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施施微愣片刻,在现实中她与李鄢相识并不算久,而且与她在一起时,他表露的永远是温柔蔼然的一面。
  因此尽管知晓他杀夺残忍,甚至曾在梦魇中大肆杀戮,她也没有切实的感受。
  那毕竟是梦,毕竟是从宫人口中听到的风言。
  况且还是东宫的内侍,他们在言及李鄢时本来就多有偏颇。
  严格来说施施对年轻时的李鄢的确是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又是什么让他成为梦魇里那个酿造人间地狱的摄政王。
  她也暗里猜测过,但却并不知具体的事宜。
  “张家对他极好张六郎甚至还为救他断了条腿。”张贤妃略带嘲意地说道“事后怕李鄢愧疚自责,还藏着掩着,生怕丝毫风声传进他的耳中。”
  她喃喃地说道“前代卫国公战死凉州,他又是谢贵妃的独子,张家是有意报恩。”
  前代卫国公就是施施的祖父谢绍,但凉州张氏的这桩事,明明是同谢氏有干系,她却从未听闻过。
  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回避,都在试图掩盖。
  张贤妃摸了摸施施的额头,语调略带艰涩:“李鄢前夜还参加了张氏太夫人的寿宴,可就在次日张氏全族尽遭屠戮。”
  施施的眼睛睁大,她的额前冷汗涔涔。
  这绝对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据传言李鄢架空太子的前日,还在同他商讨追封太子生母为皇后的事,连谥号都已选好……
  现在想来,他那时大抵也在给太子选谥号。
  依李鄢的性子,他是不会给太子那些人留活路的。
  施施低垂着头颅,张贤妃抚上她的脸庞,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与脸颊。
  “其实根本不必做那么绝。”张贤妃继续说道“张氏早就不是当年的张氏,但他做事的风格就是这般,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施施心里有些堵,她目光飘忽,看了眼漏钟。
  张贤妃温声说道“你能明白吗施施。”
  “他这个人冷酷凉薄,是惯来没有心的。”她抱住施施,“你现在喜爱他,自然看他哪里都好”
  张贤妃自言自语般说道“可你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吗”
  施施低着头,耳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现今你是谢观昀的女儿,他待你当然会好”张贤妃捧起她的脸庞,逼施施与自己对上视线,“但是你想过没有,假若有朝一日他要向谢观昀出手呢”
  张贤妃的声音尖锐起来:“那时他还会顾忌你吗他还会在乎你的心绪吗”
  施施的瞳孔放大,她哑声说道“我不知道姨姨……”
  她的里衣被冷汗浸湿,脱力般地想要倚靠。
  她揉着额侧的穴位,努力地平复着吐息。
  “但他也救过我很多次。”施施呢喃地说道“他帮了我特别特别多,其实也都是没必要的……”
  她看起来有些茫然,就像是在读书时,意外地先看了下册,看完以后才知有上册。
  张贤妃注意到她的言辞,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施施,你是何时认识李鄢的”她低声问道。
  施施皱着眉,像是在努力回想,她轻声答道:“大抵是二月初。”
  张贤妃心底都泛起寒意来,早在她试图让李鄢成为施施的保护者之前,他们便已经相识了。
  她扣紧施施的手嗓音沙哑:“不行,施施。”
  “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明白。”张贤妃低声念叨着,“不行,绝对不行。”
  施施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又带着些说不出的茫然与无措。
  张贤妃心中悔恨交加,低声说道“你父亲也不会应允的,你知道李鄢接近你是什么目的吗”
  施施又看了眼漏钟,她轻声说道“可是姨姨,是我主动接近他的。”
  殿里的药气和檀香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由地有些昏沉,加之午后的阳光正好起身的刹那她有一瞬间的晕眩,仿佛是踏入了梦与现实交接的边限。
  张贤妃愣在原处,像是看出了她神情的异样:“施施,怎么了”
  施施望向她,轻咳一声:“我没事,姨姨。”
  她礼貌克制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不打扰您休歇了。”
  张贤妃像是仍有话要说但话音落下后施施便匆匆从内室离开,她的脚步虚浮,走出殿后方才放慢步子。
  殿外的阳光灿烂,甚至是有些刺目。
  李鄢轻轻地揽住她,低声在她耳侧说道“很准时。”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尖,像是哄孩子般吻了下她的额头。
  耳摇晃,珠玉琮b。
  施施觉得有些不适,李鄢过强的控制欲让爱变得像是豢养,她不再只是他的爱人,更是他养在掌心的莺雀。
  这比方才张贤妃所述的他的过往,更让她觉得悚然。
  施施抬头看向他平静的面容,内心的疑惑和茫然达到了极点。
  李鄢仍是俊美无俦的,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施施沉默地被他抱了起来,她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心却不断地往下坠。
  被抱上轿后,她才缓声说道“没怎么。”
  为了使话更加可信,她也学着李鄢的样子,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他指尖微动,到底只是摸了摸施施的头发。
  “晚上再见”
  施施见到谢观昀时,他正在翻看文书,执着笔细细地勾画着。
  宫室寂静,他边翻页边向她轻声道“累的话就先去睡吧。”
  桌案边摆着一碟点心,看着就是苦的,施施想起早上吃的糕点,神情微变。
  “我不困,父亲。”她轻声说道“您这边有杂书吗”
  他经常出入宫中,这座宫室亦是专门为他布置的。
  谢观昀看了眼她的容色,让内侍翻了翻架子,寻到一本游记,顺手递给施施。
  她正要接时,忽然碰到了砚台。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那块勾勒繁复莲花纹路的砚台便碎成了两半,墨汁流溢出来,将木质的地板浸染得乌黑。
  莲花的纹路栩栩如生,也不知是哪位名家制的,看着就极是名贵。
  施施愕然地启唇,她的神色霎时变得慌乱起来。
  她的眼眸中氤氲着水雾,想要躬身将砚台拾起,嗓音也打着颤:“对、对不起,父亲!”
  “没事,施施。”谢观昀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的跟前。
  施施是很小心的姑娘,即便是幼时到他书阁里,也从未弄坏过东西,在她兄长上树打鸟的年纪,她就已经会安静地读书。
  他从不觉得这有问题,姑娘家性子娴静些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谢观昀心底的异样快要像水缸里的水一样漫出来,她不必这般小心、客气的,好像他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上司。
  他宁愿她再张扬、恣意些。
  谢观昀示意宫人前来清理,他向施施轻声说道“只是一块砚台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什。”
  她的眼眶有些微红,神情恍惚又茫然。
  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虽然被宽宥,但心中还是很不安。
  施施细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他凶过她吗谢观昀错开她的目光,按下心中的异样,将书放到她的手里。
  “没事的。”他低声说道“去休息会儿吧。”
  他拍了拍施施的肩头,将她带到内殿的一间暖阁里,软榻是刚刚打理好的,还备着几个柔软的靠枕,阳光和柔,既适合小憩也适合休息。
  殿门掩上后谢观昀折回来,看了片刻的文书又搁置下来。
  他向内侍低声问道“王院正送来的那几张单子在何处”
  内侍将单子取出呈给他,王院正写得很详尽,谢观昀轻叹一声,看完以后就将单子放了回去。
  他低声说道“沏一壶花茶给姑娘送过去,要甜些的。”
  施施原本在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内侍无奈地向他言说谢观昀没有开口,只是示意他将茶先倒掉。
  施施睡醒时已经快要黄昏,她猛然地掀开身上的薄毯,环视四方许久才想起身在何处。
  她缓慢地坐起身,宫人见她睡醒急忙递上杯盏,施施喝了一口才发觉是花茶,清甜温润,余香悠悠。
  她抱着软枕,任宫人为她梳发更衣。
  杏眸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思绪都没有。
  谢观昀进来后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施施没想到他会进来,懵然地抬起头唤道“父亲。”
  她下意识地以为他会发怒,细白的指尖紧张地蜷起,但看他沉静的神情,好像还不知道她和李鄢的事。
  张贤妃会告诉他吗
  她也不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可这到底是关系到她人生的大事。
  施施更不知道谢观昀是否知晓李鄢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下她的事,她心中有些慌乱,但又有些莫名地希望他已知悉,那至少会让她不这么茫然无措。
  谢观昀低声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已经没事了。”
  施施捧着杯盏,小口地抿着,梳妆完毕后就跟着他离开宫室。
  暮色霭霭,天边的红霞似是红墨泼洒灼烧而成。
  谢观昀的手搭在栏杆上轻声问道“李鄢是不是不想娶你”
  施施踩在石阶上险些踏空。
第六十章
  施施杏眼圆睁,震惊地看向谢观昀。
  她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还在担忧他会因李鄢的事而发怒时他竟就已经想到了嫁娶。
  施施本能地对婚事排斥,无论是她梦魇还是现实中她的婚事都颇有波折。
  若不是谢观昀提出,她根本就想不到嫁给七叔这种事。
  算上梦魇中的光景,施施的心理年龄已经快要十七,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嫁给别人做妻子还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
  还太快、太早。
  施施心中怦怦直跳,低声问道:“您怎么会想到这个”
  谢观昀神情平静,轻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尚要循制,雍王尊贵,难道是想违常规吗”
  他凝视着施施,目光有些锐利,像是要将她心底的想法看透。
  谢观昀的面容被晚霞照亮,长眉入鬓,气势如有实形地向她压来,施施纵是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信任李鄢。
  她抿着唇,低声应道:“您说得是。”
  施施的嗓音有些干涩,若是谢观昀再询问下去她是定然招架不住的,好在他也没有多为难她,继续走下台阶。
  她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全然没有想过结两姓之好是一件多麻烦的事。
  况且李鄢出身皇室,还是个不那么寻常的亲王。
  施施不由地想起梦中的情形,他们那时是夫妻吗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却发觉记忆始终是模糊的,像是笼在浓雾里,根本寻不到什么细节。
  她没想过嫁给他,他好像也没说过会娶她。
  他们之间的情谊太吊诡了,混杂着亲情和爱情,还有小辈对长辈的孺慕与依赖。
  他会娶她吗
  施施皱着眉头,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她发现她没有答案,她只知道李鄢绝不会应允她嫁给旁人。
  谢观昀走在前面,忽然轻声说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她想要什么父亲是在问她自己的想法吗施施愣怔了片刻,怀疑是她听错了,他一向都极专断,根本不管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
  见她迟迟不语,他回过头,又重复了一遍。
  谢观昀身着绯红色的官服,那色泽比天边的云霞还要明丽,像熊熊燃烧的炽焰,又像是暗夜漂浮的冰冷磷火,她从前只是觉得敬畏,此刻竟倏然觉察出些许莫名的热意来。
  他轻声说道:“你是想要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吗”
  “还是说,”谢观昀远眺了一下远处的宫阁,“你只想享受他的爱”
  他的言辞总是很尖锐直接,但神情却略显柔和,甚至有意地减轻身上的压迫感没有再和施施对上视线。
  他一下子就看透了施施的犹疑,在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思绪的时候。
  施施垂着眼,声音有些恍惚:“我……我不知道,父亲。”
  做李鄢的妻子……想到这个念头,她心中最先生出的想法竟是违伦。
  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或是伦理上的关系。
  他是她倾慕的青年是在梦魇中将她拉出黑暗的人,却也是她的七叔,她是爱他的,但一想到嫁给他,她就觉得怪异到了十分。
  “因为你没有决断,施施。”谢观昀换了语调,“所以我先前会执意为你议亲。”
  施施讶然地抬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父亲。
  “你从未说过拒绝的话,也从未表达过想法。”他缓声说道,“父亲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就只能为你做选择。”
  她睁大眼睛,陡然明白为何梦魇里谢观昀不来救她。
  他那时是真的以为她勇敢了一回*与倾慕之人相爱。
  施施的心间一阵阵地悸痛,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谢观昀并不厌她忤逆礼教、言行失仪,他只是希望她能有决断,所以哪怕在行宫撞破她和李鄢的私情,他亦没多说什么。
  父亲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父亲。
  他们像是两个生疏的陌生人,总是自顾自地想着对方的意图。
  谢观昀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施施,直到现今你还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情人,那便与他好聚好散。”他轻声说道,“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夫君,那最好还是慎重些。”
  谢观昀虽然不是死板迂腐的儒生,却也是位传统门阀家庭出来的士子。
  施施心中那个肃穆的父亲形象再度崩塌,她怔怔地看向他,父亲在说什么这竟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他低声继续说道:“他不惮于杀人,甚至不惮于弑君。”
  一直潜藏在暗处的隐秘被父亲堂而皇之地说出,施施紧绷的心弦竟松弛了下来,他是知道的。
  但与之同时另一个奇怪的念头窜了出来,梦魇里李鄢大开杀戒时父亲在做什么
  她的长睫低垂,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是真的爱他,这个冷酷残忍的人。”谢观昀注视着她的面容,“还是沉醉于他展现给你的温柔幻象”
  他的言辞比张贤妃和柔许多却更加刺痛她的心房。
  施施宛若涸辙之鱼,她低下头,断续地说道:“我不知道,父亲……”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救了我。”她的眼前蒙着薄雾,声音越来越低,“他也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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