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施施抿着唇,突然小声地打断了他:“七叔,您还有在治眼疾吗”
  她只知晓他十四岁那年意外伤眼后便不能视物,也知晓他府中养着许多名医,却没有问询过相关的事宜。
  李鄢杀伐冷漠、残忍无情,也就只有她会担忧会不会伤到他的心。
  他轻咳一声,蔼声说道:“有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施施低垂着眸子,她认真且坚定地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鄢神情微变,他抚上她的脸庞,似是轻叹般说道:“承施施吉言。”
  他牵起施施的手,扶抱着她自榻上下来,廊道悠长夜风穿过圆窗,撩开她幕篱上的轻纱。
  姑娘忽然又敏锐起来,她柔声问道:“七叔,您方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嗯。”李鄢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不是要紧的事。”
  施施没有多想,她跟着他下了楼,临到分别时才想起刚刚在书坊买的那两本书。
  她有些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念给他听。
  过几天是皇帝的寿辰,李鄢肯定也要忙碌,再次见面兴许是在宫中了。
  还有他的眼疾,到底是怎样好转的呢真奇怪呀,在她先前被太孙囚禁在的那个梦魇里,他分明没有好转的迹象,怎么在后来的梦魇里就全然好转了
  施施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是估摸着在第二个梦魇中,她大抵是十七八岁。
  难道是在那一年遇到了哪位神医吗
  李鄢拍了拍她的肩头,拉回她乱飘的思绪。
  “回去后早些安寝。”他轻声说道,“莫要再熬夜晚睡。”
  施施脸颊微热,是她不想好好睡觉吗明明是他在梦中总是叨扰她……
  但她还是乖巧地点头说好,而后提着罗裙上了马车。
  李鄢袖中的手指微动,将她落下的那支玉簪扣在掌心,他神色如常,甚至语调比平日还要和柔许多:“给赵渊选个好些的时辰吧。”
  周衍的神情也肃正起来,他低声说道:“是。”
  “主政凉州七年,也够了。”李鄢轻轻拨弄着掌中的玉簪,“提他那位行军司马接任就可。”
  他嗓音凉薄,仿佛要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曾经生死相托的副官。
  “消息先封着。”李鄢轻声补充道,“赵氏那边也不必理会。”
  待到马车的帘子落下后,他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指间的玉簪纤细,雕琢着流畅的花纹,似乎是梨花,洁白明丽,在暗夜里也闪烁着清亮的光芒。
  施施归府不久竟收到了朱策的回信,她已经褪下衣物走到净房,听闻是他回信披着外衫又折返了回来。
  信笺厚厚的,还未打开就知道定然写了许多。
  她这封信送出去有段时间了,原以为是他忙碌没空回复,没想到他竟这般认真。
  施施靠在软椅上,轻轻地将信封拆开,他的笔迹比以前更漂亮,不再是隽永的馆阁体,反倒有些书法大家的意蕴,寥寥几句就能看斐然的文采。
  朱策善言谈,善教引,更善写文章,且言而有实,极有史家的风范。
  她一边翻看着《天明集》,一边看着他的回信。
  原本还疑惑的地方豁然开朗,思绪瞬间变得畅通无阻起来。
  这次施施也没有急着答复,她沉在热水里,回想着信中的内容,将脑中纷乱的念头通通放空。
  天v末年,太子与皇帝的接连逝世掀开了长安大乱的序幕,这才让明历帝成功上位。
  由于皇位来路并非全然合法,史书亦多有讳言。
  雍朝是乱世,南边另有政权林立,所以相关的记载不多,流传于世的更少,南朝不是没有史书,只是多为风言,常有荒诞记叙,也就只有谢氏始祖谢贽的书册勉强传世。
  始祖的一生是怎样的呢
  施施突然来了灵感,她一直在翻看他笔下的史事,却没有细细地想过他自己的经历。
  他笔墨很简,连对父祖的叙述都甚少,对早年的仕途也没用多少笔墨。
  好像是在扶风做过小官来着……
  不过扶风在那时似是唤作雍城来着,古雍地与后来的扶风是同一个地方
  七叔的封地大概也在那一片吧。
  她心思活泛起来,吐着泡泡从水中浮起,长发湿漉漉地垂在她的肩头,这时施施倏然才想起她的玉簪好像落在了茶楼里。
  可能是掉在角落中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好在不是多么贵重。
  施施边反复品读着朱策的信笺,边翻看着终于从书坊买来的野史轶闻,昼夜颠倒地过了五六日。
  绿绮和青萝拗不过她,也只得帮她掩饰着。
  所幸谢观昀正为皇帝的寿辰繁忙,没空理会她。
  转眼六月就到了尾声,天色渐凉,施施撑着头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摇晃着小腿看杂书,青萝唤她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裙,她才恍然发觉皇帝的寿宴已经在即。
  往常她总是纠结许久,今日却格外有热情。
  青萝有些意外,笑着说道:“又没有冰酪,姑娘怎么来得这样快”
  施施盘着腿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坦然地岔开话题:“青萝青萝,我那个带铃铛的耳在哪里呀”
  青萝帮她打开檀木匣子,“带铃铛的都在左侧,姑娘看看,想戴哪个”
  施施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个金耳,她心情很好,坐在铜镜前将耳戴上,幽蓝色的宝石散发着典雅的暗色光泽,长长的金链垂落在肩头,将她纤细的脖颈衬得愈加白皙。
  青萝看向她灿烂的笑颜,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这副耳是雍王赠予姑娘的,他们现今是定情了吗
  青萝素来张扬肆意、没心没肺,此刻也充满忧虑,作为旁观者,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感情绝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
  更没人会应允她嫁给他。
第五十七章
  皇帝苍老了许多。
  这是施施再次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天颜憔悴,带着几分病容,冕旒与珠玉也无法全然遮掩他身上的垂暮之气,他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垮了。
  她觉得有些奇异,命运在悄悄地发生流转,梦魇中的事像是一场幻梦。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连皇帝的命运也会因之改变。
  这次他还会突然驾崩吗或者说,七叔还会架空新帝、大肆屠戮吗
  施施隐约能够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猜不透李鄢的心,他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冷淡薄情,似乎对世事都没有兴致,那颗心深沉得像渊水一样。
  当然,偶尔也会有不那么寡欲的一面。
  昨夜的梦太过出格,她现今还感觉腿心有些酸痛,里侧的嫩肉似乎破了皮,疼得厉害,原本他是给她上药的,后来不知道怎会回事又到了榻上。
  她抿着唇,收回快飘到天边的思绪。
  施施像提线木偶般行礼、说出贺词,只盼着仪式能快些结束。
  太子和楚王陪在皇帝的身边,与他一起接见参贺的来使与朝臣,二人分庭抗礼,连衣装与发冠好像都是一致的。
  高台之上,三人的面孔渐趋重合,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玉像。
  施施心中略有忧虑,礼服的规格都是极严苛的,皇帝这是强抬了楚王的礼仪规格,还是压下了太子应有的体面呢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看,就随着众人缓缓地退场。
  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室后,施施又忍不住想,那般无聊又漫长的贺寿,还要一直保持微笑,太子和楚王要在脑中构思些什么才能捱过去
  所有的宫宴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帝的寿宴,每次都将人折腾得失掉半条魂,回府以后要休歇许久才能渐渐缓过来。
  走出宫室许久,施施的脑中都还是懵懵的。
  礼官的唱和声如洪钟,雅乐在宫殿的内内外外回荡,淡雅的香料在炉中燃烧,连回廊里都摆了好几只博山炉。
  女眷的衣香纷杂而浓郁,有冷冽的梅香,有甘甜的桃香,还有脂粉的香气,诸种香气混杂在一起,像是陡地炸开的香丸。
  尤其是她侧旁的那个姑娘,所用的香与她梦魇里的香相像到了十分
  方才站得开,现在距离近了,香气瞬时浓烈起来。
  施施如若置身花宴,又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不断摇晃的大船上。
  好在是跟着人群走动,又有内侍和宫人指引,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岔子
  她攥紧袖中的帕子按捺着想要掩住口鼻的冲动,细白的手指蜷着,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今日也不知怎的,连阵清风都没有。
  施施悄悄地抬手按住腹部,胃中的钝痛渐渐袭了上来,让她越发头重脚轻起来。
  天还未亮她便跟着谢观昀上了马车,施施本想先用些早膳,但他非说在路上用,还说已经备好吃食与点心,她将信将疑地跟他上了车驾。
  打开食盒后施施才想起后悔,她有段日子没同父亲一起用过膳,竟忘了他的偏好。
  谢观昀的口味又刁又怪,连点心里都不放糖。
  吃食瞧着精致美味,却一个比一个难吃。
  她逼着自己吃了些糕点,那糕点苦得让她想哭,但为了充饥她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施施轻揉着腹部,总觉得口中还残留着糕点的苦涩,她年纪小辈分低,站的位子并不打眼,也没人留意到她暗里的动作
  若是朝官可就惨了,就算再难受也要忍着。
  短短的一段路越走越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施施的额前覆着一层薄汗,杏眼湿漉漉的,像是凝着湖光山色。
  穿过长廊后是空旷的前庭,没有高墙和林叶的遮挡,日光很是刺目,明明已经快七月了,怎么还这么热
  她脑海中混混沌沌,只想找个阴凉处休息一下,连周遭突然变得喧嚷起来都没发觉。
  那人的身影是极瞩目的,高挑瘦削,举手投足都带着粲然的贵气,站在人群里时像鹤一样。
  玉冠束发,白衣胜雪,肩头有金线勾勒的应龙暗纹。
  扈从无数,如若被群星所环绕的皎皎皓月。
  清冷i丽的面容隐在轻纱下,却如被薄雾所覆,更美得令人为之惊心,但没人敢向他投去目光。
  他状似无意地低声说了句什么,扈从急忙应下。
  但施施却连抬头留意身边的动静都做不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快要没法维持端庄的步姿,胃部的钝痛逐渐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有一柄刀子戳进去在翻搅。
  还有几步路就到休息的宫殿,但一看见那长长的台阶,她就快要昏过去。
  再也不要参加皇帝的寿宴了。她眸光闪烁,艰难地揉了下眼睛。
  施施咬紧牙关,想要低声向侧旁的姑娘求助。
  正要开口时她的耳边忽然一阵轰鸣,血似乎都涌了上来,失重就发生在刹那间,然后再难控制。
  施施感觉自己就像被射中羽翼的小鸟,在不断地往下坠落。
  堕入林间,堕入旷野,堕入深水里
  眼前除却黑暗还是黑暗,施施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继续往下坠,她以为她会摔在阶上,却没想到在将要倾倒时,有人倏然拥住了她。
  日升中天,辉光刺目。
  所有的喧嚷都在瞬间消失,连云流和叶落都止住了。
  施施身侧的姑娘瞠目结舌地往后退,险些崴住了脚,被宫人扶住才勉强站稳身子
  前庭空旷,几乎所有的宫人与侍从都能看见,那向来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竟拥住了一个姑娘,正走在长阶上的贵女们也失了矜持,纷纷回头看过来,连下巴都要惊掉。
  殿前的侍卫紧张地上前,将人群隔开:“殿下!”
  “传王院正。”李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怒意。
  施施晕乎乎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绵软无力,意识也愈加模糊,只是像孩子般执拗地握住他的手。
  她努力地扬起唇角,用气音说道:“我……没事的。”
  李鄢微怔了一下,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向周衍低声说道:“说孤有些不适,让齐王先过去。”
  他声音很轻,像是担忧会扰到施施,却不容置疑。
  这可是皇帝的寿宴,近旁的侍卫都有些愕然,周衍只是沉静地应下,好像对处理此类急务已经颇为熟稔。
  李鄢的周身都裹挟着隆冬般的冷意,他只字未发,但方才那位站在施施侧旁的姑娘已经快要跪下来了。
  “方才……方才谢姑娘一直没有异常,”她颤声说道,“走出长廊后她的步子稍有些慢,但脸色也是正常的。”
  姑娘紧张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谢姑娘是何时出现不适的,可能是天太热了,染了暑气。”
  她脸上毫无血色,比施施方才还要苍白许多。
  “好了,阿月。”太子近前来打圆场,“这位小萧姑娘也不是医官。”
  他刚从清徽殿出来,就匆匆赶了过来,可怜楚王现今还在御前。
  寿宴漫长他们这些男人还觉难捱,更别提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那谢家的姑娘本就生得柔弱,体态像花枝一般,连风吹都经不住。
  太子觉得李鄢紧张得太过了,但难得见他怜爱侄女,也有些惊异,更奇异的是他这话说出口后,李鄢的神色更加冷淡,像是不想见到他似的。
  太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转移话题道:“谢姑娘兴许快要醒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李鄢拢袖起身,轻声说道:“带她走吧。”
  他径直去了内殿,白衣翩跹,如剑光般明丽,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位小萧姑娘如蒙大赦,她是太孙妃的嫡亲妹妹,亦是萧贵妃的侄女,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宠着惯着,头一回被当成个犯人似的轻贱审讯,还没有任何缘由――
  硬要说的话,只是因为她站在了那位谢姑娘身旁。
  幸好太子来为*她撑腰了。
  回头她定要说予父亲,让他好好地为她出这口恶气。
  她感激地看向太子却见太子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看她的目光亦有些阴郁,这位伯父待她一向温和,她心底一阵悚然,手掌“啪”地撑在了扶手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月……”太子急忙追了上来,但还未靠近李鄢就被侍卫拦下。
  李鄢转过身,声音里透着冷意:“兄长也走吧。”
  语毕他便直接走进了内殿,宫人正在喂施施喝桃浆,她的樱唇水润,柔美的面容也渐渐恢复血色。
  见他进来,宫人和御医都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宫殿里瞬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李鄢神色如常地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执着汤匙喂施施继续喝。
  喝完以后,他的心绪也渐渐恢复沉静。
  李鄢放下杯盏,轻声问道:“没用早膳吗”
  太子来之前他就已从医官口中知晓事情的缘由,全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她没用早膳,但太子有一点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思虑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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