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翻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床柱。”她尴尬地说道,“院里还有药膏吗若是没有,可以请绿绮遣人到府医那儿拿一盒过来吗”
“上回用完了,还没有备新的。”绿绮蹙着眉头说道,“姑娘您先沐浴,奴婢这就遣人去拿药。”
她急忙去遣人,青萝便近前将施施扶起,半抱着她踏进浴池。
热水最能活血化瘀,身子都浸入浴池里后,施施舒服地叹了一声,唇角快活地扬了起来。
平常她沐浴时是不喜欢旁人服侍的,但眼下脚踝受伤,青萝便留了下来。
青萝围着施施将花瓣撒进浴池里,“姑娘,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天女散花!”
施施被她的话逗笑拨弄着花瓣说道:“那青萝就是天女。”
她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肌肤白而细嫩,身上无一处是不好看的,女子见了也渴望去亲吻轻抚。
青萝看得失神,渐渐想起绿绮方才的话。
姑娘生得这般好看,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男子配得上。
那位雍王殿下倒是俊美,只是年纪着实大了些,虽看着年轻,跟二十出头的人没什么两样,可到底也是姑娘的长辈,以前姑娘还要唤他一声表叔呢!
施施打断了她的思绪,“青萝,青萝。”
“哎!”青萝回过神应道,“怎么了,姑娘”
施施舔了下唇,面颊染上绯红,也不知是因为水汽氤氲,还是因为什么。
“他来看我时说了什么吗”她轻声地问道,眸中水光朦胧,像是有些害羞。
青萝刚开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施施说的是谁,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在外间,也没听清什么,只知道您闹了脾气,好像还说了什么讨厌殿下的话。”
讨厌他施施睁大眼睛,她居然说重话了李鄢总不会是信了吧
青萝的话音刚一落下,潮水般的记忆便向施施袭了过来。
她撩起水拂了把脸庞,突然清楚地回想起李鄢当时的语调来,他很小心似乎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连语气稍微重些都会伤害到她
但她当时却说了很重的气话。
施施想到绿绮方才说的话,她知绿绮是好意,是担心她才会那样讲,她只是在想李鄢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她垂下眼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
七叔做事向来谨慎,先前他一直不愿同她表明心意,亦是担忧同他一起会遇到许多祸事
他希望她能好好的,哪怕是要让她伤心他也不愿她受到伤害。
李鄢或许是个很冷酷残忍的人,但他待她是真的很好很好,纵是亲叔叔也没有这般细致妥帖的。
他会伤心吗施施很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她惊讶地发现她没有答案。
她还不够了解他,她不知道他是因何成为现今的模样,还常常因他人的话语对他产生误解。
她想她得去探寻真实的他,得让他知道她也愿意待他很好很好。
施施突然很想见他,她必须得告诉他,她没有讨厌他。
不能让他今夜做不好的梦。
这样想着,施施便从浴池中站了起来,她的发丝没有浸湿,随手披上外衫便要向外间走去。
足腕的伤处还红肿着,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摔倒,但偏偏走得还算稳。
青萝愣愣地看向她拿着薄毯追上她高声唤道:“姑娘,您要去哪儿”
施施披上薄毯,迅速地擦干身子,“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
她简单地用丝带将长发束起,随意地寻了件衣裙穿上就走了出去,她同驾车的侍从现今混得很熟,没多时就顺利地乘上了马车,连父亲那边都没有惊动
七月流火,气候转凉。
夜风已然裹挟着冷意,施施向青萝招了招手,扬声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车驾出发后,她将帘子拉上,没有再像平日那样总是将车帘尽数拉开。
雍王的府邸在京城最繁华的坊里,但闹中取静,像他在宫中的那座涵元殿一般,别有洞天。
施施刚下马车,周衍就迎了上来。
他惊异地问道:“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施施提着罗裙走入王府,她是第一次来李鄢的府邸,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好像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许久似的。
她柔声说道:“七叔在忙吗”
周衍温声说道:“殿下正在与人议事需要在下去通传一下吗”
施施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等他片刻就是。”
周衍引着她走进游廊,给她指了指葡萄藤,笑着说道:“姑娘真有福运,王府里的葡萄刚刚成熟,正是酸甜可口的时候,姑娘想尝尝吗”
“哇。”施施好奇地看向紫得发黑的葡萄,“这是王府里培植的吗”
周衍抬手去摘葡萄,再拿给施施看,他轻声说道:“是殿下不久前吩咐花匠培植的,这是
第1回 成熟,比寻常葡萄要甜许多。”
施施有些意外,七叔也会喜欢花草吗
她跟在周衍身边,和他一起去洗葡萄,正要走过垂花门时,忽然看见抬着木箱的侍卫。
周衍赶忙在暗里使了个眼色,但施施还是发觉了。
她敏锐地问道:“郎官,殿下是近日就要启程去灵州吗”
周衍手里还捧着葡萄,笑得淳朴真诚,“具体的行程还未定下,这类事物一般是由王郎官负责。”
施施的神色却认真起来,但她没有停下步子,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那一抬抬已经整理好的木箱齐齐地摆在一处,若是还未定下行程,怎会将东西备置得这样早、这样齐全
她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声音也变得有些冷:“郎官,七叔是不是明日就要离开”
第六十七章
周衍沉默片刻,缓声说道:“先前当真是还未确定,殿下方才没同您讲的。”
施施并不是小孩子了,幼时父亲便常常离家,她从未因此哭闹过众人都夸她懂事,后来谢观昀离家干脆也不同她讲了,常常是她有事寻他时,才发觉父亲已经离京。
但眼下不知为何,她被一种很奇异的情绪笼罩着。
不想让李鄢离开。
这个任性的念头一出现,就将她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拨开。
周衍摆弄着掌中的葡萄,试探着说道:“姑娘,我们先去吃葡萄吧,殿下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议完事。”
施施点点头,闷闷地说道:“他是不是要与人谈去灵州的事”
她三句话离不开此事,周衍无奈地笑道:“施施姑娘有所不知,殿下每年秋天都要去一趟灵州的。”
施施来了兴致,认真地听他说道。
“柔然世代游牧,与中原习俗大有不同,若是天寒便常常会南下侵扰。”周衍耐心地同她解释,“前朝亦有防秋的传统,屯兵的地方便是灵州。”
她睁大眼睛,问道:“三百年前时,雍朝人也会防我们的先祖吗”
周衍咳了两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施施熟读史书,却对现实知之甚少,因而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在下也不太清楚。”他温声说道,“您可以去问询殿下,他对这些颇有研究。”
“哼。”施施别扭地转过脸,“他都要去灵州了,我才不问他呢。”
周衍温和地笑了下,继续同她讲防秋的事宜。
二人说着说着便走到了水井边,施施好奇地看着周衍打水,而后自己试着洗净葡萄,再将葡萄轻轻地放入干净的井水里。
“沁过井水的葡萄会更甘甜。”周衍悠然道,“您往常吃的都是侍女呈上来的瓜果,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洗濯吧。”
施施的小脸有些微红,她细声说道:“倒也不是,我会做许多事的。”
夜色已经昏黑,天空是苍苍的幽蓝色,像是一块无瑕的玉石,连带井边的绿草也发着蓝。
细小的白色花朵在暗夜中格外明亮,趁着葡萄沁水的时刻,周衍带着施施采花,顺道用藤蔓给她编了个花冠,他的手艺很好,动作如若行云流水,编出来的花冠也多了几分仙意。
她低下头,让周衍帮她将花冠戴上。
“花香好淡,但是好好闻。”施施笑着说道,“我还没见过这种小花呢。”
周衍笑着说道:“只是野花罢了。”
她说着孩子气的话语:“那也是很好闻的野花。”
施施垂着头,双手放在后面,想将发带解开,她总觉得戴花冠时散着头发要更好看一些,难道这是她母族里胡人的血脉在作祟吗
等到周衍将花冠理正后,她才慢慢地抬起头。
她低头的时间有些久,睁开眼后一阵阵地发黑,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致,就被人突然抱了个满怀。
李鄢身形高挑,仅是抱住她还不满足,直接托着她的臀根,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施施面露愕然,长发披散,头戴花冠,像是诗赋里描绘的春神连眉眼都泛着鲜活的盎然春意,宛若意外落入凡间的仙子。
“很晚了,囡囡。”他在她的耳侧轻声说道。
施施的臀根被他的大掌托得稳稳的,甚至不用在盘紧他的腰身,李鄢的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她连气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太近了,近得仿佛他再稍俯身就能咬住她的耳尖。
见李鄢抱着她越走越远,她急忙说道:“我的葡萄!”
他揶揄地问道:“施施过来,就是为了吃葡萄吗”
施施不知他今夜怎么了,说话带着股风流气,跟个登徒子似的,她奋力地挣动着:“快放我下来,我等了好久,葡萄都快要沁好了。”
李鄢温声说道:“一定要吃葡萄吗那株葡萄藤培植得不好,很酸,府里还有其他瓜果。”
施施执念地说道:“那是我自己沁的,我一定要吃,你又没有将整个葡萄藤吃完,怎么知道我这碗里的也是酸的周衍说了,这是专门培植的,比平常的葡萄要甘甜许多。”
也不知是哪个词句惹了李鄢不快,他的神情渐渐冷淡下来,又恢复往常的漠然。
他低声说道:“让人给你取来就是。”
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施施气得要死,虚握着的拳轻锤了他一下:“李鄢!”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大名,话音落下后她自己先乱了,这世上除了皇帝外,大抵还没人这么叫过他吧。
随扈一个比一个安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皆是哑仆。
李鄢容色沉静,将她放到了地上,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去取吧。”
施施不知他哪来的暗怒,现今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吧,她转过身便小步快跑着奔向了井边,长裙摇曳飘摇,乌发柔顺如绸缎,发间的那顶花冠更使她的背影美丽得要生出辉光。
她笑靥嫣然地从周衍手中接过瓷碗,还很善良地分给他了一株,虽然这本就是他采摘的。
两人的笑语隔着夜色也清晰得刺耳,李鄢抚着指间的扳指,i丽的面容似蒙着一层薄纱似的阴翳,长睫垂落,洒下一层暗色的浅影。
周衍是几岁来着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周衍年长多少,五六年的光阴而已,弹指一挥间兴许便流逝过去了。
或许是施施太小了。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会本能地对更年轻的郎君亲善,只是他也不明白,他身边扈从无数,她为何偏偏只同周衍交好。
李鄢摩挲着指骨,眉间蕴着冷意,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但施施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她方才跑得有多快,走回来时步子就有多慢,陪在李鄢身侧的侍从看着干着急,恨不得将她赶快抱过来。
走得慢就算了吧,她还一边走一边吃。
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这位祖宗能让雍王等了吧!
更要命的是,刚才还知道要分葡萄给周郎官,现今到了殿下身边,却连一颗也不肯给。
侍从默默地取出帕子擦了下额头,还未收起帕子就听见施施又说道:“你骗我,这葡萄甜得很,一点也不酸。”
她扶了下花冠,长发垂在肩头,腮帮吃得鼓鼓的,杏眼灵动,远山似的黛眉也舒展开来,像是好不快活。
“嗯。”李鄢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又不说话。她愤愤地想到。
施施用力地咬破果肉,甜腻的汁水在口中爆出,顺着唇角往下滴,她刚想抬起手去擦,便被李鄢扣住了手腕。
她顾不得旁的,一抬手将他的手掌也拉了起来。
看着他如玉石雕琢而成的白皙手指上沾上葡萄的汁水,施施的喘息都停了片刻,倒不是因为抱歉,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悸动。
半晌后她才想起取出帕子,为他将手指擦干净。
她咽下嘴里的葡萄,低声说道:“抱歉,七叔。”
李鄢眉眼低垂,浅色的眼眸里似是闪烁着清辉似的微光,只是一瞬后就恢复了无神的模样,施施看得心软,便踮起脚喂他吃了一颗葡萄。
她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唇,微凉的触感让她的指尖发麻,像是碰到了装满滚烫茶水的薄胎瓷杯。
走着走着便到了花厅,李鄢还未用膳,施施也是一睡醒就过来了,便陪着他用了晚膳。
她小心地将葡萄放在桌案边,生怕会不小心将瓷碗拂落。
施施平常用膳是很守礼的,但想到明日李鄢或许就要离开,总是忍不住地透过小窗向外看,观察侍从是不是又开始搬木箱。
她将失落和情绪都藏在心里,用完膳后便抱着瓷碗继续吃葡萄。
施施是很想向李鄢发脾气的,哪有这样的人,一句话不说就要离开,还要走那么久纵然是对院中栽植的花树,也会有不舍之情吧,他怎么就这么冷情呢
但转念一想,李鄢因她中毒的事繁忙许久,她还向他说了重话,他心里或许也会不快的吧。
她有些难过想跟他好好说话,可见他只是静默地品着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施施将瓷碗放在桌案上,然后抓住侧旁放着的软枕,像猫儿试爪般糟蹋着那做工精良的软枕,她动作放得很轻,自顾自地烦扰着。
这时候她又庆幸李鄢瞧不见她,不然依他的敏锐,她心里就没有能藏得住的话了。
那样的话,她在他面前跟个幼稚的小孩子还有什么区别
李鄢轻声问道:“施施,怎么了”
他的耳力怎么这么好施施耷拉着小脸,呢喃着说道:“没怎么,七叔。”
“是吗”李鄢不轻不重地说道。
施施偏过头看他,忽然瞧见屏风后有一扇铜镜,角度很微妙,若是将屏风稍稍移开,便能映出这边软榻上的景象。
她终于明白她对这座王府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这就是她梦境里出现过的地方。
想到那铜镜的其他用处,施施的脸庞倏然泛起红来,她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这可是花厅,不是卧房啊。