来,又好像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让她的心魂都震颤起来。
  但最先涌上来的情绪却是难过。
  她呢喃着说道:“是啊,我不开心。”
第四十九章
  施施阖上杏眸,极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李鄢的手悄无声息地覆在了她的手上,施施没有挣动,任由他握住手,她的神情有些悲伤,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以及她这个年岁不该有的倦怠。
  他的指尖冰冷,似霜雪般白皙,仿佛阳光再稍微强烈些,就会化作雾气,又似冬日里的月光,苍白朦胧,遥远得像是在云端。
  李鄢和她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血从来都是冷的,如果不是她强行拽住他的衣袖,他永远不会留意到她。
  他们的相遇、相识都是她强求来的,甚至连梦魇中的短暂相遇亦是如此。
  他们本来就该是陌生人的。
  施施的喉咙有些疼,像是梗塞着什么东西,让她连开口都变得艰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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