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太孙听到他这开头就知道他要开始讲大道理,耳根里的茧子开始作痒,很是恭敬地说道:“父王,我明白。”
  太子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孔夫子怎么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孙干脆阖上眼,还没休息够就被太子又一巴掌拍醒。
  回到东宫后,太子亲自送他到了寝殿里非要看着太孙入睡才安心。
  太子在宴上很少饮酒,回宫以后令人拜好酒具,就在儿子床榻的对面一盏一盏地饮酒。
  “你快些睡下。”他边饮酒边说道。
  李越累得精疲力尽,没过多久就熟睡过去,绵长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宫室中显得很是清晰。
  太子喝得满足,令人将酒具和小桌案一并收起,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的身边。
  太子自知庸常,生得也没什么亮点,所幸独子生得像他母亲。
  太子妃已经亡故三年,她在时是不允丈夫过度饮酒的,其实他酒量很好,喝得再多脑中也始终是清醒的,但此刻他仍是有些醺然,没由来地想起十余年前的往事。
  当时先太子刚刚薨逝,他是个没福气的人,自小就多病。
  他的母亲是皇帝潜邸时的原配,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皇帝即位后却没有将她册封为皇后,只堪堪得了个妃位,封他为太子也是勉勉强强,打发言官而已。
  反倒是谢氏的那位,甫一入宫就是贵妃。
  前朝外戚势大,今朝不立后是不成文的规定,所以那贵妃的位子便是最尊。
  先太子死后,所有人都觉得新任储君应是李鄢,他出身最尊贵,人也是无可挑剔,单单容貌出众得叫人艳羡不已,既善为文作画,也善骑射。
  才十三四的年纪,就比一众兄长还要出色十倍百倍。
  怕是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能生出个这般优秀的儿子。
  但李鄢和谢贵妃都是性子和柔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泊漠然,不在乎外物,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
  淳道二年的冬天极冷,大雪深数尺。
  他那时年纪已经不小,但仍在住在宫中,迟迟没有开府,知悉七弟刚满十四就要开府时,他心中酸涩至极,恨不得到皇帝的跟前去控诉。
  就这还开什么府呢大哥虽是刚死,但皇家没有为长子服丧的规矩。
  最迟明年三月,李鄢就能直接搬去东宫。
  他心里愤愤不平,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发呆,天上突然开始飘雪,等到他发觉小雪变成暴雪时,天已经快要黑下来。
  他没带人过来,狼狈地在雪地里奔跑,路过谢贵妃的宫室时,忽然有人撑着伞过来拍了下他的肩头。
  李鄢递给他一把伞,嗓音清越:“兄长怎么在雪里跑”
  雍王虽还年幼,但已经生得极好。
  面容似崖间新雪般,清冷i丽,但最叫人移不开眼的还是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灵动美丽,在光下时如琥珀闪闪发光,在暗处又如浸透江南的杏花烟雨。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我忘记今日要下雪了”
  李鄢轻声说道:“兄长快些回去吧。”
  “好。”他愣愣地握紧青竹制成的伞骨,手足无措地往自己的寝殿奔去。
  冷风如刀子般拂过他的脸庞,也瞬时割开他的心口。
  但他当时只觉得李鄢虚伪、矫饰,绝不肯相信雍王是真的心善之人。
  以至于他做完那些荒唐事后得知真相时,心底的防线一下子就垮了――
  世人都知雍王李鄢最是冷漠、无情,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伤眼前是在冷酷的深宫里最和柔纯善的人,虽然极优秀,却从不出头冒尖,连与下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纵是有人犯了大错,也不会说太重的话
  像极了像极了……像极了谁来着
  太子头痛欲裂,酒劲突然就上来了他环视着太孙的寝殿,撑着头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像谁到底像谁来着
  他扶着博古架,书册的香气蔓入他的鼻间,继而涌入肺腑。
  哦,他想起来了!像施施,像那位小谢姑娘!
  太子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在他见到施施时,会觉得熟悉,她和少时的李鄢是真的像,就像是一对嫡亲的兄妹似的,难怪李鄢会这样照拂她……
  加之先前本就是李鄢名义上的叔叔,他怎么会不同情她怎么会不想要保护她
  叔侄间的情谊,真是深厚!
  太子有些莫名地解脱,十余年了李鄢终于能有些人似的情感,他的心里也好受许多。
  施施这一觉睡得不好,她像是在噩梦里不断地挣扎着,一会儿梦见血泊,一会儿梦见东宫,一会儿又梦见鸩酒。
  她发热得厉害,眼前一片昏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子也是滚烫的,唇间呵出来的热得灼人。
  青萝将水喂到她的嘴边,小心地将她扶抱起来,施施像幼猫般喝了两口就停下来,她低声哼哼着:“难受……”
  嗓音细弱,听着可怜。
  绿绮摸着她的额头,担忧地说道:“早知道昨夜先把头发拢干,再让您入睡了”
  施施握住她手贴在脸颊上,像是在试图汲取些凉意。
  府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诊过脉后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写方子,让药童尽快煎药,然后慌里慌张地亲自去见谢观昀。
  青萝还没来得及多问,他就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一句快遣人去宫中请御医。
  皇帝的千秋节,按例是休沐三日,谢观昀不在宫中当值,今日正在府里休息。
  “他怎么这么急”青萝愠怒地说道,“是不是昨日清晨在国公那儿吃的东西有问题,姑娘脾胃虚弱,现在有了后遗症”
  绿绮也忧心忡忡,她抚着施施的脸颊,用浸过温水的软布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脖颈。
  施施脑中昏沉,才刚喝下一汤匙的药汁,就尽数吐在了钵盂里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细声说道:“喝不下……”
  谢观昀没让人通传,直接走了进来,他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致,方才那位府医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他摸了下施施的额头,低声问道:“很不舒服吗”
  她眯着眼,声若蚊呢:“难受……”
  谢观昀急躁地问道:“御医大约还有多久过来”
  他很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绿绮攥住帕子的手越收越紧,眼中蒙上一层水色,哑着声回道:“应当不到一刻钟就能过来。”
  房中寂静,桌案上的药渐渐冷下来,施施的额前却越来越滚烫,她连水都喝不下去,烧得快要昏迷过去。
  御医是一路打马疾驰过来的,风尘仆仆地走进屋中,发冠都歪斜得快要坠落。
  诊过脉后他看向府医,低声说道:“您所料不错,姑娘这不是病,是中了毒。”
第六十三章
  施施烧得恍惚,连众人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人来人往,很是繁忙。
  她喝不下药,每每有瓷杯喂到唇边,喉间就蔓起痒意,连茶水都咽不下去,只能勉强地吞下颗粒细小又甘甜的药丸。
  “好难受……”施施的嗓音低哑细弱,连幼猫都不如。
  她身子还算康健,鲜少会生病。
  上次病得这么厉害还是四五岁的时候,众人都以为施施可能要夭折,但她还是撑过来了,自那以后,她很久都没再生过重病。
  绿绮绞着软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没事的……姑娘。”她咬紧牙关揉了一把眼睛,“只是发热,您睡一觉,醒来就会好的。”
  施施的眼睛半睁着,像稚童般小声喃喃着:“睡不着,难受……”
  眼皮沉重,但若是真的阖上,又觉得更不舒服。
  额侧的穴位突突的疼,像是插进去了一根长针在搅弄,痛得出奇。
  施施感觉自己像是在炭盆上,整个人都快被烧着了,连思绪都融化成一团浆糊,黏腻又混沌。
  新的药煎好后,她再难回避。
  绿绮放低声音哄她:“姑娘,喝一勺,就先喝一勺。”
  药气并不过分苦涩,御医在写方子时有意地加了缓和的药材。
  但在施施看来反倒更奇怪了,本来就难闻,与甜香花香掺在一起后更怪异,让人闻着就想要吐出来
  她被扶抱起来汤匙抵着唇要喂进口中,偏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饮下去。
  青萝眼疾手快,见她刚喝下一勺药,就喂她吃了颗J甜的蜜饯。
  施施本来就嗜甜,平日偏好的口比常人重一些病中感官不灵敏,非得是J甜才能让她察觉出甜意。
  她咬着蜜饯,更不想喝药了。
  绿绮和青萝怜惜施施,好言细语地哄她喝药,半晌也没喝下去半碗。
  谢观昀看得头疼,又不好亲自上手喂她,低声问那御医:“她这个年纪,能灌药吗”
  他并不是急性子的人,在朝臣里也不是以雷厉风行闻名的,但眼下毒未解,其余的征兆还未出现,若是再耽误下去,她只怕还要受更多的苦。
  灌药一般都是针对孩童,且往往都是无奈之举。
  “这……也不是不行”御医犹豫道,他唤来药童,仔细地吩咐了几句。
  谢大人当真是冷情,只是可怜这位小姑娘了。
  施施烧得糊涂,听见“灌药”的字词后,却突然清醒了少许,她睁大眼睛,愠怒地看向谢观昀:“你怎么这么狠心呀”
  她没用敬辞,噘着嘴发脾气,将床榻上的玩偶和软枕生气地扔向他。
  施施素来乖巧,这场面谢观昀也没经历过,他扣住软枕,冷声令侍女将她身边的东西都撤下去。
  幸好她用的是软枕,若是瓷枕这会儿他也要被伤到。
  施施的嗓音低软,却十分倔强:“我不要喝药。”
  纵是长子离家出走时,谢观昀也没有这般动怒过,他低声呵斥道:“你知道留着毒不解是什么后果吗再多浪费一刻钟的时间,你就有可能毒发身亡!”
  他凝视施施,厉声说道:“给她灌药。”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
  绿绮紧忙抱住了她,她低声哄着施施:“姑娘,不哭不哭,喝过药就好了。”
  青萝也急忙挡在了施施的身前并顺手给绿绮递上干净的软帕。
  施施一哭就没完,偏生谢观昀的耐心也已经耗尽,正在他打算令御医给她强行喂药时,另有一人不经通传就闯了进来
  李鄢的神情冷淡,近乎可以称作是漠然
  “你疯了。”他冷冷地说道,“她昨日才犯过胃疾,你就要空腹灌药,是想她彻底落下病根吗”
  李鄢出行时常带着一众扈从,今日连侍卫也带上了。
  单是跟着他进来的近侍就有五六人,院里瞧得见的还有七八人。
  那御医见来的是雍王,心下阵阵地叫苦,今日本不该他当值,偏贪那一坛酒,这遇上的都是什么事啊
  李鄢气场极强,虽然年轻,但是气势颇令人生畏。
  谢观昀也冷声回道:“她喝不下去药,雍王觉得该如何什么都不做,静待毒发吗”
  李鄢唇角上扬,冷嘲道:“谢相真是慈父。”
  谢观昀低声嘲讽回去:“不如雍王。”
  李鄢却轻声应道:“的确。”
  语毕,他没再多言,缓*步走到施施的身边,轻轻地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他像是有魔力一般,甫一走来施施的哭声就止住了。
  她伸开手臂,扁了扁嘴,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病中的施施像个要抱抱的小孩子般任性,谁若是不满足她的心愿,她就要向谁发脾气。
  事实上,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过,这是个温柔乖顺的姑娘,所有情绪都敛在心底,从不像别的孩子般讨要玩意、漂亮摆件。
  施施是安静的,乖柔的,懂事的。
  所以谢观昀是无法忍受她的忤逆的,尽管前日他可能还在为她的安危担忧,况且他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
  李鄢轻轻地抱住她,并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离开。
  谢观昀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拂袖离开。
  施施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像个小火炉般手脚并用地想要缠在他的身上。
  “七叔,难受……”她呜咽着说道,“我是不是要烧成笨蛋了”
  难为她中了毒,烧得快要昏迷,还能记得他是谁。
  侍女小心地呈上小桌案,上面摆着许多施施爱吃的食物,还有一碟又一碟的甜食,而后匆匆地退了下去。
  “没事的。”李鄢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地解开她的衣带和领口。
  衣裙已经被热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自然难受。
  只是他亦感到困惑,施施为何会在他吻她的时候,双腿习惯性地夹紧他的腰身
  李鄢边喂她用膳,边换了个姿态抱她,施施哼哼唧唧地亲了他一下唇齿间的甜香留在他的侧脸上,久久都未能消散。
  顺利喂施施喝完药后,他也从内间离开。
  谢观昀仍是面色不善,仿佛他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
  李鄢也没有理会他,低声让施施的侍女进去,为她沐浴一番。
  绿绮攥紧手中的帕子,低声应是,极力地压下眼底的情绪,在转身时方才敢瞧了李鄢一眼。
  周衍带着虚玄道长过来的时候,施施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
  这位道长极善医术,与御医和府医简单交谈过后,便已了然童子也认认真真地听着,边拿着笔记录。
  施施身上的高热还未退去,但比方才好了许多。
  谢观昀摸了下她的额头,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眼底的戾色仍是浓重,没有刻意遮掩,面容显得有几分阴郁凉薄。
  他低声说道:“我已遣人去查,这毒未必是冲着她来的,更可能是你我。”
  李鄢执起施施的手,轻声说道:“待会儿要施针。”
  他好整以暇地下了逐客令,好似自己才是月照院的主人。
  少时谢观昀鲜衣怒马,觉得这位表弟性子太和柔,与他不合;后来谢观昀沉稳下来又觉得李鄢性子太张扬,与他不合。
  现在他看李鄢更是不顺眼到极致。
  但谢观昀最终还是给他面子,拢袖离开了内间。
  他走后以后,虚玄道长便带着童子走了进来李鄢坐在床边,垂眸不语。
  施施是被生生疼醒的,理智与迷乱在脑中肆意冲撞,方才发生的事像是梦境一般浮现在眼前她双眸失神地握紧李鄢的手,迟疑地唤道:“七叔”
  她的后背光裸,银针扎在上面,闪着寒光。
  施施“嘶”了一声,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想要攥住手指。
  李鄢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低声说道:“你中毒了,施施,想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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